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战奔狼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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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阳第七军没有编制弩兵一直让姜火耿耿于怀。黑狼军神速般地推进到距方阵五百步的范围。这个距离正好是弩兵的有效射程。此刻缺乏弩矢的压制,敌军毫无顾忌地冲锋。
邓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战场的一举一动,他强烈地感受到两股气势。普通将士的眼里战场上只有敌我两队人马,邓宁超越常人的眼光用心眼来感觉战场的变化。黑狼军整齐排列大刀阔斧席卷苍莽的原野。阵势如同江陵城外广阔的江面,气势仿佛决堤的江水汹涌澎湃。己方部队依然巍然屹立,即使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士气保持得很好。
突然间,邓宁想到水镜先生赠送的棋谱。这本棋谱怪异的是只有布局没有注解。翻阅多次后,他怀疑这并非棋谱那样简单。但到底棋谱有何用意,水镜先生为什么要赠送一本缺少弈棋价值的棋谱,直到身临战场的这一刻他才开始体会到水镜的一番苦心。用围棋的思路分析战场的局势。
“象棋斗胜,纸上谈兵”。战国末年,以棋论兵的赵括惨败给秦国历史上最优秀的名将白起。长平一战,四十万赵军沦为俘虏惨遭坑杀。后人引以为戒,得出纸上谈兵不可取的教训。数百年后一代高人水镜先生重新研究“弈棋论兵”之道还把它编成棋谱。
邓宁来不及细想,黑狼军短短十秒就推进到距离方阵只有三百步的范围。姜火几乎是悬着心凝神望着一马当先的乌丸武将。他俩素未蒙面,姜火猜出来人并非楼帅,只是黑狼军先锋部队的主将。他的动作决定全队下一步的行动。
两百步的距离恰好是弓骑施展奔射的射程。高头大马上借助战马疾驰的初速度大幅提高箭矢的冲量,射程比平常更远。奔射对骑兵要求更为严格,需要在战马上下起伏的冲刺中整个人如同在平地上瞄准射击一样。关键在于人和马的娴熟配合,骑兵必须准确无误地判断出跨下的战骑下一个奔跑周期与视线水平的时刻,然后开弓放箭。如果准确奔射改为乱矢奔射,则无需考虑瞄准与射击时人马配合。中原骑兵通常采用乱矢奔射,技术含量低。其劣势非常明显:第一,浪费宝贵的射程,第一轮乱矢之后就进入对方弓兵的射程,如果因为未进行瞄准没有击散对方弓兵阵就会面临敌人早已瞄准好的箭雨的威胁;第二,浪费箭支,由于射击时人马并不在同一水平线,箭矢飞行的轨迹变为抛物线,杀伤力锐减。
姜火紧张得屏住呼吸,担忧的心情使他感到压抑,体内的乾坤诀真气自然爆发。一股厮杀的冲动油然而生。如果黑狼军下一步采取擅长的奔射,本方步兵方阵极有可能面临崩溃的危险,盾牌在力大势猛的奔射下防御力大打折扣;紧接着整个骑兵队大刀阔斧地撞击过来,我军必定一泻千里。三百步是奔射的骑兵开始张弓搭箭的准备范围。姜火望见黑狼骑大多数人露出狰狞的奸笑。轻敌!骄傲的情绪在敌军蔓延。在黑狼军眼中,奔狼原的步兵队根本不值得用奔射。他们毅然放弃远程射击直接打跨对方的机会,选择近身搏斗用锋利的长刀砍下敌人的头颅。他们太喜欢血腥的暴力,太追求血淋淋的快感。
