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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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议温明董卓叱丁原/馈金珠李肃说吕布
且说曹操当日对何进曰:“宦官之祸,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近侍,浸润成疾,使至于此。若欲治罪者,当除元恶,但付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兵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料其必败也。”何进怒曰:“孟德亦怀私意耶?”操退而言曰:“乱天下者必进也。”进乃暗差使命,赍密诏星夜往各镇去。诏曰:“朕闻败纪乱常,不曰无诛;害国伤时,岂能弥久?窃惟常侍张让、段珪等滥叨宠荣,恣生狂逆,不思报本之恩,复造滔天之祸。意喜者,一门荣贵;心怒者,九族诛夷。令诸侯于畿甸之方,挟天子于宫闱之内。上下切齿,咸思殄灭。朕素知卿等心怀忠义,讨戮奸邪,速提雄虎之师,克定萧墙之祸。诏书到日,火速奉行。宜体朕怀,遐迩知悉。钦哉。”
先发四道诏书,急诏四路军马:第一路,东郡太守桥瑁。第二路,河内太守王匡。第三路,并州刺史丁原;第四路,身长八尺,腰大十围,肌肥肉重,面阔口方,手绰飞燕,走及奔马,见任前将军、斄乡侯,领并州牧,陇西临洮人也,姓董,名卓,字仲颖。卓少好侠,尝游羌中,尽与诸豪帅相结。后归耕于野,而豪帅有来从之者,卓与俱还,杀耕牛与相宴乐。诸豪帅感其意,归相敛,得杂畜千余头以赠卓。汉桓帝末,以六郡良家子为羽林郎。卓有才武,膂力少比,双带两鞬,左右驰射。为军司马,从中郎将张奂征并州有功,拜郎中,赐缣九千匹,卓悉以分与吏士。迁广武令、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后征拜并州刺史、河东太守,迁中郎将,讨黄巾无功,欲议治罪,卓贿赂十常侍,因此幸免。后以金珠结托朝贵,遂任显官。韩遂等起凉州,复为中郎将,西拒韩遂。于望垣硖北,为羌、胡数万人所围,粮食乏绝。卓伪欲捕鱼,堰其还道当所渡水为池,使水渟满数十里,默从堰下过其军而决堰。比羌、胡闻知追逐,水已深,不得渡。时六军上陇西,五军败绩,卓独全众而还,屯住扶风,征为并州牧。因与并州刺使丁原不和,遂敛兵西州,并不赴任。
时董卓手下统西州大军二十万,常有不仁之心。当日得诏大喜,点起军马,陆续便行。卓女婿中郎将牛辅;守住陕西。卓带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前后调练,提兵望洛阳来。卓女婿中郎谋士李儒上言曰:“今虽奉诏,中间多有暗味。何不差人上通表章,名正言顺,大事可图矣。”卓大喜,令儒作表曰:“臣伏惟天下所以有逆不止者,皆由黄门常侍张让等侮慢天常,操擅王命,父子兄弟并据州郡,一书出门,便获千金,京畿诸郡数百万膏腴美田,皆属让等。致使怨气上蒸,妖贼蜂起。