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一百六十八: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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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二年九月戌寅,王移驾凉州姑臧,领刺史衔,开司臣。十月辛丑,王师陷狄道。十一月甲子,王师移陇西郡汉、民四万五千还凉州。己丑日,豪雪。辛卯日,镇军将军抵西平。
——《汉末春秋•炎兴二年》
陈裕身亡的次日上午由诸葛显丘本等人代替关彝执笔向朝廷上书。
正如之前他们商议好的,大意就是:新任刺史陈大人在抵达西平后就到军前视察,不幸为国捐躯,西北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平西将军关彝请求让安定王继续留在西北,暂领凉州刺史衔主持大局,等待朝廷下一步指示。
关彝请求在文中言明平西将军关彝觉得自己有愧,未能保全陈大人安危,自请贬为奉义中郎将。
这一点上众人觉得没必要。
“关将军您这样做又是何必?”诸葛显宽慰关彝道,“您是名门之后又是长者,精通韬略,王爷现在身边缺少的就是您这样的宿将,您领平西将军正合适。”
但关彝坚持要这样做。还是党均点破关彝的心思。
无非是心中有愧。
“可关将军,您想过没有?您这样子自请降职会置王爷于何地?”党均亦劝道,“您若是这样,那不明摆着是说我西北不能容人,且让蜀中众人猜忌陈裕的死因么?”
关彝无言,只好沉默。
其实无论党均还是诸葛显都知道。罗尚弑杀陈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种事情瞒不了多久,但陈祇名声极差、为世族所鄙,陈裕身为其子就算小心处事也仅仅能保全陈家不为世族抛弃。偏偏这小子一心功名,继续跟乃父学,讨好黄皓。官做得不小但没人喜欢。
陈裕地死只会大快人心,而且这是西北不是蜀中,皇帝做不了西北的主,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加之现在蜀中能不能保全都要仰赖西北战事,刘武气候已成,再非以前任由皇帝摆布的小子。
以皇帝的脾气十有**会装傻默认。
这份帛制奏疏在当日送往蜀中,亦盖上关彝带来的平西将军金印。
奏疏送出后的次日,五千蜀中兵被重新整理。那些跟随傅息、周大和诸葛显等两拨先来地蜀中兵丁被安插到这五千人当中。
很快,这五千人便在这些先到西北的老兵帮助下适应了西北,同时也跟那些老兵一般,成为刘武最为可靠的力量。
九月十一日,由这五千兵马护送,刘武将西都绝大多数物资和重要囚犯带往姑臧,五日后,第一批人抵达姑臧城。
……
十二月初一,凉州首府武威姑臧城。
蜀中新的特使到了,这一次非比寻常。
踏着刚刚彻底没过战靴的雪。刘武艰难走出南城门二里亲迎,长史宗容、别驾党均、治中从事诸葛显等携群臣跟随前往。
所有人都裹着一身轻软皮祅在仍淅淅沥沥微微飘着细碎雪花的野外等待。
直到正午,老家伙的马车出现在天际,半个时辰后抵达刘武等人面前停下。
也不等车奴将蔽雪棉帘打开,刘武便认认真真的站在车旁给车内人鞠了一躬,恭敬道:“小子刘武恭迎长者。”
车内人也不答话。慢慢挑开帘子,露出一张消瘦严厉苍老面庞,一身粗劣棉袍,气度傲然。
这正是宗容地祖父——镇军将军宗预。
老家伙面色不喜,冷冷道:“王爷不必如此,老汉受不起。”说着慢慢起身、走出车棚,就站在马车上打量着四野,再看看众人。就是不离开马车,也不看刘武。
真是傲慢失礼,那些凉州将校虽然知道这老家伙才华横溢智计过人,但如此慢待他们的主将。还是让他们颇感不忿。
处境尴尬,宗容连忙向刘武陪笑脸,刘武挥手示意无妨。
暂摄西平太守的表兄马志给刘武传书说:老头子刚到西平时没给马志好脸色瞧。一者,这老儿就这死硬脾气,蜀中人人皆知。不过也有可能是嫌刘武上次对陈裕做得嫌过火,生气了吧。
宗容见刘武不生气,才请求到宗预身边随侍。这是人之常情,刘武也微笑着同意了。
只是宗容刚讨好着走到祖父身边想要搀扶老者下来。
宗预冷哼道:“老夫还没老到要人搀的地步。”说着慢悠悠弯腰,踩着一只胡凳离开马车。
宗预走下马车,才向刘武鞠恭道:“臣参见王爷。”
只这一句再无他词,半句讨好哪怕恭维刘武西北大捷的词儿也没有。
传说咸熙元年时刘武祖母次兄吴国大皇帝孙权孙仲谋在武昌召见宗预,宗预也是这德行。不过孙仲谋最后不但没有生气发火,反而赏了宗预两龙眼大珍珠嘉其抗直。
刘武笑道:“长者无须多礼。”