姜火不由自主地擦擦额头的冷汗,他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几秒的时间就会冒汗。也许他关心战场的变化,也许他在乎三千零五条生命的存亡。他清楚不抛开这些因素自己始终不能成长为优秀的将领。
战场的残酷需要统帅的无情。
当然离开战场又另当别论。
姜火迅速张弓搭箭。箭尖充满杀气地对准迎面扑来的黑狼军。“兄弟们,你们猜猜谁会接受我的第一份厚礼?”姜火已经没有时间再鼓舞军心。这句轻松的戏言把全军畏惧的心理减到下限。话音未落,弦动箭响,破空有声。箭矢奔向两百步左右的乌丸武将。
乌丸武将挥刀想挡下这一记势大力沉的流矢,刀劈空,箭矢从腋下飞过。一声惨叫,身后骑兵应声落马。我方士兵齐声喝彩,士气高涨。乌丸武将一抬手,整队骑兵十步内迅速减却。所有人马跨过牺牲同伴的尸体,包括那匹无主的战马整齐排成阵型。黑狼军骑术之精湛、训练之精细令人叹为观止。
邓宁微笑道:“黑狼军的确是难啃的骨头,还好只有五百根左右的骨头。”
姜火第二次紧张起来,适才这一箭运用乾坤诀内力达到震慑敌人的效果,没想到黑狼军说停就停。一百五十步是骑射的预备射程,再推进三十步就是其有效射程。假如黑狼军改用我方弓箭手射程之外的骑射,岂非弄巧成拙。
乌丸武将一声口哨,全队开始冲锋。轻敌令他们再次失去远程射击获得优势的良机。他们眼里刚才那一箭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对整个战局无关痛痒。
战场原来如此奇妙。小小一个奔狼原战场成为交战双方心理的对决。然而真正的交锋还未开始。
黑狼军推进到百步内。姜火抽出慈悲刀,轻声说道:“邓少压住阵角,冲锋的活由我完成。没有好兄弟一旁助威,我的战斗力会大大衰减的!”
邓宁和姜火心意相通,怎会不明白姜火不让自己杀敌冒险的苦心。“既然是好兄弟就应当生死与共!”邓宁不管它军令如山。
姜火似乎没有理睬,镇定地高呼:“弓箭手射击!”
一阵雨点般的“箭雨”密集地飞向黑狼军的队列。前排负伤的战马跌跌撞撞跑出几步迎面栽倒。后排的黑狼军英勇无畏地跃过地上的战马和同伴,继续保持先前的速度。
两次箭雨后,姜火高声指挥道:“弓箭手退后!盾牌兵上前!”因为他清楚按照敌骑的速度,本方弓兵只有三次“箭雨”的机会。当务之急必须调整阵型,利用盾牌遏制骑兵的强力突击。
敌人近在咫尺,姜火热血沸腾,扬起慈悲刀高声命令道:“兄弟们,全体移动上前。擂鼓!进攻!”与其站在原地当骑兵的人靶,不如依靠整体的阵型转守为攻。但是姜火也明白前排步兵将面临巨大的压力。
鼓声响起。步兵方阵缓慢移动。姜火一马当先闯入敌阵。慈悲刀“咔嚓”一声,迎面冲来的黑狼骑兵吃不消乾坤诀的刚猛真气,肋骨震断,口喷鲜血倒栽下马。但两侧袭来的斩马刀也让姜火丝毫不敢怠慢,慈悲刀左挡右架。“嗖”的一声箭响,右侧敌骑落马,立时减少姜火的压力。邓宁收弓挺刀率领步兵方阵和黑狼军近身交锋。
六倍于敌的兵力,明显的兵种劣势。面对强悍无敌的乌丸黑狼军,步兵方阵占不到半点便宜。顶在最前面的盾牌被飞奔而来的斩马刀劈得粉碎,几名盾牌兵瞬间被剁成肉泥,鲜血四溅。邓宁煽动性高喊“屠狼”口号,长枪兵迅速补位。整个方阵上空爆发出雷鸣般的“屠狼”声。所有长枪兵奋不顾身扑向敌骑,朴刀兵更是在同伴牺牲自己的掩护下义无返顾地跳上马背抱住敌人拽下马。步兵和骑兵搅杀成团。
拼命!这是战场上的一条基本原则。即使赤手空拳也惟有一搏。砸坏了武器的干脆拿身躯掩护其他队友。战场上随时都会听到惨烈的叫声;随时都会溅起殷红的鲜血;随时都会看见抛空的**;随时都会踩到坠地的头颅。一场惨烈的奔狼原血战。