臣前奉诏讨于扶罗,将士饥乏,不肯渡河,皆言欲诣京师先诛阉竖,以除民害,从台阁求乞资直。臣随慰抚,以至新安。臣闻扬汤止沸,不如灭火去薪,溃廱虽痛,胜于内食,及溺呼船,悔之无及。昔赵鞅兴晋阳之兵,以逐君侧之恶。臣辄鸣钟鼓入洛阳,请除让等,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何进得表,出示大臣。侍御史郑泰谏曰:“董卓乃豺虎也,若引入京,必食人矣。”进曰:“汝心多之人,不足与谋大事。”尚书卢植亦谏:“植素知董卓为人,面善心狠,常有不仁之念,一惹入禁庭,必生祸乱,于国无益,于民有伤。不如早遣人令回,庶免篡夺之患。”进叱之曰:“汝等皆无志之士,枉食君禄!”郑泰、卢植皆弃官而去。泰问曰:“此去如何?”植曰:“此公不可辅也,祸在即目矣。”旬攸亦告闲居。朝廷大臣,去其大半。
进使人出迎卓于渑池。卓按兵不动。张让等知诏各路兵到,十常侍商议。让曰:“此乃何进之谋也。我等若不先下手时,皆灭族矣。”乃先伏刀斧手五十人于长乐宫嘉德门内,让入宫告何太后曰:“今大将军矫诏诸路军马并至京师,欲灭臣等宗族,望娘娘垂怜赐救。”十人皆叩头伏地曰:“臣等归田养老,免死万幸。”太后曰:“汝等可诣大将军府下谢罪。”让曰:“若到相府,骨肉皆为齑粉矣。望娘娘赐手诏,宣大将军入宫,解释其事。如其不从,臣等只就娘娘前死无恨矣。”太后乃降手诏,宣进入宫议事。
进得诏便行。主簿陈琳谏曰:“太后此诏,必是十常侍之谋,切不可去。去必有祸。”进曰:“太后召我,有何祸事焉?”袁绍曰:“交持已成,形势已露,将军尚欲入宫议论?何不早决,事久必变矣!”进曰:“已在吾掌握之中,待如何变?”曹操曰:“先当召十常侍出,然后方可入。”进笑曰:“此小儿之见也。吾掌天下之权,十常侍敢待如何?”绍曰:“主公坚执要去,我等宜披坚执锐,引甲士以护之。孟德亦当辅佐,以防不测。”
是日,何进登车入宫,袁绍、曹操各带宝剑相随。袁绍选精兵五百,唤其从弟袁术领之。袁术字公路,司徒袁逢之子。袁氏四世三公,起于袁安,绍与术皆袁安曾孙,至绍、术为第五世矣。术举孝廉进身,见授折冲校尉、虎贲中郎将。当日袁术全身披挂,引精兵五百,布列青琐门外。绍与操百余人护送何进车仗至长乐宫前,黄门传懿旨云:“太后在禁宫深处,要与将军议论国家大事,持兵护送者,不敢辄入。”因此袁绍、曹操一行人,都当在禁宫外。
何进傍若无人,昂昂直入,至嘉德殿门。张让、段珪迎出,左右围住。让厉声责进曰:“董太后何罪,妄以鸩死?国母丧葬,托疾不出。汝本屠沽小辈,我等荐之天子,以致荣贵,不思报效,欲相谋害。言我等甚浊,其清者是谁?”进乃默默无言,欲寻出路,宫门尽闭。让呼曰:“何不下手!”拥出一群刀斧手,楸出何进,于宫门畔砍为两段。后人有诗叹之曰;“汉室倾危天数终,无谋何进作三公。几番不听忠臣谏,难免宫中受剑锋。”
让等既诛何进,请太尉樊陵入,代进职位。袁绍久不见进出,乃于宫门外大叫曰:“请将军上车!”中黄门于墙头上掷出何进头,宣谕曰:“何进谋反,已伏诛矣!其余胁从,尽皆赦宥。”袁绍厉声大叫:“阉官谋杀大臣,有失大义!诛恶党者,前来助战!”何进部将吴匡听得,便于青琐门外放起火来。袁术引兵突入宫庭,但见阉官,不论大小,尽皆杀之。袁绍、曹操斩关入内。樊陵、许相出殿大呼:“不得无礼!”袁绍立斩二人,余皆奔走。