第一卷 第十章 兄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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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雨洗花尘,扑扑小庭香湿。早是垂杨烟花,渐嫩黄成碧。
晚帘都卷看青山,山外更山色。一色梨花新月,伴夜窗吹笛。
新雨宫两进院落,前为殿宇,后为花园,回廊相连,凑成了一四合院。整体悠然雅致,尤其云舒夫人的怡心殿,单是看着那院内的杏花,就心绪飘然了。东为初尘殿,西为吟月殿,原为冥爰羲王二美人居住,后无端迁出此二殿,现如今这东西偏殿皆闲置,倒也落得这新雨宫幽然静谧。
怡心殿并未取红黄巍峨之色,里外墙壁均是用上等翠竹钉附其上,莹然翠浓,所谓可以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这主人可算雅士风流了。怡心殿同样有东西暖阁,东为云舒夫人寝室,西便是冥柔的寝室了。偌大的殿宇里也只是三五个宫人,三个宫女,两个宦官,比之皇后的凤玄殿,这里虽同样简单,但更多的是雅致。
未及通报,云舒夫人已然迎了出来,在怡心殿前的平台处,风姿伫立,温婉含笑,浅浅道:“你们来了。”
不是惊讶,不是问话,仿佛她早已知悉我与冥翳会来此处。她的声音润泽而柔婉,像抚摸温润墨玉。就这刹那的举手投足,便已轻展她的芳华。
冥翳温和道:“我带梦蝶来见见柔儿。”
云舒夫人雅笑,“柔儿早巴望着你把梦蝶带来。”
冥翳只笑不语,只是携了我的手,进入殿堂,直奔西暖阁。早已有一宫女掀起湘妃竹帘,我随冥翳低头而进,浓浓的药味顿时扑鼻而至。
这西暖阁并不大,光线也有些昏暗,许是长久幽闭的原因。室中摆设也乏善可陈,皆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桌案,月洞窗,竹纹木质地板,中有铜制香炉,袅袅香烟飘飘摇摇,因为浓郁的药味遮掩,我竟闻不出燃烧的是何种熏香。
“柔儿,你的翳哥哥来了。”云舒夫人轻轻地揉醒躺在床上休憩的人儿。
我这才注意床榻上的冥柔悠悠醒转,听得云舒夫人如是说,她忙撑起身。冥翳连忙丢开我的手,忙不迭地奔到冥柔床边坐下,不是为她垫靠枕,而是将她的头搁在自己的肩上。这样,冥柔半身的重量全倚在了冥翳身上。
我察觉站立冥柔身旁的云舒夫人偷偷瞧了我一眼,我淡笑着,不以为意。我初进这屋子,先是看了四壁环境,再见着冥柔。非是我眼高于顶,实是床上的女子,长年卧病,脸色苍白,瘦小孱弱,不注意看,是会把她轻易遗漏的。
“柔儿,你不是想见你嫂嫂吗?”云舒夫人轻抚冥柔额头,眼神对着我向冥柔说道。
冥柔微微抬头,看见我的那一刻,我发现她眼中有惊闪的亮光,这亮光让她顿减容颜的憔悴。
“翳哥哥,你的王妃好美!”冥柔抬眼弱弱地对冥翳说道,她的语气中有着浓浓的喜悦与羡慕。
而冥翳,只是微笑着无限疼惜与宠昵,那神态,让我断定为真实,恍若他抱着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价值连城。
冥柔不过十五六岁,除却病态,她应该也是一个娟雅聪慧,美丽四射的女孩子,如同我的梦舞,青春年少,活力无限。可是,上天到底是厚此薄彼的,我的梦舞是那样的健康,而冥柔,像是凄凄风雨中飘零的落叶。

我连忙走到床边,缓缓地坐下,轻轻握住冥柔的手:“你也很美丽,你知道吗?如果你能很快好起来,那么,你会更美。”
冥柔微露喜色,又有些怯怯地问我:“你说的是真的吗?梦蝶姐姐。”
她不叫我嫂嫂,却是叫我梦蝶姐姐,这样的娇弱而无助,让我动了七分怜意。因病痛也造就这个女子的孤独与寂寞,进而使之在人前自卑,所以那剩下的三分,也一并给了她。
我安慰她:“姐姐从不骗人。”这话尽管让人汗颜,此刻却是再真不过。
“翳哥哥,母亲,我想和梦蝶姐姐单独说说话,可以吗?”冥柔的请求让冥翳与云舒夫人一愣,也让我感觉有些惊讶。
但很快,冥翳就微微点头,柔声道:“当然可以,只是不可以太累。”
冥翳示意我坐到他的位置,让冥柔靠在我肩上,那重量,像羽毛落在掌心,毫无感觉。我轻轻拥着她,看着冥翳细心地为他妹妹拉好薄被,然后有些担忧地与云舒夫人走了出去。
“想和我说什么呢?柔儿。”我捡着冥翳对她的称谓,至少这样,更能让人感觉亲切。
冥柔徐徐细声道:“翳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
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一说,只得敷衍道:“是的,他是一个好哥哥。”
——但他未必会是一个好丈夫。
“所以,他若做错了什么,姐姐你一定不能怪他。”
我在心里有些失笑,能说这样有些不讲理的话的人,要么是心智未成熟的孩子,要么就是怪僻乖张。冥柔,我只能说,她是一个孩子。
“他做错了什么吗?”我反问道。
我感觉冥柔动了下头,我看不见她的眼神,但我知道她正在思考着想向我说什么。果然,她深吸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对我说道:“我知道,在你们的新婚之夜,翳哥哥却在这里守了我一夜……对不起。”
我有些触动,不是又想起那件痛心之事,而是因为冥柔的语气,歉疚,哀怨与不知所措。这是一个迟来的解释与道歉,却不是从冥翳口中听到。
“柔儿,说对不起的人不应该是你,而且,你也没有对不起我。”我有些动容,人在面对弱者时,总有乍然出现的优越,此刻的同情心更甚往常。可我,是真得有些情意流动了。
“我的病,实在是拖累了太多人。母亲,翳哥哥,他们为了我,太伤神。”冥柔有些悲怨,又有些激动,连说话时也微有喘息。
“柔儿,你不能这般自责,更不能这样胡思乱想,你的母亲,你的翳哥哥,他们并不会因为你的病而感觉你是累赘,相反,因为你好好的活着,他们才会高兴。”我拥住她,真切道,我难得如此对一个初见面的女孩子说上这么多真心话。
冥柔并未回我话,只是沉默了良久,缓缓道:“不论如何,你要原谅翳哥哥。”
“既无错,何来原谅与不原谅。”我轻拍她的背,五味杂陈。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人,纵然我有万千的怨恨,也无从发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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