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魂断清梦 第四十九章 双 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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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繁。碧色尚新,却已不是早春里那抹娇嫩的湘妃色,而变成翡翠般鲜润葱郁的一汪碧绿。花墙下的江蓠和竹叶莲却最喜阴凉,偏偏躲在满墙茂密的植株底下。紫藤和茑萝纤细柔韧的藤蔓,穿过花墙上的槟榔眼,萦砌盘绕,丝缕不绝,如同飘摇的翠带,在风中轻舞曼妙。
我和烟绯坐在回廊下的春凳上喝茶,鲜绿的君山银针泡在官窑脱胎填白盖碗里,杏黄色的茶汤中,根根银针直立向上,几番飞舞之后,团聚一起立于杯底。
烟绯桃红色夹纱衫子的袖口上,绣着朵朵粉白的梨花,繁繁复复地拥蔟在一起,仿佛风一吹,便会落下满地薄绫般的花瓣。她的肌肤比先前丰润了一些,面如素月,腮凝新荔,莹滑若一块上好的脂玉。
她捧起茶碗,却幽幽叹了口气:“一眨眼的工夫,又是‘寒食节’了。”
我抬眼望了望她,只见那远山般的双眉微微蹙着,眉心凝着一抹新愁。寒食在清明的前一天,过了清明,敦佶便要回京了。
记得有谁说过,时间真是一个势力的家伙,它会同时分化成两种不同的嘴脸。烟绯满怀离愁地抱怨时光飞逝的同时,我却陷入对文麒的思念之中度日如年。
可儿原本蹲在一棵桃树底下,拿了把扇子逗一只小猫儿,扇柄下垂着玉色的流苏,那猫儿左一下,右一下地扑过去抓,却总也抓不到,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正顽着,可儿忽然丢了扇子,像只弹簧般弹了起来,脆生生地喊了一嗓子:“媚儿!”
我和烟绯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子,见媚儿手里提着一只描金折枝花卉的大食盒,笑眯眯地从门口的粉油大影壁后转过来,后面跟着的却是婴宁。
大家见过礼,便围着方才那张喝茶的小几坐了,可儿、媚儿、春芊三个小丫头却拉拉扯扯地坐在廊下的栏杆上,唧唧喳喳说笑个不停。
“明儿是寒食节,眼下虽不怎么讲究这个,毕竟应应节气儿才有些意思,不然,闷也要把人闷死了。”婴宁伸出纤纤素手,揭开盒盖儿:“姑娘们若是按旧俗禁忌烟火,这些想必也够吃的了。”
攒心盒子里,摆着好几样糕饼点心,有枣饼、槐米糕、麦糕、青团、糯米糖藕,还有用面粉和枣泥和在一起捏成的“之推燕”。
“难为你还想着我们,大老远的跑这一趟。”我对婴宁微微一笑:“早就想吃你做的点心了。”
“宁儿姑娘就是手巧,这燕子捏得这么好,怎么舍得挂在门上!”烟绯拈起一只“之推燕”细细地打量。
“在园子里待久了闷得慌,闲着也是白闲着,索性儿就做些吃食来孝敬姑娘们。”婴宁想必是赶路赶急了,鼻尖儿上微微沁出几点细小的汗珠,越发显得娇俏可人。
“既然来了,就晚些回去,也尝尝我们厨房的手艺。”烟绯回身吩咐春芊:“你去告诉厨房,今儿多做几个菜,一会儿午饭就摆在那边凉亭里,让秋蕙现在就去洒扫一遍,把浮灰扫了不算,再掸些水在上面,免得风一吹就起了尘土。”
春芊连忙答应着去了,剩下可儿和媚儿在一旁说梯己话儿。
婴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原本是来瞧姑娘们的,没成想,倒叨扰了。”
“难道只许你送吃的给我们不成?”烟绯嗔了婴宁一眼:“既出来了,就晚些再回去,反正笑卿又没在园子里,你多耽些时候也不打紧。”
我笑着推了她一把:“恭敬不如从命,你就安心在这儿坐着吧,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
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已然快晌午了,凉亭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中间摆了一张紫檀雕花的方桌,桌上十来样精致的肴馔。三个人挪过去,还未坐定,敦佶却偕着文麟一同回来了。
烟绯连忙迎了上去:“怎么也不让人先来回个话儿,也好准备。你一个人回来也就罢了,别让二爷笑话咱们不谙待客之道。不过,今儿总算还比平常丰盛些,你们先吃着,我再吩咐厨房添几个菜。”说着,连忙让春芊去传话。
敦佶穿着如意起花八团宫缎马褂,看起来只像一个寻常的富家公子,只有腰间的籽玉红鞓带显示出皇族身份。文麟也穿着日常的服饰,却仍然眉清目秀,风采不逊,含笑站在敦佶身侧。

大家见礼之后重新落座,春芊用台盏捧来一壶江南名酒“蓬莱春”,用两只小小的鎏金杯子盛了,放在敦佶和文麟面前。
敦佶兴致颇高,竟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烟绯连忙用牙箸夹了一块熏兔肉放在他碟子里,笑道:“什么事,让王爷这么高兴?”