赵忠、程旷、夏恽、郭胜四个,被赶到翠花楼上,火势大起,都跳下楼,就楼前剁为肉泥。宫中火焰冲天。张让、段珪、曹节、侯览,将太后及太子并陈留王劫出,内省官属从后道走北宫。尚书卢植弃官未去,见宫中事变,擐甲持戈,立于阁下。窗前遥望见段珪拥逼何太后过来,植大呼曰:“段珪逆贼!尚不知死,敢劫太后耶?”段珪回身便走。太后从窗中跳出,植急救之,得免。吴匡杀入内庭,见何苗亦提剑出。吴匡大呼曰:“是车骑何苗同谋杀兄,愿报仇者向前!”数十人大叫曰:“愿斩谋兄之贼!”苗欲走,四面围定,砍为齑粉。绍闭上宫门,号令军士但见阉官,无问大小,尽皆杀之。宫中杀尽,分投来杀十常侍家属,不分男女,尽皆诛绝,流血满地,何止二三万人,多有无须者误被杀戮。曹操一面差人救灭宫中之火。张让、段珪拥逼少帝及陈留王,冒烟突火,杀出后宰门,离城望北邙山逃难。袁绍请何太后权摄大事,四下分兵追袭,寻觅少帝。
张让、段珪从者二十余人,劫拥少帝及陈留王,冒烟突火,连夜奔走北邙山。天色昏黑,各不相见,随从之人各自逃回。约二更时分,后面喊声大举,人马赶至,当先河南中部椽史闵贡,大叫:“张让休走!”段珪等乘马落荒而逃。张让见事急,叩头辞帝曰:“臣无路矣,陛下自顾!”遂投河而死。
时方中平六年八月二十四日,帝与陈留王亦未知虚实,皆伏于河边乱草之内,不敢高声。军马四散去赶,不知帝之所在。帝与王伏至四更,露水又下,腹中饥馁,相抱而哭;又怕人知,吞声草莽之中,泪如雨坠。陈留王曰:“在此不宜久恋,去寻活路罢。”帝曰:“暗路难行,如之奈何?”陈留王与帝以衣相结,爬上岸边,满地荆棘,不见行路,帝仰天叹曰:“刘辩休矣!”正无奈何,忽有流萤,千百成群,光芒照耀,只在帝前飞转。陈留王曰:“此天助吾兄弟也!”随萤火而行,渐渐见路。帝王相扶,一步一跌,奔出山路而走。后人有诗叹曰:“乱兵如蚁走王师,社稷倾危孰为持?夜逐火萤寻道路,汉家天子步归时。”曹仙姑又诗曰:“腐草为萤上岸时,也曾照夜向书帏。莫言微物相轻贱,曾与君王引路迷。”
行至五更,帝足痛不能行。山冈边见一草堆,帝与王卧于草堆之畔。草堆前面是一所庄院。庄主是夜梦两红日坠于庄后,及惊觉,披衣出户,四下观望,见庄后草堆上火起冲天。慌忙往观,见是二人卧于草畔。庄主问曰:“二少年是谁家之子?”帝不敢应。陈留王曰:“吾兄乃是大汉皇帝,遭十常侍之乱,夜来逃难,得萤火引路,故到此庄。”庄主大惊,再拜于地曰:“臣先朝历仕宦,司徒崔烈之弟崔毅也。因见十常侍卖官嫉贤,臣于此躬耕垄亩。”遂扶帝入庄,跪进饮食。帝与陈留王隐于崔毅庄中
却说闵贡赶上段珪,拿住问:“天子何在?”珪言:“已在半路弃之,不知何处。”贡遂杀段珪,悬头于马项下,分兵四散寻觅天子,自己却独乘一马,一路张望。过崔毅庄,腹中饥饿,便来觅饭。毅见首级,问之,贡说详细。崔毅引贡见帝,君王痛哭。贡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陛下还都。”崔毅庄上只有匹瘦马,备与帝乘。贡与陈留王共乘一马。
