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婚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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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溟冥爰羲王四十二年四月十五日,这一天,是我出嫁的日子。
早晨的天空碧蓝如海,晴空万里。
父亲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日子。
神摩山麓的龙潭边,此刻必然已汇聚了苍山洱海各种各样的蝴蝶。整个王宫丝竹管弦声声不断,载歌载舞喜气洋洋。
我木然地任由宫人替我梳妆打扮,纯白的棉布上衣,大红坎肩,上有五彩丝线所绣“风花雪月”,右衬蝴蝶盘钮,钮扣处垂挂五须银饰,腰系凤凰展翅绣花围裙,下穿白色宽裤,脚蹬鹿皮短靴。我的秀发被缠上银色丝带,改为挽髻,盘于头顶,外罩扎染凤凰帕。耳上垂挂蛇形坠子,脖子上手上挂满了沉重的玉石首饰。
我默默地扫视我全身的行头,这是我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郑重其事地穿着我族传统的服饰。北溟喜庆之日崇红不喜白,一旦进入北溟境内,我这身衣服也必然换下。
父亲派亲信杨衢率四百兵士与北溟使者一道,送我至燕岭,那里是北溟与我族的边界,北溟派出的迎亲队伍自会在那里接应我。
从此,山高路远,前尘惘然。
当使由婆婆在我额间抹上一滴圣水,宫人们全部盛装跪拜,我扶着阿珊娜的手走向我的辇舆。回头时,却见父亲眼里稍纵即逝的泪光。我心一暖,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往下落。环顾四周,却不见梦舞的身影,逡巡片刻,未可得。此情此景,相见不如不见。回转目光时,却对上郝戈的眼神,空洞、无神而凄凉。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不及,泣涕如雨。我一狠心,转身在阿珊娜的搀扶下上了车,放下车帘,隔绝外间一切。
这以后,辇外的人和事,都与我无关了。
辇车行至宫外,在踏上官道的那一刻,突然停了下来。
我掀帘一望,道路中,一前一后两个女子,默默地凝视着我。那
站在前面的,身着白衣,头绾倭堕髻,斜插翡翠簪,款款而立。不可否认,她的美清丽、婉约,淡淡之中透着洒脱,虽二十有七,依旧貌美如昔。
我微吁了一口气,起身下得车辇,阻却阿珊娜的跟随,缓缓走到那女子身前。她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容,像午后暖暖的阳光,明媚而温暖。可是这样的笑容对于我来说,是虚伪的,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不要瞧见她的面容。

“从昨天到现在,阿罗一直在想一件事。”她轻笑,似有些难为情。
我静静地望着她,望着这个我父亲的宠姬,我弟弟的生母,我伦理上的一家人,浅浅笑问:“夫人现在可是想明白了?”
她目光定定看着我:“幸好想通的时候还不算晚,要是公主上了官道,我也许会遗憾一辈子。”
“夫人对梦蝶可真是存有眷眷之心了!”我别有深意的笑道。
“公主是在挖苦我么?”阿罗的眼神有些迷蒙,微微上弧的嘴角透出一股子无奈与苍凉。
我莞尔一笑,不想与她多言,只是嘱咐她:“好好照顾瓒儿,他还小,什么也不懂。”
“还记得阿罗初进宫时,不过十五岁,那时的公主尤其喜欢往我宫里跑......,只是,王后过世,公主对阿罗产生了误会,就再也不踏阿罗寝宫一步了——”阿罗的声音虚渺,像来自遥远的天际。
我倏然打断她:“过去的都过去了,那时梦蝶年纪小,许多事都已经不记得了。”
阿罗的脸色有短暂的僵硬,她轻扯嘴角,似歉疚地低唤,又似无力地呢喃:“有些事,不提及或许是最好。可是公主要离开这里,阿罗实在很想对公主说上一句话,因为阿罗不想公主带着误会一辈子。”
“什么话,你说!”我淡淡道。
“管中窥豹,只见一斑。”
“什么意思?”我狐疑地问她。
她张了张嘴,终于只是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见我颓然无语,她又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细长锦盒,默默地递与我。
我略带惊异地接过,轻轻地打开,却是一支血玉发簪,簪头的相思鸟,体态轻盈,羽毛斑斓,栩栩如生,惹人爱怜。
“夫人这是?”
阿罗淡淡道:“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我不太明白夫人的意思。”
“此去北溟,以一颗女人的心去爱你的夫君。梦蝶——”她语重心长,“为自己活吧,别让日后遗憾。”
她半带祈求的目光在须臾之间撼动了我,尽管她说完这话就侧身萧然离去,我犹自久久握着那支簪愣愣出神。
直到阿珊娜轻轻在我耳边提醒,我才幽幽回转心神。上辇车那一瞬间,一不小心,手一松,血玉发簪应声而落,碎满一地。
我心下怅然,也许我与阿罗,终究是有解不开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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