“你猜呢?”敦佶微微一笑。
烟绯歪头思索了一阵,却笑道:“王爷就直接说了罢,要我往哪里去猜呢?”
敦佶转头望了我一眼:“此事是与香儿姑娘有关。”
“我?”我微微一怔。
婴宁却第一个反应过来,脱口说道:“莫不是老爷太太答应了爷和姑娘的亲事?”
“就你这个丫头最机灵!”敦佶哈哈笑道。
烟绯一下子冲到我身边,紧紧拉住我的手:“给姑娘道喜了!”
几个小丫头在一边也喜不自胜,手舞足蹈,一时间,贺喜之声此起彼伏。
我却反而淡淡的,不是因为害羞或者矜持,而是这个消息来得实在有点突然,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是,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忽然想起文夫人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那样深不可测,却又那样锋芒尽露。不过才几天时间,事情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转机?
“那天对令堂多有得罪,希望她不会见怪。”我抬起眼睛,对文麟一笑。
“姑娘不必多虑,”文麟放下手中的酒杯,含笑说道:“那天家母去看过大哥之后,又问了他一些关于姑娘的事情,想必被姑娘才貌所折服,是以与家父商议之后,便同意了这桩亲事。”
“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我沉吟着说道。
“姑娘放心,此事是老世翁亲口答应我的。”敦佶在一旁笑道:“笑卿一听到这个消息,病一下子就好了一大半,方才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屋子里画画儿呢。”
“大哥还让我们告诉姑娘,再过几日他便来接姑娘回园子去。”文麟笑意盈盈望着我。
婴宁拉起我的手,目光中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浓浓的祝福,也有淡淡的失落:“终于盼到这一日了,也不枉爷和姑娘吃了那么多的苦。想是太太心疼儿子,所以就应允下来也是有的。原想等到姑娘生日的时候,婴宁再为姑娘做件衣裳,既然这样,今儿回去,我就开了箱子,把那匹红色宫绸找出来,给姑娘绣件吉服。”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轻轻点了点头:“谢谢你。”
“既是如此,姑娘今儿也该喝一杯,就当谢过我们这些人才是。”敦佶转身吩咐春芊:“给姑娘斟酒。”
“既然是这样,大家应该都喝一杯才是同喜。”烟绯在一旁说道。
我站起身来,亲自给每个人都斟了满满一杯,然后端起自己的杯子,展颜一笑:“我和文麒能有今日,都是大家的功劳。香懿无以为报,只能在这里说声感谢了!”说完,一饮而尽。
大家也都随我一起喝完了这杯酒。
未等放下酒杯,烟绯却突然咳呛起来,敦佶连忙端了杯茶喂给她喝了,又用牙箸夹了块儿金黄的腊肉放在她的碟子里。谁知烟绯见了那块肉,却突然用帕子掩住嘴,急急冲到亭外,手扶栏杆不停地干呕起来。敦佶连忙跟了出去,在一旁轻轻摩挲着她的背脊。两个丫头也连忙捧了手巾和漱盂站在一边。
半天,敦佶才扶着烟绯走回来。烟绯鬓发微乱,满脸潮红,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你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回房里躺一会儿,我让太医过去请脉。”敦佶柔声对她说道。
烟绯的脸更红,却使劲儿摇了摇头:“不碍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兴许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导致腹中不和,那就让丫头们先给你煮碗香薷饮来喝?”敦佶执着烟绯的手,关切地望着她,仿佛忘记了身边还有别人,一颗心都在烟绯一个人身上。
烟绯抬起眼睛,满脸娇羞地嗔怪了他一句:“我都说了不打紧。”
“恐怕,我们要给王爷道喜了。”我笑着对敦佶拱了拱手:“还用太医做什么,连我都看得出,烟绯的脉,分明是喜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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