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章 生死如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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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三生石下许下密密细约的第二日,我对冥翳说:“我们该回去了。”
是啊,该回去了!他不说话,可是我们彼此都清楚,我们是不属于这一方净土的人。就像烦闷时令人薄醺微醉的小酒,喝了,醉了,醒了,便又是掩不去的苍凉与疲惫。
阗城溢郭,旁流百尘,红尘四合,烟云相连。我们注定要在无尽的红尘中沉沦。
依旧是来时的那辆马车,依旧是来时的三人,由北而至垸城。
城郊官道,人迹很少,右边是百尺高崖,左边是树丛深深,绵延极广,中有野草无垠,间或林立嵯峨怪石。午后的阳光隐入浓云,马车途经这里时,竟让人感觉一种阴森与寒冷。
我睨了一眼冥翳,意识觉醒,要是在这样的地方突施暗袭,定能使人防不胜防。车窗外飞鸟鸣叫入林,我收回胡乱的思绪。过往我并不是没有想过如何除掉冥翳,要知道北溟少了他,便是除了我父亲的心腹大患,我也猜测在过去的几年里,父亲肯定考虑甚至实施过某种行动,可是结果只是——冥翳现在还好好地活在我的身边。
很难想象,在经历了这几日的美好时光之后,我是否还能狠下心肠对他算计与计量?
马车忽然停滞不前,冥翳在车内淡淡地问外间的阮丹臣:“怎么了?”
“有些不对劲。”
我掀帘一顾,便见着阮丹臣警惕地扫视了道路左侧的树丛。那车前的马儿步伐缩短,头与两耳不停地转动着。女人的直觉告诉我,有一种危险正逐渐向我们蔓延,一种紧张的情绪瞬间充斥了我的胸膛。
“有我在,别怕。”冥翳握紧了我的手,脸上泰然自若。
他的掌心一如平日里的温暖,暂时缓解了我的不安。人在面对未知的危险时总是很紧张,我自也不例外,没有人不怕死,从容面对死亡不是因为不害怕,而是因为有比害怕更有意义的选择。
“王爷好像无论何时都能做到从容不迫!”在这样有些紧张的气氛中,我依旧不忘调侃他。
他含着笑,揶揄道:“有心思给我开玩笑,证明你并不需要我的保护。”
他历经戎马,厮杀疆场,享尽富贵荣华春暖,他经历的实在比我多,见识也定是比我广,这样的危险指不定是他数易岁月中的妆点,他保护我绰绰有余。
“嗖”——是箭划破长空的声音,重重地钉在车身上,发出沉闷的“嘟”的一声。冥翳骤然变色,一把将我伏在身下,随后,我便如预料般听到密集的箭声朝马车笼罩过来,伴随箭声还有阮丹臣挥剑阻挡的声音。
“王爷,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阮丹臣铮然呼道,想他昨夜尚提醒冥翳安危,不想此刻却是一语成谶(chèn)。
马车板壁单薄,照现在这情形,我们窝在这车里也不是办法,早晚也得被人射成刺猬。
“我们必须离开马车。”冥翳先我一步告诉我此刻的危机重重,树丛之中到底埋伏有多少弓箭手,我们无从得知,敌暗我明,唯一的出路便是想办法离开这里,此地离垸城北门只有一里之遥,惟有到得那里,我们的安全才能完全得以保障。
说话之间,冥翳人已如那外间脱弩之箭,抱着我窜出车外。甫一站定,他又连忙带着我微侧身,一枝箭便从他儒袖之间穿过,兀自飞向我们身后的草丛。
我惊魂未定地倚着他,我虽未见过他的身手,也知像他这样经年驰骋疆场的男子,必也是身手不凡,加之北溟文治武功安天下,他又是皇子之中的皎皎者。可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次他带我出来,根本是身无寸铁,更别提什么利器了!这漫天疏密相间的箭雨,真真将我们圈成了笼中之兽。

好在冥翳与阮丹臣都是久经战事之人,早已练就沉着稳重之性,情急却不乱。冥翳抱着我,不时矫捷地闪过飞箭激射,眼睛敏锐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阮丹臣手中的剑很快,剑光如影随形,以剑挡箭,一时之间,地上纷纷落下无数断箭。
“丹臣,你先带梦蝶离开此地!”冥翳淡淡地吩咐。
此时,阮丹臣挥剑斩断扼具,他急道:“没有多余时间,还是王爷先带王妃离开此地。”
冥翳并不推迟,当下也没有推辞的时间,马只有一匹,人却有三个,何况身后飞箭无数,必得有一个人留下善后。恍若一缕轻烟,我便被冥翳带上马,那马本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此时更是受惊,不用马鞭便一溜向垸城方向冲去,疾如御风飞行。
有那么一瞬间,冥翳突然将我伏在马鬃上,他抱住我的手紧了一紧,然后再坐起身时,我紧靠在他怀中问:“怎么了?”
他笑了笑,眼神中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没事。”
风呼啸着刮过我的脸,干躁生硬,紧张与刺激仍然萦绕在我心头。他挪了挪身子,将我抱得更紧,他的脸贴在了我脸上,替我遮去了大半的风尘,我感觉他的脸有些冰冷,还有一丝润湿的汗意。
马不停地向前奔驰着,逐渐将我俩带离方才的危险境地。
垸城终于近在咫尺。
城门处,冥翳勒住了马,守城的将士奔了出来。
他迅速抱着我跳下马,不等喘息,他已然掏出怀中令牌井然吩咐,那一里之外的阮丹臣尚等着他着人去救援。
我不经意侧目,发现他的目光虽坚定,脸色却是极苍白,望向我的眼眸里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他轻轻触碰了我的脸,放心道:“还好你没事。”
我心酸地低头,却是寒意顿生,他站立的脚下,是一点一点撒落的鲜红,刺目如盎然枝头的红梅。
“你——”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转到了他身后,这一看使我蹙紧了眉头。他的背肩处箭矢犹在,血仍在流,却是泛着青紫色。
箭头上有毒!
他轻扯了嘴角,缓和道:“蝶儿,没事的。”
我却有了事,眼泪不知怎地唰就落了下来,玉珠纷纷,再难抑制。我一直以为,从母亲去世的那一日起,我便没了眼泪,事实上,在身不由己接受这场婚姻时我没有哭,在离别梦舞之时我没有哭,可是现在,在这个我一心里抗拒的男人面前,我却情不自禁的哭了。
他的伤是为我啊!那马上的一扑,他定是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挡下了这一箭,他自始自终没有对着我呻吟一声,只是想着将我安全送回垸城,末了,只是那么一句“还好你没事”。刹那间,我的心里柔肠百结,那吐血之夜的彻夜守候,那溟海岸边的欢声笑语,那三生石下的浓情誓言,所有的一切,我怎能,怎能无动于衷。
“蝶儿,你的眼泪何其珍贵!”他满足地笑,全然不顾自己的伤自己的血。“我从来没有见你哭过,此生,我已足矣!”
曾经多少竹上泪,身沉玉碎始为谁?流连月下幽魂改,几度飞来伴酒杯,一饮琼汁深情谊,多少梦里与相随。
他的话让我恍然间却又是感叹,这样的泪水淹没,我注定逃不出么?
念及此,眼中的泪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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