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三章 寒梅乍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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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断瓦残枝随处可见。一大早,府中的下人就忙着清理雷雨过后的零乱。冥翳很早就进了宫,新雨宫派人来说,昨夜冥柔又受了风寒,此刻又只能躺在床上,连地也不能下了。
我本想和他一起进宫瞧瞧,可冥翳推说我昨夜睡得不好,今日应多加休息,是以我也只有由了他去。只是他这一走,我并不能继续安眠,季夏之日,即便是雷雨清洗,也无法洗去空气中的炙热。
我想起了昨夜丢于后花园的吉祥灯,便唤了阿珊娜去寻。紫宸殿前的院落中到处都是昨夜雨打风吹的落花,我轻踩其上,啧啧有水声。
大清早便不安分的绿珠先前只是在我眼前跳来跳去,看到那些落花,她极其兴奋地蹲下去,一朵两朵慢慢地拾捡,时不时地她还手指夹花抬头望着我傻笑:“姐姐,花!”
我对她微笑着点头,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似乎越来越认定了我,看我的眼神也不再像初见时的无神与呆滞。青莲和阿珊娜很会打理她的妆容,以至于每日的绿珠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只要她不说话,不胡闹,没有人会认为她是一个心智失常的女孩子。
我见绿珠的裙摆渗进地上的水坑,便柔声唤了她:“绿珠,快站起来,衣服弄湿了。”
听到我的呼唤,绿珠慌忙站起身,扔掉手中的残花,笨拙地转头用手牵起已湿的裙摆,顺带拧干了水。
我默默地注视着这些连贯的动作,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哪里不对,我又说不上来。
我轻轻摇了摇头,自嘲想,我是疑心病太重了。自从来了这王府,就没有一刻是轻松的,总感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带着某种目的在生存,而我患得患失,心力交瘁。
“姐姐,痛痛吗?”绿珠跳到我面前,用她有些脏黑的手指了指我的额头,歪着头傻傻地问我。
“姐姐不痛,乖,你自己去玩吧。”我哄着她。
绿珠听了我的话,又蹦蹦跳跳地跑开,继续捡她的落花。这次,她很自觉地把裙摆扯到了前面。
阿珊娜终于从后花园回来,她告诉我,那盏灯不见了。
我微蹙眉,问她是否是被风吹走了。
阿珊娜回答我,她找了能找的地方,皆没有看见那盏灯。
没有看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昨夜有人知道我与阿珊娜在后花园的谈话。我的头真得开始隐隐作痛了。
“不过公主,奴婢在那花丛找到一样东西。”阿珊娜突然道。
东西?我一怔,急道:“什么?”
阿珊娜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块白色丝绢递与我,我接过一捏,润湿未干,应该是昨晚雨中留下。
我一摸那丝绢,喃喃道:“这是缣……”

“缣?”阿珊娜有些糊涂:“缣有何蹊跷么?”
我不以为然道:“没什么蹊跷,只是这缣是双丝织就,加之这丝未蒸煮漂白,故而有些厚重,且色泽也稍叫素、纨、纱差了些。”
“奴婢这倒是没有发觉,不过这上面的香味,不知公主可否留意?”阿珊娜细心地提醒我。
方才只顾着看那丝绢的质地,也没注意那上面还有什么香味,此刻听阿珊娜这么一点醒,我还真觉得这绢上有股子淡淡的香气。那是一种缥缈而浪漫的香气,似有若无,若隐若现,端得凝神静气。即使我没有凑近鼻端,也能感受它的独特与幽远。
我瞬间在我脑中滑过我所认识的香味,却唯独没有这种香的记忆,经过昨夜雨打风吹,这香依旧残存,可见定也是香中极品。
“你可闻出是什么味道了?”我疑惑问阿珊娜。
阿珊娜茫然的摇头,我有些失望。这是一个香料并不广泛的年代,除了朝贡以外,香料来源极为有限,即使是富贵之家,也多把香用在了祭祀与宗教上。想在北溟皇宫,这香也算奢侈品了。
“香……缣…。”我自言自语,这两者之间似乎有些不太搭调。
我轻轻抚摸那丝绢,然后轻展开,那上面赫然绣着的是一枝犹自吐蕊怒放的寒梅,清冷如雪。那严寒中的红梅,用的是南方湘绣绣法,构图严谨,质感强烈,形神兼备。梅的旁边,尚绣着一首诗,却是:
坠素翻红各自伤,青楼烟雨忍相忘。
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
沧海客归珠有泪,章台人去骨遗香。
可能无意传双蝶,尽付芳心与蜜房。
再看落款之处,却不是宋祁,而是梅归。
“梅——归——”我喃喃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呢?为何我一时想不起来。
我兀自苦思着,却听见有声音尖锐传来:“姐姐真是好兴致,大清早就在这庭院看落花!”
是聂霜!我潜然一笑,不着痕迹的将那丝绢塞进袖中。抬头时,却见一群麻雀从树梢头惊飞,呼啦啦如灰色雪花飞扬。
“闲庭信步,轻染花香,无牵无挂,无忧无虑。”我站着不动,只是对着聂霜微笑。
阿珊娜顺势转到了我身后,垂首站着。我这才看清聂霜身后也有一人,正是当日用刺槐责打绿珠的翠衫女子。而她的手里,捧着的却是一件衣裳,碧如蓝天,薄如蝉翼,衬着这院中景致,淡如云烟,似要袅袅而飞。
那衣裳,不是我叫阿珊娜送去的那一件,又是哪一件呢?
我的心开始有些隐隐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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