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魂断清梦 第三十五章 染 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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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地上翻身坐起来,双手抓住衣襟,紧紧掩在胸前,半天,才调匀了呼吸。
门敞开着,天上无星无月,只有一片混沌的天幕下飘落的无边丝雨,廊前的滴水檐下,仿佛挂起一道水晶珠帘。那道水帘在此刻成了极好的背景,映衬着文麒一袭白衣下的寂寥容颜。他坐在我面前的地板上,一双黑眸里盛满了令人心碎的落寞。有风斜斜吹入,拂起他的衣角和发丝,却如何也吹不散他眉弯的那抹轻愁。。。。。。
我的心一阵抽痛。
文麒,我不是想伤害你,只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到底算什么,是你在我身上寻到了烟绯的影子,还是我想安抚你生生世世对我痴心错付的一种愧疚?如果真的如此,我们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恐怕今夜之后,你我就再也无法坦然相对了!
尽管,我与烟绯实则一人,在你眼中,却分明是两个。你对她用情如此之深,也一定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即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总是一段不可磨灭的过往情怀。如今见了我,相貌与烟绯如出一辙,朝夕相对之下,难免心生爱恋,想必,你不过将那对烟绯的未尽之心、未露之情,全部转移到我身上罢了。。。。。。
时间恍若静止,就连空气也凝滞不再流动,只剩下两个不知所措的人儿,忐忑地猜测着彼此的内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伸出手:“地上凉,我送你回房吧。”
我把手放入他的掌心,他轻轻握住,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我默不做声地由他牵着,转过长廊,再绕过倒厅的大门,才进入我住的那间房中。
桌上那盏玛瑙料丝灯里还有烛火,皎洁晶莹,犹如明珠照乘,映出一片橙黄色的灯影。
进了门,他才轻轻放开我的手,将我鬓边几缕散乱的发丝掖在耳后,嘴唇微翕着吐出几个字,声音却轻若蚊蝇:“唐突佳人,姑娘莫怪。。。。。。”
我淡淡一笑,牵了牵他的衣角:“瞧,衣服淋湿了一大片,回去换了就睡吧,身上还有伤呢。”
他默默凝视了我片刻,欲待转身。
“等一等!”我叫住他,拿出一盏明瓦羊角灯,点了一支小蜡放在里面:“这个不怕雨,你拿着吧。”
文麒接过那盏灯,目光却依旧在我脸上流连,手上的灯火竟比不上他清透闪亮的双眸。他附下头,清凉柔软的嘴唇在我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然后,转身疾步走了出去,却连头也再没回一回。
我倚在门边,看那荧荧一点光亮渐行渐远,一直转过长廊,才回身掩上房门。
一夜睡得昏昏沉沉,早上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上下仿佛没有一丝力气。
可儿手里捧着一个添漆的大托盘进来,里面放着一碗枣儿熬的粳米粥,几个豆腐皮儿的小包子,还有几样精致新鲜的小菜。
见我躺在床上,不由一愣:“怪道爷一早儿就打发我过来瞧姑娘呢,这脸上怎么烧的飞红,别是病了不成。”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只觉她的小手冰凉冰凉的,竟然极舒服。
“呦,怎么这么烫!”说着,又伸进被子里往身上摸了摸。
“不要紧的,可能昨晚着了凉。”一开口,才发现嗓子火辣辣地痛。
“还说不打紧呢,瞧姑娘说话的声儿都变了。”可儿娇嗔道:“姑娘好生在这儿躺着,我去告诉爷去。”
“你别惊动他了,”我叫住可儿:“你帮我煮碗姜汤,发散发散就没事了。”
“姑娘甭管了,我去去就来。”说着急三火四的掀帘子出去了。
我躺在被窝儿里,浑身酸痛,翻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凉的大手轻轻覆在额上,片刻,又探进被子,捉了我的手出来。我张开眼睛,见文麒坐在床边,把我的手腕搭在他腿上,正为我诊脉。只见他白衣胜雪,绿鬓如云,仿佛一片挂着晨露的竹叶,带着丝丝清凉,沁人心脾。在他腰间,挂着一只莲青色的荷包,白绫衬里,四周用银丝线绣着简洁的云纹,抽口的丝带上还坠着两枚米粒儿大的珠子,里面幽幽散发出清甜的薄荷味道。

他的脚上蹬着一双木屐,在床前的脚踏上留下两个湿印儿,想必是来的时候匆忙,忘了脱在外面。一把油纸伞戳在门边,上面还挂着雨珠。
“外面还在下雨么?”我对他弯弯嘴角。
“下得越发比昨日还大。”他的手指已经从我的手腕上撤下来,却仍然握住我不放,眼中盛着满满的怜惜与柔情。
我心头轻轻一荡,连忙移开了目光。
“近日时气不好,竟算是个小小的伤寒,你原本血气就弱,再加上前儿的病还没好利索。不过不打紧,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说着,提笔写了个方子,随手递给可儿:“你叫财叔赶紧去抓。”
“怎么,你还会看病?”我好奇地望着他。
他笑而不语。可儿却在一旁接道:“我家爷的本事多着呢,姑娘慢慢品就是了!”
