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十四章 旧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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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柔歪歪斜斜地倚在窗前,双眼无神地平视着窗外,有些像衰柳败荷,了无意趣。冥翳掀帘而进,轻轻唤了声“柔儿”,冥柔幽幽回神,然后是眼睛一亮,扑向了冥翳怀中。
我冷眼瞧着,她的身体也没我想象中的严重。危言耸听,言过其实。
不知为何,冥翳轻柔推开她,想是那样拥抱的姿势委实令人费解。
可惜,他忘了他妹妹是一个异常敏感的人,他这一举动无疑让她受到莫大的伤害。她的委屈与自卑迅速表现在了脸上,仿佛觉得自己在刹那间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然后,她看见了帘外的我。那眼中又惊现怨、恨、痛苦与哀愁,她一定将冥翳方才的举动归咎与了我。
我能引起她这么多情绪纠结,委实太过抬举我。可是,我又何其无辜?
“哥哥——”冥柔声如蚊虫,但我还是听到她说的话,“她怎么会来?”
不再是“梦蝶姐姐”,而是“她”,不知为何,四个字反而没有一个字听来舒服。
“其实我并不想来。”我话一出口,身后的云舒夫人立刻有些目瞪口呆,冥翳更是皱眉呼道:“梦蝶!”
我将双手合并,指尖触了触下颔,对云舒夫人与冥翳道:“我想和柔儿单独待一会儿。”
单独?连我自己都有些失笑,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哪次和她独处没有出现状况的?
冥柔似乎比我更着急,她可怜巴巴地攥住冥翳的一寸衣角,泪眼汪汪哀求道:“哥哥,我不要。”
冥翳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但接触我“无商量余地”的眼神,他自动地闭了嘴巴。
“哥哥,难道上次的事,你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么?我,我已经承受不了这样多!”
眼见着冥翳有些松动,我接口道:“王爷,现在我与柔儿都是需要保护的人。”
冥翳歉然地放开手,走向我身边,低声道:“梦蝶,别难为她。”
我冷眼一望,淡然道:“你觉得我在难为她么?”
他有些语塞地同云舒夫人一起走了出去。
我皮笑肉不笑地对冥柔道:“现在只剩了你我,安静了许多,不是么?”
“我不想见到你!”她有些恨意地对我道。
我叹了口气,终于正面交锋,比起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我更喜欢看到现在的冥柔,愤怒中透着真实。我莫测问:“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可爱么?”我笑了笑接道:“现在是你最可爱的时候。”
“这与你无关!”她坐回床上,撇眼道。
我不理会她,径自走到窗前,嘲弄道:“一个女人只会选择自残的方式去留住一个男人,实在太悲哀。”
“翳哥哥永远不会丢下我。”她有些得意。
“你只会利用他这一弱点控制他,你不愧是在宫里长大的女孩子,这样小就熟悉这些伎俩。”我回头直视她,笑着叹息:“可惜啊,可惜。”
她忍不住好奇问:“可惜什么?”
“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用尽心机,不外乎也只有三个结局。”
我睨了她一眼,见她只是沉默着,可低垂的眼睛余光里却闪着光彩。
我知道她并不是一点不在意我的话,遂笑道:“很简单的结局嘛,要么完全拥有,要么只拥有形,要么白费心机。”
“呀!”我恍然大悟般提高了音量,嘲讽道:“你与你哥哥,我估摸着就属于这第三种。”
“你——”冥柔噌的站了起来,怒目视我,“你可恶!”
我淡然一笑,道:“我可恶?我若是可恶起来,你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你知道么?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换句话说,你在我面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不量力!”
她失控地转身抱起那个玉枕,微一使力气就向我掷来。玉枕太沉,她力气很小,还没接近我身便已应声而碎。
满地的碎裂,残缺着美好,当然也不可避免地吸引了守候在门外的人。
我先开了口:“可惜了这玉枕。”那是上好的岫玉,碧绿通透,碎在地上尚且反射出春意盎然。
冥翳握了我的手,关切问:“这又是怎么了?”
我看了看冥柔,笑对他道:“我说这玉枕极美,柔妹妹坚持将它抱起想给我看,可是一不小心就碎了。”我轻抚了胸口,故意心有余悸:“几乎吓到我了。”
“柔儿,怎么那么不小心。”云舒夫人如释重负样走近冥柔,柔声道。
“母亲,让她出去,我再不想见到她!”冥柔临近崩溃地用手指了我,央求她母亲道。
云舒夫人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我浅浅地笑着,却是视而不见,只管盯了冥柔的右手腕,那里还缠了一圈圈白色的布条。

“梦蝶,”冥翳静默道:“我们回去吧。”
我依旧笑着,不理会他。事情很快成功,只差最狠地那一步,我怎能功败垂成?