离了庄院,正行间,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后军校尉鲍信、中军校尉袁绍,一行人众,数百人马,接着车驾,君臣皆哭。先使人将段珪头往京师号令,着另换好马与帝及陈留王骑,簇帝还京。先是洛阳小儿谣曰:“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车驾行不到数里,忽见旌旗蔽日,尘土遮天,一枝人马到来。百官失色,帝大惊。袁绍骤马出问:“何人敢拦圣驾?”绣旗影里,董卓出马,厉声便问:“天子何在?”帝战栗不能言,群臣罔知所措。陈留王勒马向前叱之曰:“来者何人?”卓曰:“前将军董卓是也。”陈留王曰:“汝来劫驾耶?保驾耶?”卓应曰:“特来保驾。”陈留王曰:“既来保驾,天子在此,何不下马?”卓大惊,慌忙下马,拜于道左。陈留王以言抚慰董卓,自初至终,并无遗失。卓暗奇之。是日,护送还宫,见何太后,俱各下泪痛哭。检点宫中,失了传国玺。

不多日,东郡太守桥瑁、河内太守王匡、并州刺史丁原亦到,俱屯兵城外。董卓每日带铁甲马军数千入城,横行街市,百姓惶惶不安。桥瑁、王匡见何进已死,又惧董卓之势,各引军回本处去讫。董卓得志,出入宫廷,略无忌惮。后军校尉鲍信来见袁绍,言董卓纵横朝廷,必有异心。绍曰:“朝廷新定,未可轻动刀兵。”鲍信见王允,亦言其事。允曰:“且容商议。”信引本部军兵,自投泰山去了。
董卓招诱何苗部下之军,尽归掌握。私谓李儒曰:“吾欲废帝,立陈留王如何?”李儒曰:“今朝廷无主,不就此时行事,迟则有变矣。来日于温明园中,聚会百官,若有不从者,立斩之。则指鹿之谋,宜在今日。”卓喜,便教大排筵会于温明园中,来日请百官饮酒。
次日,飞骑往来于城中,遍请公卿;皆惧董卓,谁敢不到。卓探知百官到了,徐徐到园门下马,带剑入席。百官见了,先令从人执盏。酒行数巡,卓自举杯,劝诸大臣饮酒。饮毕,卓教停酒止乐,厉声曰:“今有大事,众官听察。”众皆侧耳。卓曰:“天子为万民之主,以治天下,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况先君有密诏,言刘辩轻浮无智,不可为君;次子刘协聪明好学,可承大汉宗庙。吾欲废帝,仍旧为弘农王;册立陈留王为天子,以正汉室。尔诸大臣以为何如?”诸臣听罢,默默无言,各各低头觑地。座上一人推桌几直出,立于筵上,大叫:“不可!不可!汝乃何等之人,敢发此语?欺俺汉朝无人物耶?天子乃汉灵帝嫡子,又无过恶,安可废耶?吾知汝怀篡逆之心久矣,吾岂能容耶?”众人大惊。董卓视之,此人官拜并州刺史,姓丁,名原,字建阳。出身贫寒,有武勇,善骑射,初为南县吏,若有差使,不避危难;交兵逐寇,往往在前,故得官爵。今得何进降诏,少帝赐为执金吾,军驻洛阳城外。丁原本与董卓不睦,今又倚恃兵权,所以敢来抗拒。董卓大怒,叱之曰:“朝廷大臣尚不敢言,汝何等之人,辄敢多言耶!”遂掣佩剑在手,欲斩之。
时李儒见丁原背后一人,身长一丈,腰大十围。生得眉目清秀,器宇轩昂。五原郡九原人也,姓吕,名布,字奉先。自幼随从丁原,拜为义父。当日,布执方天画戟,立于丁原之后。李儒见其威风凛凛,急向前阻董卓曰:“今日饮宴之处,不可以谈国政,来日向都堂公论未迟。”众人皆劝丁原出园。吕布手执画戟,目视董卓而出。丁原辞了百官,上马而去。