然后刘武又道:“长者,城外寒冷,您还是先回车上,我们先进城再说吧。”
宗预冷冷道:“那王爷您何必在城外迎接老汉?”说完执拗的大步往前走去。
这老家伙,好臭的脾气。
宗容只
给刘武赔礼,刘武依然摇手,表示不介意。西北诸场面,心中的怨愤很快变成对宗容的怜悯。
……
宗预来西北身边没带多少人马,就二三百人模样,也毫无财务。
他带来的只有皇帝地制书。
无他,将刘武由暂摄凉州刺史改为正式任命,且文中劝慰刘武等人安心留在西北不要有什么挂虑。

出生蜀中不希望与蜀中翻脸地宗容、诸葛显也都如释重托般松了口气。
看见孙子宗容如此表现。宗预面色不悦。
终于,等西北诸将离开刺史衙门大堂后,宗预冷冷道:“老夫有些话要说,得罪王爷您了。”
刘武一惊,继而大喜过望,连忙道:“长者但说无妨。”
当初。他去傅佥府上吊时,宗预喊他出门就说了几句话,还全是讲北地王的。
幸亏这老家伙对谁都很冲很冷淡,否则刘武还以为是宗预这老家伙瞧不起他,懒得跟他说话。
刘武带着宗预前往后堂密室,只有诸葛显、宗容两人被宗预叫住。
四壁皆为狼皮毛毯,很暖和,这是原先凉州刺史府的陈设。虽然年代久远,而邓士载一向呆在武威城,这些陈设超过十年,不过保养得还算不错。
加上室内中央火盆中那些珍贵昂贵的火炭。
很舒服。
宗预就坐在火边烤着火,一言不发,整个房间内静悄悄的,只剩下呼吸声。
直到同样围在火堆旁等得莫名其妙不知宗预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地三人心中忐忑不安时,宗预终于抬起眼,开口:“你们好大地胆子,竟然连皇帝派遣的刺史也敢谋杀。”
突然。房内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好久,诸葛显才道:“镇军将军,此事不能怪王爷,并非我等想杀死陈侍郎,只是此人一心只想图求功名,置我西北大局而不顾。也妄顾蜀中百姓的生死。”
“所以你们谋害皇帝特使就有理了么,你们还直不知道大义名分?”宗预狠狠道。
“祖父,”宗容连忙辩解,“其实不是王爷下令的,只是罗尚那小子一时气不过才……”
“住口!西北是谁说了算?是罗尚吗?赵穿之过罪在赵盾,你休要将罪名推托,找人代罪。”宗预将孙子臭骂一通。
显然,宗预已经知道是罗尚干的。也知道大致情况。只是宗预不容反驳将罪名定死在刘武头上。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无可奈何。
又是一阵沉寂,宗预才继续说:“这几天我都听说了,西北的事情你们干得很好。你们总算将西北从魏国夺下来了。王爷,历代汉室先祖都会嘉许您的壮举。诸葛家地小子,你曾祖父(武侯)也会很欣慰地。可是,”语气一转,“陈裕那厮只是个跳梁小丑,你们干嘛不能容忍他呢?哎,你们知道你们干了件蠢事么?”

“……”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好一阵,刘武才硬着头皮对宗预道:“长者,不知在下到底做错什么了?”
宗预瞑目一脸痛楚模样,好久才再度睁开眼,对着刘武道:“老夫知道你一心光复汉室,但你野心也大。所以我一直不愿理睬你,何况你的出身特别是你祖母那边。”
帝国在彝林之战一败涂地,光复汉室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所有人都切齿痛恨背信弃义贪图地吴国,虽然梁王刘理身为庶子不能继承大统,但蜀中豪族在面对这一支时都很有成见,加之刘武还有那点下贱的蛮夷血统。
就算刘武为帝国建立无数功勋也不会改变这一事实。
直到炎兴元年,刘武建下通天奇功,而如今更是孤身深入敌境,乃至如斯。
宗预继续道:“你知道么,你儿子出世那天,有多少豪族给你府上送礼?是全部!全部都留了礼单,你已经不是当年了。”
儿子?
刘武懵了,良久才激动地望着宗预:“长者,我,我有儿子啦?”
宗预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西北路途遥远,刘武的确不知道。
“八月壬戌日辰时,华家那女娃儿亲手给她女儿接生。”宗预继续说,“你呀,真该早点回蜀中,也趁机看看你那些女人和你的孩子。”
“可是西北战事吃紧……”宗容为刘武辩解,但话说了一半就被他爷爷打断:“真吃紧?你当老夫当年跟在桓侯身后只是记粮草给养没带兵打过战么,这场仗没三五个月能结束么,西北一旦大雪就得等到来年。哼,都是你们这些愣头小子胡来。陈裕那厮不足为虑,只要稍做手脚就能将那厮**于鼓掌。你们何必杀他?可惜了,真是可惜大好时机。”宗预再度望着刘武道:“你知道么,如果你听从皇帝诏令返回蜀中会发生什么吗?”
被架空囚禁?