缓缓地蹲下身,我在碎玉中挑选了一块极为锋利棱角极为分明的,举了它,对冥柔道:“想不想故技重施?这次得换左手哦!”
冥翳皱眉呵斥我,我冷然仰头看了他一眼,道:“很多事你心里明白,可是因为你的不忍心放任它继续,结果,这样的错误就像是毒瘤一般越长越大,大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冥翳愣怔着看着我,不明白我到底要做什么。我要做什么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换回温柔的笑,站起来对着冥柔:“以死亡做饵,肯定能给人带来震撼。可惜,你选择了一种震撼性最小的方式,白白牺牲了你那右手腕。”
我把玩着那块我从地上捡起的锋利碎玉,幽幽绿意,映入我的眼瞳。在众人眨眼之间,我当着冥柔的面,将碎玉往自己的手腕处割去。
一滴一滴的血顺着手腕滴在地上,开出绚烂的花朵,那花中有血的红色,有血的精魂。
“够了,梦蝶。”冥翳心疼而不舍地捏住我流血的伤处,同样的场景,他经历两次,不知他心里做何感想。
我面不改色地看了他,柔声道:“没事。”我掌握了力道,只管流血,却不伤筋,虽然痛,但我能忍受。冥柔空洞而绝望地怔怔望着我,难以置信地瘫在她母亲怀中,嘴里只是喃喃地不停息地重复:“为什么,为什么……”
我笑了,“不为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不是只有你有勇气做这种游戏,我也可以,而且比你做得好。你知道令人产生震撼的最大效果是什么?”我摆脱开冥翳的手,扬起了自己滴血的手腕,引来冥翳的一声惊呼。我道:“就是这样,面不改色,不疼,不闹,不在意。你做不到,因为那天你瘫在你哥哥怀中,有很大的原因你因为你看到了血,所以害怕。”
我用衣袖裹了伤口,紧紧捏了,转身走了出去。
雪停了,天空有些放晴。
冥翳追了出来,他愤怒而焦灼地接过我受伤的手,警告道:“你若再有一次——”
“再有一次伤害你妹妹么?”我嘲笑问。
“你若再有一次伤害你自己,我定不会绕你!”他一手捏住我受伤的手腕,一手拥紧了我。
“不会再有下次了。”我靠着他,这时才感觉到了疲惫。“这一次,应该足够了。”
“什么?”冥翳不解地问我。
我虚弱地笑,“没什么。”重病可以重药医,今日一举,当是能药到病除了。
云舒夫人赶了出来,她在我身后唤我。我转身,她担忧地笑:“梦蝶,谢谢你。”
总是有一个人是清醒的,她一向比其他人看得透彻。我会心地笑:“恶人总要有人来做。”
我猛然想起了什么,用未受伤的手从腰带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云舒夫人。那是纯白丝巾包裹的一团物什,云舒夫人与冥翳皆是狐疑地盯着。
“夫人看完后就将它丢了吧,也别给柔妹妹说什么,以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云舒夫人揭开丝巾,包裹下的只是一小戳干燥的泥土。她难解地看向我,不明所以。
“夫人闻闻。”
云舒夫人依言将鼻端凑近泥土嗅了嗅,惊异道:“怎么有药味?”
我含笑道:“将药倒入泥土,泥中当然就有药味。”
云舒夫人略一沉吟,恍然道:“难怪——”
难怪什么没有说下去,冥翳已经截口道:“这事到此为止。”他低头看了我,道:“你得跟我马上回去,你这伤该上药。”
我点头答应,辞别云舒夫人。冥翳与我走出新雨宫大门时,轻声在我耳际说了句:“对不起。”
我好笑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狠狠地道:“别得寸进尺。”他随即又补充道:“上次为什么不说?”
“你的眼神,”我叹了口气,幽幽道:“当你已经选择了不信任,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会——”
我打断他的承诺,男人的承诺不可靠的,何况他早先已经说过多次这样的话,末了还不是故态复萌。“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我笑着低了头,幸好,我还不算太笨。有些东西,一开始便示人未必能起到良好的效果。做人,总是要给自己留余地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感觉真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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