百官回来,董卓问曰:“吾所见者,合公道否?”卢植立于筵上曰:“明公所见差矣。昔商之太甲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冈宫;昌邑王登位,方立二十七日,造罪三千余条,霍光告太庙而废之。今皇帝年纪虽幼,聪明仁智,并无分毫过失。汝乃外郡刺史,素不曾参预国政,又无伊尹、霍光之大才,何敢强主废立之事?圣人有云:‘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汝莫不待篡汉天下耶?”董卓大怒,拔剑向前欲杀植。侍中蔡邕、议郎彭伯谏曰:“卢尚书海内大儒,人之望也。今先害之,恐天下震怖。”卓乃止,但免植官。卢植既出,料已结怨,遂逃难而隐于上谷去讫。
当下,司徒王允见事态尴尬,乃出言曰:“废立之事,不可酒后商议,别日再听约束。”于是百官皆散。董卓按剑立于园门,意欲伤害百官。忽一人跃马持戟,于园门外往来。卓问李儒:“此何人也?”儒曰:“此丁原义儿吕布,勇极不可当也。”卓知其名,乃潜入园回避,百官因此得脱回家。
次日,人报董卓曰:“丁原引军,城外搦战。”卓怒,引军马出。两阵对圆,卓立马于门旗之下,上首一将:姓李,名傕,字稚然,使双刀;下首一将:姓郭,名汜,字阿多,使铁枪。二人皆凉州名将。卓见对阵吕布出马,顶束发金冠,披百花战袍,擐唐猊铠甲,系狮蛮宝带,骑一匹冲阵烈马,持一条方天画戟,往来驰骤,貌若天神。卓心中惊骇。丁建阳于阵中纵马直出,指卓而骂曰:“汉天下不幸,阉官弄权,以致万民受于涂炭。尔虽州牧,于国无寸箭之功,焉敢乱言废立,侮慢朝廷?实欲反耶!”董卓无言可答。吕布飞马挺戟杀过来。卓将郭汜来迎,不能抵挡。董卓见吕布神勇,慌忙拨马先走了。建阳率军掩杀,卓军大败,皆退回城中。
吕布追到城下,却不敢冒然犯都,喧嚷一阵,引军自去。董卓聚众商议曰:“吾观吕布,非常人也。吾若得此人,何虑天下哉!”帐前一人出曰:“主公勿忧。某与吕布同乡,足知其人勇而无谋,见利忘义。今愿凭某三寸不烂之舌,说吕布拱手来降主公,可乎?”卓大喜,观其人,乃虎贲中郎将李肃,字伟恭。卓曰:“汝去说吕布,以何而进?”肃曰:“某闻主公有名马一匹,号曰‘赤兔’,日行千里。须得此马,更用金珠,以利结其心,吕布必反丁原,来投主公也。”卓问李儒曰:“此言可乎?”儒曰:“主公欲取天下,何惜一马!”卓欣然与之,更与黄金一千两、明珠数十颗、玉带一条。
当夜,李肃骑了赤兔,带二匹从马,三个人投吕布寨来。半道,伏路军人围住,肃曰:“可报与吕将军知道,言有故人来见。”军士报入帐中来。布命入见。肃见布曰:“贤弟别来无恙?”布半晌,思想不起,问曰:“足下果何人耶?”李肃曰:“乡中故人,何故失忘?某乃李肃是也。”布揖手曰:“乡兄,久不相见,见居何处?”肃曰:“仕于汉朝,见任虎贲中郎将之职。闻贤弟匡扶社稷,不胜之喜。有良马一匹,日行千里,渡水登山,若履平地,名曰‘赤兔’。李肃不敢乘坐,特来献与贤弟,以助虎威。”布听罢,便牵过来,果然那马浑身上下,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鬃高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吕布见了大喜。后人有诗,单道赤兔马曰:“奔腾千里荡尘埃,渡水登山紫雾开。掣断丝缰摇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
