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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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堂一如既往的静谧。
前世的喧哗荣辱,早已与逝者一并随风散了去,余留几块乌漆灵位,空对孤灯。
我久久凝视着那双刻有父母名讳的木牌,静立堂中。
父皇生前清心寡欲,后嗣只有我和君霆二人。而立之年开始沉迷于法事修行,遂将朝堂之事托与太后和两位皇叔共治,专心避世。他是个不注重亲情的父亲,我和君霆鲜能见到他,以至于多年来,我对他的印象,还不如那位银发清瘦的修行者深刻。
那位名为玄玑的修行者,曾被父皇礼待上宾,在宫中一住四载,同食共寝,研习修炼之道。辞别之际,他为时值六龄的我点下了额间这朱砂莲印,言之可庇佑我此生平安。并命我牢记一句咒语,据说配合手势,能在关键时刻,激发莲印中蕴藏的灵力,只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动用——凡是咒语,必有被反噬的可能。我那时太小,只觉得这莲印点在额间,很是漂亮,开心的冲着他苍白的面颊,细啄了一下,以示谢意。如今想来,宫中大风大浪不少,我却未伤分毫,无惊无险,大概是托了这莲印的庇佑。
一想到母妃,我就心痛。她一向无欲无求,随性而淡漠,对我也不过是维持面子,不亲不疏。父皇死时,我方满十三,她执意要殉葬,丝毫未顾念我的将来。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怨恨她的冷酷无情,令我此后多年,在专政的太后面前,一如丧家乞怜的小狗。
重重叹了一口气——好在无论如何,还有君霆一直陪伴身边,从小到大,从女孩到女人。。。。。。
收拾好心神,焚香三柱,叩首跪拜。我心中呢喃:“父皇、母妃,儿已应允了太后,下嫁苛劲,明日大婚,恐怕以后不能常来探望。若二位在天有灵,保佑我腹中孩儿能平安临世。。。。。。”
再过三日,就是新年。宫中张灯结彩,一派瑞气祥和。
此时,我的寝殿犹为热闹。窗台横梁被锦缎花绫装扮一新,奴仆鱼贯穿梭,内侍贺礼不断。
我是今日的新娘,而我的新郎却不是君霆。
镜前的面容,美丽如昔,只是新挽的发髻间多了几支红璎凤钗,显得极为浓重喜庆。换上绣着并蒂莲的四层红裳嫁衣,我被搀扶着前往朝堂见礼。
千般娇媚,万般动人。当我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整个朝堂戛然寂静。
大殿上井然有序地站满了上朝的大臣。
左手边,是太后母系的权臣,寒氏一族;右手边,是我“夫君”苛家的武将;再往前,靠近御座的是我两位皇叔。
最上面那位,是摩亚的新主、我的皇兄——凌君霆。
为配合这身喜服,我一路微笑着步入。
听完太后、皇叔们假惺惺地体己话后,我与新郎苛劲向皇帝行三拜九叩大礼,辞行。
自进入朝堂,我一直低眉垂目,不去看君霆——我实在不敢面对他或冷漠或哀伤的表情。
礼毕转身,心破碎一地。我被苛劲拉着往外走。
“慢着!”君霆清冷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依照我摩亚的习俗,妹妹出阁,兄长不是应当代替父母,送她出门上轿吗?朕还没起身,怎么就急着走了?!”
苛劲慌忙回身跪下,“皇上息怒。我等臣子,不敢惊动皇上万尊之驾。”
“你是臣子,可公主是朕的皇妹!”君霆有些怒气,语气颇为激烈。
“皇上。。。。。。”太后的声音低沉微恼。
“不必多言!”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只微颤冰凉的手握住了我。

大殿外的台阶很长,长得让我曾以为这辈子也走不完。
君霆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拽得我生疼;我倔着不吭声。
我曾想过离开的时候,在他面前会如何痛哭流涕、伤心欲绝。结果,我竟一个字没说,一滴泪没掉。
宫门外,大红花轿旁跪满了人。我压抑着满腔酸楚,抬脚上轿。
一双手猛地从身后死死抱住了我,君霆咬着我的耳垂,喃咛:“我要带你走!”
我一震,泪瞬间滑落。
神驹飞驰,将身后追兵,甩得老远。
巍峨的南城门已近在咫尺,我窝在君霆怀中,略松了口气。
“拿下劫持公主的恶徒!”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吼。
眨眼工夫,城门前哗拉拉涌出一队长矛铠甲的士兵。
“大胆!连朕也敢阻拦!”君霆沉声喝道。
士兵被震慑,纷纷往后退了几步,拉大圈子围着我们,进退两难。
一位华衣妇人从人群中缓步走来,一脸愠怒:“朕?!你这贼子是哪家的‘朕’?”
这妇人,是我姑母文汐公主。
君霆身体微微一僵,声音冷厉:“放肆!”
“谁放肆?是贱人寒氏,还是姓苛的?!”姑母额冒青筋,面目狰狞,“居然想李代桃僵,让我凌家江山易主!”
君霆不语,充血的双瞳死盯着姑母身后——桑多。
“姑母,君霆已经放弃了皇位,还请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我在马上匆匆向她行礼,语气恳切。
“哼!你居然为这贼子求情?”姑母气愤难平。若是在马下,说不定早受了她一耳光。
我欲辩解,忽闻身后一阵嘈杂,马蹄声急促,由远渐近。
君霆一手搂紧我,一手抖动缰绳,不顾一切地冲向城门……
风在耳边呼啸,身后是密集的追兵和乱飞的箭矢。我紧紧回抱着君霆,既害怕又幸福。
“嫣,我若不能陪你了,你一定要往南走,去拉尔缇山找玄玑,他必会帮你。”君霆低头,薄唇贴在我额上,轻声交代。
我一怔,脸埋在他胸口,“这些话我都没听见。不管怎样,这辈子你休想再离开我。”
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头顶,声音有些苍凉:“我也想……”
捂住他的唇,我攀上他的颈项,羞涩低语:“待到明年夏天,你就当父亲了。”
他浑身一颤,将我揉进怀中,喉间有压抑的哽咽……
那日,我们终于到达了拉尔缇山。
那日,君霆在我怀中冷却——后背一截羽箭耗尽了他的生命。
仇恨瞬间根生地锢。
拉尔缇山顶峰,我怒目以对,红裳翻飞。那些为了所谓皇族尊严围剿而来的人,在我面前狞笑,脚下的泽希森林一片狼籍。
我睥睨着他们,扯起干涸的唇,讥诮。继而,沉缓闭目,以食指、中指压住莲印,净心祈咒:天泽众生。。。。。。魂佑苍穹。。。。。。心化菡萏。。。。。。无我空灵。。。。。。
一缕红光自莲印中溢出出,头颅撕裂般巨痛。
我冷笑,将所有悲愤化作永恒的诅咒,声音从容而尖锐:
“请伟大的拉尔缇山神作证,我愿用生命献祭,诅咒面前这群丑恶的罪人:掌权者,血脉相残,永无善果;相爱者,历尽磨难,终得不到!”
红光徒然大盛,如同燃放的烟火,绚烂短暂却触目惊心。。。。。。
光芒黯淡时,诡魅的莲印消逝无形!
耳边诅咒的魔音仍在萦绕,我放声长啸。血,顷刻间从脆弱的体内迸出,妖艳瑰丽,飞溅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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