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熙瑞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望着我，仿佛想在我脸上寻到些什么似的。
他的眼神中，有探究、有疑惑、有猜测、也有心痛。。。。。。总之，有些什么是我所不能了解的。此时此刻的他，更象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曾经在很多个恍惚的瞬间里，我都情不自禁地想走到他身边，想轻轻偎进他的怀里，嗅一嗅他的衣袖，是否还有我熟悉的兰花味道？又有多少次我都想告诉他，我曾在前世今生里，对他那些彻夜辗转的爱恋与相思。。。。。。可是每一次，我又都在不停地怀疑——眼前这个男人，真的还是那个用红笺小字，为我写下“长相思”的锦鸾吗？还是那个彻夜守侯在我家门前，决意与我携手同心、奔走天涯的锦鸾吗？
或者，他早已经不是了。
这个穿着GiorgioArmani男装，洒着Givenchy香水的男人——他不是锦鸾，而是文熙瑞。他根本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甚至就在他面前，还有一个曾经与他两情缱绻，汗湿罗衣的亲密爱人！
而这一切，我又怎能告诉他？
我低下头，不说话，也不去看他的眼睛，一种莫名的痛慢慢淹到心上。
“这么多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那天离开办公室之后，你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的眼睛移向窗外，目光中有一丝令我心颤的迷惑。
“是你多虑了，”我咬咬嘴唇，“我并没觉得自己跟从前有什么不同。”
他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过头来，用那双黑如深潭般的眼睛审视着我，一瞬不瞬。
“那幅画有什么不对么？”他忽然问。
我一怔，抬眼看他：“画很好，哪里有什么不对。。。。。。”
“可是，你看过那幅画之后，神色就变得很古怪，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继续逼视着我。
我躲避着他的目光，不敢看他的眼睛。看来，那天在他办公室里，我的确表现得很失态，以至于，他开始怀疑那幅画。。。。。。
可是，我能够告诉他吗——今天的毛香懿，其实就是画上的烟绯，不但是烟绯，还曾是一个叫做楚鸢的女子，而那幅画的作者“缱香居士”，不但与他有过父子之缘，并且还是他世世代代的情敌？！
哈，他一定会以为我是个疯子！
我紧紧抿住嘴唇，无以对答。
“我仔细查过家谱，‘缱香居士’原名叫文麒，字笑卿，生于清康熙五十四年乙未，”他并不理会我的沉默，自顾自地说道：“他父亲名字叫做文孝康，在金陵一带经营茶叶与丝绸等生意，富贾一方。文孝康一共育有两个儿子，所以，‘缱香居士’还有一个弟弟，名字叫做文麟。”
我定定地望着他，家谱？他居然会去查家谱！这个人的好奇心还真是不小，难道，他在隐约之中也会有某种预感吗？
“文孝康对一双爱子悉心培养，寄予无限希望。可是，两个孩子的禀性却大相径庭。小儿子文麟聪颖乖巧，年方五岁就已入学攻书，遵从家训，从不惹是招非；而文麒却行为偏僻性情乖张，厌恶仕途经济，不喜读书，却善攻旁门左道，在绘画、音乐和诗歌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
熙瑞娓娓道来，竟然说得十分详细。看来他在这件事情上面，一定花了不少工夫。
“文孝康拿这个儿子实在没有办法，久而久之，也只好对他置之不理。可是，文麒却越来越风流浪荡，整日风前月下，纵游娼馆酒楼，无复检约。。。。。。”
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他问道：“家谱上，对于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碌碌无为的人，恐怕不会有如此详细的记载吧？”
他轻轻弯了一下嘴角：“家谱上只能查到他的名字和年庚。”
我有些奇怪：“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我在爸爸书房里无意中翻到两个收藏的古本，”他的眼睛里闪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光亮，“一本是文麒的文集，叫做《缱香词》；另一本，竟然是英亲王阿济格的五世孙——爱新觉罗。敦佶所撰的，名字叫《梅窗闲笔》。”
“爱新觉罗。敦佶？”我诧异地望着他，“他跟文麒又有什么关系呢？”
