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十五章 真相(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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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你为什么不选择拒绝呢?”我故意开玩笑地问。
“她是我母后,百事孝为先,何况那时的我不比今日的我。”
“你可以求你的父王啊,你看,你的父王不是很看重你。”
“哈——”冥翳怪笑一声,用一种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看着我,问:“你觉得父王很看重我么?”
“难道不是?”当日我成婚之时,着的是太子妃所穿之揄翟礼服,冥爰羲王这般抬爱,难道不是因为他看重这个儿子么?还有,冥爰羲王对冥魅的态度冷淡厌嫌,只怕他老人家的心里不是没有更换未来储君的打算。
“那是你认为。”冥翳冷哼道:“你难道没有听过功高震主么?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他对我母后的强硬作风向来不满。”
“那么,你的意思是,他对你的好——”他将食指竖在我唇上,悠然一笑,打断我几个不完整的句子。
“我的蝶儿向来聪明,所以,聪明的女人可不能说糊涂话。”
我笑意溢出嘴唇,“当然,很多话惟有烂在心里才最为保险。”
夫妻嫌隙,利益冲突,王位被威胁,只须这三个理由,就足以使冥爰羲王对冥翳母子心怀芥蒂。冥翳少年得志,如今权倾朝野,本就易招人嫉恨,冥爰羲王顺水推舟,以爱掩饰不爱祸心,将冥翳推上风口浪尖,使之成为众矢之的,这招借刀杀人之计实在够狠!只是,这也再次映证了帝王之家无真情的道理。
想我曾在凤玄殿唯一一次瞧过的冥爰羲王,身体笨重,张显老态,自始也没见得说上几句话,实在不料他也是这样功于权术之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无帝王之术,他又怎能稳坐北溟皇位数十年。
“在琢磨什么呢?”冥翳的手掌在我走神的眼前晃了晃。
我一笑道:“想你和聂凤池成婚之后的事。”
他的眼神再度一暗,晦涩道:“我也曾经认为,木以成舟,惟有好生过日子方为上策,毕竟我与她将要过一生一世。谁料到——”
“谁料到婚后,她的心中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谁呢?”我问。
冥翳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回答我的问话,而是接口道:“她在人前扮演着孝媳贤妻的角色,她演得那样好,好到几乎整个垸城人都知道我娶了一位心地良善、克尽妇道的好女子。”
“恩爱夫妻,恩爱夫妻——多可笑!”
“那些年,四野不稳,我四处征战,你道她真在这王府里日日为我祈祷平安凯旋,”他摇头示意我不要接话,痛苦回忆道:“不,她背着我私会那个男人,风流快活,心里哪有半分我的存在!说什么秀外慧中,美丽高雅的女子,不过也是一枝出墙红杏。”
我一下就沉默着不能说一句话,我相信的,这世间也有背叛婚姻的女子,可是我并不责怪聂凤池,也没有看不起她的不贞,她的背叛,也是因为无奈,因为对另一个男人的爱。
而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呢?如果硬是要说错,那便是她最初不选择反抗,哪怕是死也是好的,至少不会在以后同时伤害了两个男人。
我不敢对冥翳说这些话,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不曾爱过聂凤池,所以他的愤怒与伤心,只是因为聂凤池伤害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她为他在人前修建了一座海市蜃楼,因为王室的名誉,因为聂家的名誉,因为母亲,因为自己的颜面,即使这座海市蜃楼最后消失了,他依旧还得告诉世人,这些虚幻的美好已经根深于他的心中。
他有苦,苦不堪言。
我叹息着,“不管多少恩和怨,她已是过眼烟云,何况,她终究也是为了生下你的孩子而死,看在那个死去的孩子——”
冥翳捂了我的嘴,深深地痛弥漫在他脸上,他痛苦地呻吟:“蝶儿,莫要再提那个孩子。”他紧紧抱住我,几乎让我无法呼吸,“只有你现在怀着的孩子,才是我的孩子。”
我错愕地张嘴,却是发不出一句话。“蝶儿,真好,你知道么,我一直都想要一个属于我的孩子。”这句话,是当日他在夕颜夫人寝宫对我说的一句话,我那个时候便纳闷,今日,我恍然明白。
我抬手环住他的颈项。他的哀伤与痛苦感染了我,使我的心开始变得柔软。“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
他有些震动我的举动,反手握了我的手,“蝶儿,你知道么,她曾经怀过我的孩子,可是她亲手结束了那个孩子的生命,她甚至不愿意为我生孩子。她说,她从心底深处恨我,恨聂家,也恨她自己。可是,她却怀了别人的孩子,她是我的妻子啊,她怎么可以?她在我眼前显示她对这个孩子的期待,那样的刺眼,我几乎恨不得杀了她,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做,不能说。她生孩子的那天,难产,好多的血,他们都死了,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茫茫红尘,冥冥长夜,因果不昧。“生死业缘,果报自受。”就当这是报应吧,我实在不该如何安慰他。
“蝶儿,你可知道,你是我真正爱上的女人。”他抓紧我的肩膀,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心里。“可是你总是不相信我,你总以为我对你的好是因为我对你怀着某种目的,你方才的故事让我知道了你心底的结,可是,蝶儿,我不骗你,纵然我骗了所有人,我也不会欺骗你。”
我微一扬手,便觉得指尖微微发颤,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滑过,像是有一朵圣洁的白莲乍然开放在我淡漠高远的心间,舞动着淡香。
我该真正放下心结了么?我又想起了溟海边的三生石,想起了他用生命为我挡下的那一箭,想起了许许多多数也数不尽的小事,他做得顺其自然,而我不为所动得理所当然。
我果真是如他曾说的,是一个没有良心的女人么?