姜火和邓宁忘我地投入战斗。两位初逢战阵的青年身不由己地卷入这场血战。不喜欢打打杀杀的邓宁慢慢习惯了这种残酷肉搏;不喜欢血腥味的姜火也对空气中的异味已经麻木。
“擒贼先擒王!”邓宁冷静地捕捉乌丸武将的踪影。可惜经验老到的乌丸武将刻意避免与姜火、邓宁正面交锋,姜火那一箭令对手意识到实力的高低。但是主将姜火却落入敌骑围攻的陷阱。

身边至少六名乌丸骑兵,姜火耗费大量体力后仍然要面对六人的夹击。姜火大喝一声,不顾肩伤抢攻最近的敌骑。这个时候什么影子战术不如一记直来直往的攻击更有效率。乌丸骑兵闷哼一声坠下马。与此同时姜火感到后背火辣辣的疼痛。他忘记一切奋力攻击左侧的敌骑,根本不理睬右边敌兵劈向腰部的一刀。敌骑落马,姜火侧扭身躯腰部被刀锋划伤。黑狼骑也是杀红眼。姜火怒吼一声,兵刃相交,内力远远不济的狼骑吐血倒地。“将军小心!”老班长话音未落挺胸替姜火挡了身后重重一刀。胸口开花,斩马刀笔直**老班长的身体。狡猾的狼骑本想背后偷袭姜火一击致命,不料半路闯出替死的士兵。姜火猛回头咆哮一声,本能地一击剁掉偷袭者的首级。
老班长早已伤痕累累,最后光荣地倒在主将姜火战骑旁。老天爷总喜欢和人开玩笑。昨夜姜火假打老班长,今日他知恩图报以至于视死如归地为姜火牺牲自己。如果昨夜真打得他趴不起床,姜火就可能早早完成马革裹尸的宏愿。战场的残酷限制姜火没有时间产生更多的情绪。他忍痛望了最后一眼老班长的尸体,疯狂地扑向敌人。
这是一场艰苦的战斗。双方虽然合计三千五百多人,但同样杀得尸积如山、血流成河。黄昏时分,南方出现另一队骑兵。他们没有直接投入战场,而是绕过战场转向东北。敌我双方都盼望是自家的援兵相救。因为两边早已筋疲力尽,又是饿着肚子交战一下午。
骑兵近前,姜火欣喜地发现领头将领是陶方。援兵的到达对于本方士气鼓舞和敌方士气打击不言而喻。岌岌可危的渔阳第七军发现了胜利的曙光。陶方指挥三千轻骑从东、西、北三面合围乌丸黑狼军。十倍于己的兵力让强悍高傲的乌丸人不敢组织无谓的抵抗。一声哨响,乌丸武将指挥残余的兵马撤出战场。苦苦等待贼首的邓宁果断逼近乌丸武将拦住他唯一的退路。
在训练有素的黑狼军中,指挥通常是最后一个退出战场。乌丸武将被邓宁拦截,他也全身多处负伤,冷漠的眼神望着邓宁。两人没说什么,各自催马冲锋。邓宁此刻心静如水,影子战术发挥到极至。三个回合后,乌丸武将无奈地苦笑道:“你们赢了!”后仰落马,胸前一道明亮的伤口永远也无法愈合。邓宁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战败者,刀一扔,筋疲力尽地靠在马上,目视着队友追歼逃跑的敌人。
天边的彤云不知什么时候消散。苍莽的奔狼原变成红色的旷野。远处一匹孤零零的战马垂头寻找逝去的主人。陶方下令全军停止追击,清理战场。
姜火和邓宁,还有残存的士兵倚靠在奔狼原光秃的城墙下。姜火仰卧在冰冷的雪地上。他不敢目睹战场上累累的尸体,那里有太多自己的兄弟。步兵与骑兵的遭遇战就是这么残酷,即使获得胜利,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邓宁茫然地望着战士们走来走去,麻木到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
陶方微笑着走过来:“小火、小宁。你们真是好样的!”
姜火慢慢坐起来,望着陶方苦笑道:“惨胜!我现在有种失败的感觉。”
陶方笑道:“今天你们是奔狼原的胜者,应该高兴才对!你要知道对手可是中原各军从未战胜过的黑狼军。看着他们仓皇逃窜的样子,我第一次这么激动!”