“文家祖上世代为官，文孝康的哥哥文孝廉当年任京兆府尹兼管税务。英亲王家族与文家故有世交之谊，同难同荣，从未以异姓相见。”熙瑞想必已经把自己家族的那段历史研究得非常清楚，信手拈来，如数家珍，“而这个爱新觉罗。敦佶，更是一位洒脱不群，不拘一格的人物，他竟然不为官俗国体所束缚，更不以王位自居。想必，他当年是倾慕文麒的才华，才会与他走得那么近。”
“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更加感到好奇。
“他的那本《梅窗闲笔》当中，有很多地方都提到‘笑卿’两个字。”熙瑞望着我，仿佛在努力回忆那本书上的内容：“书里竟然还讲到，雍正十三年冬天，爱新觉罗。敦佶携笑卿与烟绯赴京赏梅，那天烟绯穿了一袭淡绿色的衣裳，站在梅树下笑拈花枝，清丽如梅仙，于是，笑卿就在扇面上画了一幅‘绿萼倚梅图’，爱新觉罗。敦佶还在上面题了一阙词，一并送给烟绯。”
“噢？”我张大眼睛望着熙瑞，“他写的是什么呢？”
熙瑞眉头轻蹙，略微思索了一下，就用他那充满磁性的嗓音轻声吟道：
“疏影娉婷一枝香，露凝素手，玉腻红妆。紫府携来庭前种，罗浮入梦，绿萼情长。
移得烟霞照纸窗，也宜廊前，也宜案上。冰雪难掩胭脂影，浓淡由他，笑与东风。”
随着熙瑞抑扬宛转的声线，我的眼前竟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位年轻俊美的郡王，头上束着紫金额冠，身上穿着五爪腾龙的青缎蟒袍，玉树临风一般站在庭前的游廊下，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东风飞卷，扯絮撒盐，花瓣和雪花着在风中摇摇落落，他正倚在梅树下遥思凝望，眉锁清愁，星目含情，神色之间，似有追忆故人之态。。。。。。那个场景，如同电影里面逐渐推近的镜头，由远及近，将他的身影慢慢放大，然后，我看清了他的那张脸，竟然就是。。。。。。
“香懿？”熙瑞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我一怔，仿佛从梦中蓦然惊醒，直直地望着文熙瑞英俊的脸庞，和那道灿若星辰的目光。难道，他的前世就是那个——爱新觉罗。敦佶？！
“香懿，你怎么了？”他困惑地望着我，一双眼睛在我的脸上焦急地搜寻着答案。
“哦，我。。。。。。没什么。。。。。。”我一时竟有些语塞。
他不信任地摇摇头，整个脸上的表情都充满了不解与猜疑：“你现在的表情就跟那天一模一样，为什么你一听到这些事情，就会变得那么奇怪？我不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你一定有些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呢？”情急之下，我选择了反问，把问题抛给他自己，看他会怎么说。
他一怔，果然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我知道，无论他有着怎样强大的想象力，应该都没有办法猜得出答案。
“无论画上的烟绯也好，还是爱新觉罗。敦佶也罢，他们都是距离现在两百多年前的古人，”我冷静地望着他的眼睛，继续问道：“你说，我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被我问得无言以对，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可是什么？”我扬起脸，挑了挑眉毛。
他似乎并没有退缩，只是有些犹疑地说：“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跟他们之间。。。有些什么。。。关联。。。。。。”
“无非，我和那个烟绯有几分相象而已。”我淡淡一笑。
“香懿——”他仿佛要说什么，却又在犹豫着，话到嘴边，又被他咽回去。
“怎么了？”我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迎视着我的目光，一抹温柔的神色慢慢浮上他的双眸，一瞬间，我恍惚看到锦鸾，他正坐在那辆青绸翠幄的马车里对我微笑。
不知何时，我的手已经被他握在掌心里，我听到他的声音做梦一般在我耳边响起：“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魔力？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以前就认识你？会不会，我们前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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