“你与我——”我与他的立场,终究是哽在我与他心上的伤。
“你与我,只是世间最平凡的夫妻。”他细心认真地捧起我的脸,专注道:“不要告诉我你最初嫁给我的原因,因为我知道,这与我最初娶你的原因是一致的,相互牵制,相互监视。”
“可是,我与你相处越久,我就发现这所有的原因也将不是原因。你还记得我曾在霁月殿对你说的话么?放开你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
这句话他似乎真得对我说过,是什么时候呢?大约是在我送聂霜那件薄纱塔夫绸料的衣裳后,我与他起了龌龊,我夜访霁月殿与他消除误会之时他对我说的话。我想想,他那时好像就已经提及爨族与北溟的利害关系,他那时便已对我暗示了他撇开政治利益后对于我的感情。只是,那个时候的我,想的只是一句话:人的一生不可能不犯错误,可是有的错误只要犯一次便会毁了一生。所以,我从来没有给过他机会。
“蝶儿,我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管是何时,我的妻只有你一人,爨梦蝶。”
我的泪终于肆无忌惮地不受控制地往下落,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开始痛恨自己,在这样的时刻,我居然又想起了冥绝在苍犀寺对我说的那句话,如果冥翳对你说爱,那便是他准备灭了你整个爨族!
“梦蝶,爨族与北溟,我只能对你说,我会尽我所有的能力化干戈与玉帛,可是你的父亲是怎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倘若有一天无可避免地兵戎相见,我会向你保证,我决不会伤害你的家人。”
“你相信我,当初我娶聂霜也是母后的意思。”
“还有绿珠,我以血为誓,她的死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他紧张地攫住我眼神,恐惧而担心道:“以血为誓,我当初居然昏了头因为她的死发下终身不娶的誓言,可是如今,我娶了你,我害怕会连累你。”
“你不是说,喋血人亡,不知应验的是我的血,还是你的血么?”我流着泪笑着喃喃道。
“我宁愿应验的是我的血。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我还想挣扎着说什么,他艰难地开口:“你可知道凤池深爱的男人是谁么?”
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又回到原点,只是愣愣地问:“谁?”
他笑得苦涩,“我本来再不愿提及这事,可是我不愿意见到你和他走在一起,不愿意你和他有任何的交集,因为我害怕,害怕他只是要伤害你,害怕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为凤池报仇。”
“你说的他是谁?”
“是我三哥啊!”
我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居然是冥绝!聂凤池爱的男人是冥绝!那么冥绝对我说的话,对我做的事,所有的一切,同样也是有目的。
我想笑,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蝶儿——”他脉脉地诱惑着我:“给我一个机会,也给我们的孩子一个机会。”
我们的孩子,我下意识的低头,腹部已有些微微的弧度。突然之间感觉着有种慈祥、宽容、神圣的灵光笼罩在我头上,像是完成蝉蜕后得到的永生超度。我甚至开始构思着他的模样,凝雪般的肌肤,樱桃小嘴,宝石般晶亮的眼珠,他或者是她,这小小的不速之客,在刹那间叩开我禁闭的心门。
于是,我对这个孩子的父亲说:“我给你机会,也给我自己机会。”
我不知道我还能对他承诺什么,我只是知道,我再不要逃避他对我的感情,再不要顾及以后种种,我想要抓住的只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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