情报官急步上前,向主将姜火报告战场结果:黑狼军五百骑兵阵亡三百七十八人,俘虏一人;渔阳第七军阵亡一千八百九十四人,其余全部带伤;直属第一军阵亡二十二人。
姜火听着这一长串报告,苦笑道:“真的是惨胜!陶大哥,你说这样的胜利有什么意义?”
陶方激动地说道:“奔狼原血战的意义对于我们军团非常重大。乌丸黑狼军天下无敌的神话被你们两个初次带兵的青年将领终结。哈哈,你俩很快就会成为声震河北的传奇人物,就是回到中原其他各军也不敢轻视你们。”
邓宁摇摇头问道:“这次胜利的最大功劳其实应该是陶大哥及轻骑兵。我们两人哪里有脸谈论功劳。”姜火点点头。
“哈哈哈哈,二将军果然没有看错两位小兄弟。两位不居功自傲,陶某佩服。我陶方不过是二将军的马前卒,即使建立功劳也不会向二将军领赏。二将军这次派我来曾经嘱咐我好好帮助两位小兄弟提升军中的地位和功绩。我陶方自然也就是两位的马前卒,一切功劳全归你俩。希望你们不要辜负二将军和陶某的期望。!”陶方大度的胸怀让姜火、邓宁无语。
邓宁拍拍姜火的肩膀,说道:“让我们振作起来,去看看牺牲的兄弟们最后一面吧!”
姜火点点头。等清理完战场后就要火化双方阵亡的将士,趁现在还有时间赶去看望阵亡战士是一个优秀将军仁慈的表现。
怀着沉痛哀悼的心情,姜火、邓宁目送牺牲战友们一个个远去的身影。一个熟悉的面孔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小虎也去了。这帮黑狼军简直就是群禽兽!”姜火心情沉重地望着小虎复杂的表情。白皙的脸,似笑似怒,似无奈似惆怅。回想认识时那张天真活泼的娃娃脸,姜火有种莫名的悲痛,解下残破的披风轻轻搭在小虎的尸体上。
一个年仅十七的青年就这样永远永远地和寒风对歌,与白雪作伴。
“唉,为什么会有战争?”邓宁更象是自言自语。众人默默无言。
“俘虏自杀了!”不远处有人惊叫道。
姜火、邓宁赶过去。
“他妈的,好不容易逮着个黑狼军的俘虏,就这么死掉了!”旁边有人愤恨地唾骂。
俘虏被绑着双手,选择了咬舌自尽这种唯一自杀的途径。
邓宁一挥手示意道:“宁死不屈真汉子!把他也埋了!”
姜火突然用手抹去俘虏脸上的血迹。白皙稚嫩的面容告诉大家,这分明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身体尽管僵硬,脸上还保持着一种童真。
“他,可能跟小虎差不多大。”邓宁说不出此时自己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
姜火忽然转过脸,认真地问道:“邓少,你说乌丸的百姓会不会也像现在一样骂我们是禽兽?”
“我想,可能会吧。”邓宁淡淡地回答。
“我想知道…这场无情的战争…参与…是不是一个错误?”也许见到太多一时间无法接受的现实,姜火说话都显得语无伦次。
不知何时陶方搂住姜火、邓宁年轻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战争本身并无过错。它的对错在于战争的目的和军队的管理。当乌丸的铁骑踏破我大汉河山,烧杀抢掠我中土的百姓,我们理所当然拿起武器驱逐外侮,何错之有!即使我们进军柳城,也是为了消灭无恶不作、禽兽不如的黑狼军;为了处罚放纵士兵、侵略别国、十恶不赦的楼班。但是如果在柳城也像黑狼军一样烧杀抢掠,我们与禽兽又有何异!陶方是个大老粗,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这些话我坚信是对的!”
姜火眼睛一亮,义正严词地说道:“兵法云:正义之师才是王者之师,不扰民的军队才是受老百姓爱戴的军队。以后我姜火统军一定会严于律己,约束将士,做一支百姓爱戴的王者之师!”
陶方呵呵笑道:“此事知易行难。不过陶方相信你俩一定能够做到!”
朔风掠过,血染的奔狼原悄悄露出雪白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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