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 水晶帘动微风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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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雨宫门内,那通往怡心殿的甬道两侧,杏花不复,杏树枝繁,杏叶郁郁葱葱。绿叶素荣(注释:出自《楚辞。橘颂》),映着几重院落的静谧,总能让人感受生命的蓬勃延续。那些曾遭遇的委屈、痛苦、欢乐、计谋,一切的一切,在绿云扰扰(注释:出自唐代诗人杜牧的《阿房宫赋》)面前,终化为淡淡烟云,如纱,如梦,缥缈难再寻觅。
“四王妃似乎很喜欢这些杏树?”云舒夫人脸上挂着笑,静立怡心殿前的那一方平台。那神态像极了四月间如雾如云般盛开的杏花粉白,馥郁馨香,沁人心脾。
“终朝采绿,不盈一掬。”我回过神对着她,嘴角的微扬,显示了我的真诚。对着这样一个风华女子,任谁都难以虚假,何况,那醉人的绿,的的确确触及到了我的灵魂。
云舒夫人微一垂头,发间璎珞轻颤,又像是一颗颗青杏抓住树枝荡秋千,煞是喜人。
“王妃何以觉得这杏树好呢?”
我凝视着云舒夫人流光微动的双眸,如春山夜月,清丽脱俗。
细细一思量,便含笑对她道:“都说‘桃三杏四梨五年’,种杏得益早,且杏耐旱、耐寒、抗风、寿命又长,种植于庭院堂前,别是一番观赏趣味,这样多的用处,怎能不说好呢?”
云舒夫人嫣然轻笑:“难为你想到这些,可见四王妃本是一个懂得生活情趣的人。”
“夫人闲适悠然,梦蝶望尘莫及。”是啊,我本是一个明白生活情趣的人,可又因为比别人更加明白生活的残酷,因而心事总是重了些。
云舒夫人款款移至我身边,摊手一指四周,然后眼神回到我的脸上,低低向我诉道:“本宫种植这些杏树,并非考虑到你所说的诸多好处。”
我缄默不语,因为我知道她终归是要告诉我下文的。果然,她继续说道:“这院落里共有二十七株杏树。”
她略一停顿,问我:“这些树有大有小,你是否觉得很奇怪?”
我微微点头,是的,我感到奇怪。从我第一次看见这些杏树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可思议。
人总是有无穷无尽的好奇心的,尽管我知道好奇心会害死人,但是我总也不能完全扼杀它。
“其实很简单,因为本宫每一年种植一株,当然就有大有小了。”云舒夫人笑着解惑:“本宫十六岁进宫,如今已经二十七年了。”
我轻呼一口气,细细打量面前的云舒夫人,高山仰止时,便见她的绝代风华,如今近在咫尺,又是在明亮强光下,那眼角细细的鱼尾纹便触目清晰。惟草木之零落,恐美人之迟暮,光是想象,就已让人空留叹息,亲眼目睹,更是觉得这是人间莫大的残酷。

“本宫老了,是么?”云舒夫人似是看出我的心有戚戚,她淡然一笑,倒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景象。
我一时地颔首,眼波盈动:“心未老,人就未老。”
云舒夫人嗤嗤轻笑后是缓缓地感叹:“女人的美好年华本就是用来蹉跎的,尤其是后宫中的女人。繁华转瞬即逝,抚琴轻唱早已无人相和,空有沉鱼落雁之容又有何用?”
后宫是什么地方?是一个吞噬女人美丽与良善的深潭。陷下去,再别想奢谈洁本自洁。规避爱恨情仇,坐看日升月落,未必不是一件惬意的事。
“你不必为本宫感到哀叹,本宫从进宫那日便已想开。”云舒夫人浅浅道。
“夫人有此心境,是一种福。自古帝王的女人,又有几人能想得开,看得淡?”我淡然说道。
“本宫的心只想着恬淡悠然,那一年被选进宫,无心插柳,扰了一池清静之水,可转眼珠钗尽是云烟过,剩下的也仅是这陪伴我二十七载的新雨宫。”云舒夫人忽地像是想起什么,眼睛笑成了月牙,凝冻出生命的灿烂色彩,她无限慈爱地道:“当然,还有我的柔儿,那是我唯一的珍宝。”
我突然明白了那笑容的含义,那是属于母亲专有的。那样春日阳光般的温暖,居然也感染了我孤寂的心。
“我想,我明白了什么。”我微笑,想起了一句话: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她当日选择这幽静的新雨宫,她之所以得赐“云舒”二字,这淡然处之的心态,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没有缘由的。
云舒夫人无限爱怜地瞧着我,似有若无道:“像你这般聪慧的女子,该是有人来疼爱的。”
谁疼谁爱已经不重要,为寂寞,为**,为世俗而渴望爱,不过都是肤浅,与其如此,我还不如选择孤独。
“柔儿最近可好?”我终于转到今日的正题,原本该听从王后的吩咐早些回府的,可不知为何,竟想起了冥柔。
那个间接给与我新婚之夜莫大耻辱的女子,那般的可怜,叫我不能记恨于她,反而对她生出几许同情与牵挂。想来,她不过是他疼爱的妹妹,而我呢?我的梦舞,突然之间,噬骨的思念又如潮水一般淹没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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