“不说话还能把你当哑巴不成,”文麒笑骂了一句:“少在这里咶噪了,快去罢!”
媚儿在凉水里绞了条毛巾帮我降温,婴宁煮了姜汤,又抱了一床半新不旧的青缎被子压在我身上。
文麒坐在床边,喂我喝了几口粥。见我有些不好意思,几个丫头都掀帘子出去了。不多时,可儿捧着一个纸包回来,在窗下用药铫子开始煎起药来,立时,室内弥散着一股药香。
“药铫夜倾残酒暖,竹床寒取旧毡铺。”文麒踱到窗前,轻声吟道。
“爷还提那酒呢,”婴宁瞥了文麒一眼,娇嗔道:“姑娘昨儿还活蹦乱跳的,若不是被爷拉着喝了那些冷酒,半夜里又吹了风,今儿也不至于这样。”
文麒深深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所以,我今儿就在这里守着姑娘,好好尽尽心。”
我的脸一红,垂下睫毛不去看他。
帘子一掀,媚儿却带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进来,眉清目秀,里面穿着绿绸衫裙,外面罩了一件藕色对襟长背心,手里捧着一个瓜蝶纹的葵花大捧盒,盈盈立在门边。
见了我,却一下子愣在那里,面上充满了诧异的神色。瞪着一双眼睛在我脸上细细看了半天,才嗫嚅着说道:“这位姑娘。。。怎么长得。。。跟我家的烟绯姑娘活像是一个人。。。不细看,竟辨不出来。。。。。。”
文麒含笑看了我一眼,转身对那小丫头说道:“是姑娘打发春芊来的吗?”
春芊连忙点点头:“姑娘让我来瞧瞧文爷的伤。”一面说,一面揭开盒子:“这里头是内造点心,是今儿早上王爷遣人送来的,我家姑娘没舍得吃,说是要送给那天搭救她的那位姑娘。”
“大老远儿的,王爷怎么让人送了点心来?”文麒微微一怔。
“王爷正往这边赶呢,送信儿的人说,离城不到三百里了。”春芊笑嘻嘻地说道。
“知道了,回去谢谢你家姑娘,就说她费心了。”文麒转身对媚儿说:“去那边开了箱子,管它多少,好生打发春芊回去。”
春芊道了谢,转身出去。
文麒沉吟了一会儿,抬头对婴宁说道:“你去把上次王爷来住的那间房拾掇出来,他在别出住不惯,恐怕这次还得住进这园子里来。”
“王爷要是来园子里住,必得先派个人来送信儿,我看,他这回未必住这儿。”婴宁笑道。
文麒却依然是一脸的自信与笃定:“秦淮虽不小,可比得上我这‘睢园’的地方却不多。以王爷这样的人,必不会住进那些官邸里去,你只收拾去吧,我敢跟你打赌。”
我虽然躺在床上,却一字不漏地将文麒的一席话听入耳内。一颗心又开始怦怦乱跳——爱新觉罗。敦佶,他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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