布见此马,大喜,谢肃曰:“兄与此龙驹,布将何以为报?”肃曰:“某为义气而来,岂望报乎!”布置酒相待。酒酣,肃曰:“肃与贤弟少得相见,令尊多曾会来,此马亦不可说。”布曰:“兄醉矣。”肃曰:“何以知之?”布曰:“先父弃世多年,安得与兄多会?”肃大笑曰:“非也。某说今日丁刺史。”布惶恐而言曰:“在丁建阳处亦出于无奈。”肃曰:“贤弟有擎天架海之才,而四海孰不钦敬?功名富贵,如探囊取物,何言无奈而在人之下乎?”布曰:“布欲大展其能,恨不逢主。”肃笑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见机不早,悔之晚矣。”布曰:“兄在朝廷,观何人为世英雄?”肃曰:“某遍观大臣,皆不如董卓。董卓为人,礼贤敬士,宽人厚德,赏罚分明,终成大事。”布曰:“某欲从之,恨无门路。”肃取金珠玉带列于布前。布惊曰:“何为有此?”肃令叱退左右,告布曰:“此是董公久慕贤弟之德,特令某送礼物以献。赤兔马亦董公所赠也。”布曰:“董公如此见爱,某将何礼报之?”肃曰:“如某之不才,尚加为虎贲中郎将;公若到彼,贵不可言。”布曰:“恨无功可往报之。”肃曰:“功在反手之间,弟不肯为耳。”布沉吟良久曰:“兄长少待,容吾到军中杀了丁原,引军归董公,若何?”肃曰:“但恐贤弟不能为耳。”布提刀便起,径到军中。
丁原正秉烛观书,见吕布提刀而至,遂问曰:“吾儿来有何事故?”布曰:“吾乃当世之大丈夫也,安肯为汝子乎!”丁原曰:“奉先何故心变?”布向前,一刀砍下丁原首级,大呼左右:“丁原不仁,吾已杀之。肯从吾者在此,不从者自去!”军士散其大半。
布提首级见肃。肃又曰:“某当先去报主公,来接将军。”布一面收军。肃报董卓。次日,卓置酒去迎吕布,布献了丁原首级。卓下马,携手入帐中。卓先下拜,曰:“卓今得将军,旱苗而得甘雨也。”布纳卓而拜之,曰:“布今弃暗投明,愿以父事公。”卓大喜,重赏李肃。是日,以金甲锦袍赐布,畅饮而散。董卓又得吕布并带来军马,其势越大,乃自领前将军事,免司空刘弘而自代之,俄而又自任太尉,假节钺虎贲。封弟董旻为左将军、鄠侯,封吕布为骑都尉、中郎将、都亭侯。李儒又荐蔡邕曰:“伯喈非常人也,若主公用之,大事可就。”卓使人徴之,邕托疾不起。卓怒曰:“我能灭人九族,犯者无素休。”人报邕,邕急往。卓拜邕为祭酒,甚相敬重,恩赐不少。三日之间,周历三台,迁为侍中。自此,董卓权益重,群臣见者皆栗然。
李儒见强患已除,文武齐备,乃劝卓早定废立之计。卓乃择日于省中设宴,会集公卿,令吕布将甲士千余,侍卫左右。是日,太傅袁隗与百官皆到。酒行数巡,卓按剑曰:“大者天地,次者君臣,所以为治。今皇帝暗弱,不可以奉宗庙为天子。吾依伊尹、霍光故事,废帝为弘农王,立陈留王为君。汝大臣意下如何?”群臣惶怖,莫敢相对。座上一人应声而出曰:“太甲不明,伊尹放之;昌邑有罪,霍光废之。今皇帝富于春秋,有何不善?汝欲废嫡立庶,欲为反耶?”众视之,乃中军校尉袁绍也。卓大怒,叱之曰:“竖子!天下事在我!我今为之,谁敢不从!汝视我之剑不利也?”袁绍亦拔剑出,曰:“天下勇健者,非独董公也!”正是:丁原仗义身先丧,袁绍争锋势又危。毕竟袁绍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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