刘武想了想觉得不对,若是这样宗预说可惜根本是错地,那宗预到底可惜的是什么呢……
刘武想来想去还是不明白,只好尴尬的摇摇头。
宗预感慨:“说实话。身为同僚我也不
龌龊主意,可是就事论事,我不得不说。”他扫视皆傻傻盯着自己,均一脸期待模样,微微一叹:“辅国大将军他……”
宗预说不下去了,刘武心中一凉,惊道:“难道您地意思是……”他也问不下去。
宗预点点头。惋惜:“薰家那小子至少该再过一二十年才差不多。可惜他撑不住了,倒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不死。”说完也不理会孙子宗容劝自己要好好保重,继续对刘武:“其实若是辅国大将军病故倒也不算极大的缘由,更主要的是大都督那边。”
刘武一阵惊慌:“大都督那边,怎么了?”
虽然刘武对姜维一意孤行屡次北伐无功而返颇有怨言,可是若非姜维鼎力相助,诸葛显和那些财物根本不可能到西北,而刘武也就根本不可能有钱财兑现诺言奖赏诸军。
再者,大都督就算一万个不是但他对帝国地忠诚不容置疑,更是当前蜀中第一栋梁擎天支柱。
姜维万万不能出事。
只听宗预道:“大都督肝脉火气太盛。这些日子华神医屡次劝说大都督好生回成都修养,可惜没有机会,现在总算局面让西北拖住了。我走前朝内正议论到底谁能接任大都督一职都督三大道防务。据我所知,大都督曾上表举荐你领左将军衔暂摄大都督职。”
刘武一脸狐疑,还是不太明白这到底什么意思,左将军官职是很大。但能比快活自在领凉州刺史统御西北更好么?
宗预似是明白刘武的不解,微微一叹:“你呀,野心够大,怎么还不明白吗?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们地皇帝他这些年天天**,身子怎么熬得住。你知道你走后没过两月他就宣华神医觐见一次,足足有三个朝会没出面呢。”
三人傻兮兮的你看我我看你,虽然宗预没说完。但三人都知道这次怕是真的弄巧成拙了。
宗预摇摇头,又继续望着刘武道:“你啊,真是年轻人心性太过鲁莽了。你可知道现在成都这些天你那位北地王堂弟跟他哥哥太子殿下闹翻了,两人朝上互不说话。路上见面也不搭理。现在朝廷内乱得厉害,这正好是你的机会。”
北地王刘和太子刘璇,宗预虽然还是没说白,宗容已然估摸到大致情况,他惊叫道:“莫非他们正在夺嫡争储?”
宗预点点头,悲愤道:“国事艰难,汉室危急,北地王不但没能亲自上三大道身先士卒鼓舞士气,反倒听信张家那混蛋小子谗言同室操戈。亏老夫当初颇为看重此子,却原来这般不识大体。”
关于北地王,刘武略有耳闻,宗预指的或许是北地王听从张遵地话,开始谋求帝位。也难怪,北地王是刘禅所出,而且刘璇这位太子实在比刘禅还嬉于朝政,日后将汉室命运交给刘璇还不如交给北地王。
可是,现在国事艰难,为了这种事情尔虞我诈争权夺势未免会让蜀中士大夫心寒厌恶。偏偏刘禅身子骨已经快不行了,北地王的所作所为若是按刘武以前来看也很瞧不起,但刘武现在身为一方之主,也渐渐体会到有些事情不是他想不做就能不做的。
刘武什么都没说。
“老大人,”刚刚一直沉默旁听地诸葛显终于再度开口了,“老大人您的意思莫非是让王爷暂代大都督主管蜀中,再图进取么?”
这话说得暧昧,不过室中诸人都不是傻瓜,明白这句话的隐含意。
宗容颔首,望着刘武冷冷道:“我虽然还是不喜欢你,但目前看来能复兴汉室者除了你别无他人。你回蜀中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再度返回西北继续做你的凉州刺史兼领大都督职,到时候蜀中钱粮任你调度,只要你能运得过来。”
老家伙哼哼冷笑,讥嘲道:“你们真够聪明啊!这下子好了,皇帝坚决让你们安心留在西北。我敢肯定,接替大都督地一定是阎宇那胆小混蛋。而霍俊那小子也快升官了。”
明升暗降?看来,霍俊的好日子快到头了,谁让蜀中战火渐退而他偏偏跟刘武关系太靠近呢。
本来如果刘武返京从姜维手中接替大都督职务——这很有可能,毕竟现在蜀中各家对刘武的战绩十分信服,既然姜维认可,只要整个蜀中各大家族复议,刘武地确很有可能轻松夺取大都督职。
而刘武夺取大都督职务后,便可将霍俊提拔,在刘武返回西北后由霍俊暂摄副都督职,到时候不但霍俊风光了,而且整个蜀中会迅速变成大西北的后勤基地。
要是早知道蜀中发生了这么多变故,怎么着也该试试,本来大好时机兼并蜀中现在反而被弄巧成拙了。
三人相视苦笑。
“算啦,”宗预安慰三人道,“事已至此悔也无用,现在大雪弥漫道路不畅,一时半会儿我也不回蜀中,我就留在你们这边先帮你们几个月再说。”三人又再度欢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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