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魂断清梦 第五十四章 聘 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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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之上,又添一座新坟。
婴宁的死,就如同一场噩梦,当一切模糊都变得清晰的时候,反而更加令人心碎神伤。我并不憎恨她,只觉她可悲复可怜。
细碎的雨雾似一层淡淡的薄纱,挂在屋脊上、勾栏旁,也挂在蒲柳和海棠的枝桠上,直教人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雾里看花,烟锁寒塘。
烟绯失去了敦佶的孩子,也失去了刚刚燃起的希望,整个人如同死去了大半,恹恹地卧在榻上,不吃不喝,一双眼睛,如同一口干涸的枯井,只是直勾勾地瞪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空洞而且迷蒙。她的怀里,死死地抱着一件尚未缝好的小孩衣裳,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春芊哭得如同泪人一般,直拉着我的手央求:“姑娘快想个法子,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了几日,这会子连哭都不会了。”
我理了理烟绯蓬乱的头发,柔声说道:“文麒已经给王爷写了信,你好生养着,过段时间,他就教人来接你了。”
烟绯漆黑的眼珠轻轻转动了一下,仿佛并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抬手指着窗外细白的雨雾,声音细若蚊蝇:“看,又下雪了。”
她的手腕纤纤不盈一握,薄薄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蓝色的血脉,泛着青瓷一般的光泽。
“春芊,你去把那只美人觚抱来,我要去园子里收梅花上的雪……”烟绯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眼睛却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快看……那边有一片白梅,多好看啊……”
“烟绯,你听我说!”我用力搬过她的肩膀,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睛:“你不可以这样,你知道吗!孩子虽然没了,可是你还有敦佶,还有未来!你这么年轻,将来你想要多少个孩子都行,不是吗?!”
烟绯慢慢别过脸来,嘴唇抽搐着:“孩子……我的孩子……”
“敦佶已经失去了孩子,可是,他不能再失去你!”我不停摇着她的肩膀,拼命想把她从丧子的绝望之中摇醒。
她的身子颤栗着,如同秋风中瑟缩的树叶,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烟绯,你听到我的话没有!”我用力捏住她的手臂,瞬也不瞬地望着她:“敦佶走的时候那样满怀希望,可你却在这里这样作践自己!如果让他知道,他该有多么心痛,你想过吗?!”
“我……对不起他……”烟绯哀哀地望着我:“孩子……没有了……”
我轻轻捧起烟绯的脸,心中一阵抽痛:“对于敦佶来说,你比孩子不知道要重要多少倍!只要你在,孩子迟早还会再有的。”
“可是,现在孩子没有了,我还怎么进顺承王府的大门……”烟绯使劲攥住我的手,眼中满是绝望:“他阿玛和额娘不会让我进门的……”
“敦佶会想办法的,你放心好了!”我对她微笑:“你现在不要想那么多,先把身子养好!”
我端起放在床边小几上的一碗莲子羹,慢慢喂给她吃。她居然很听话,乖乖吃了大半碗。我又让春芊替她擦了把脸,换过一件干净的中衣,直到看她倦倦睡去才离开。
马车驶入睢园的大门,我不由一怔。正厅门前,停着两辆双马大车,几个家仆小厮打扮的人,正在往屋子里面抬东西。箱箱柜柜,居然有十几只。文麒和文麟都站在门前的石阶上,看着众人忙里忙外。
“香儿,你回来了?”文麒见我从马车上下来,连忙迎上来牵住我的手。
“在搬什么?”我指着那些木箱子,好奇地问文麒。
“你猜呢?”文麒冲我眨了眨眼睛。
直到这一刻,我的脑子里仍然满是烟绯凄楚而绝望的眼神,心里沉甸甸的,加上这几天的一番折腾,总觉得疲惫不堪,所以,只是懒懒地对文麒弯了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猜不到。”
文麒伸手在我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傻丫头,猜不到就不告诉你!”
“那我问文麟好了。”我转过头对文麟一笑:“你们背着我在搞什么鬼?”
文麟拱手对我施了一礼,促狭地笑道:“小叔给嫂子道喜了,请嫂子纳聘!”

“纳聘?”我张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文麒用力捏了捏我的手,含笑望着我:“这是咱们文家给香儿的聘礼,你今儿收了这些东西,可就是咱们文家的人了。”
望着文麒清澈的眼神,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如同一场噩梦,让我变成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心中总是忐忑难安。妖音信皆无,生死未卜,那日之后一直都没有再次出现;烟绯缠绵病榻,痛不欲生,整个人瘦得形销骨立;而婴宁那样惨烈决绝的一种死法,更是令人不寒而栗,刻骨铭心。只要闭上眼睛,那些点滴过往便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香儿,你怎么了?”文麒抚了抚我被风吹乱的头发,关切地望着我:“为什么不高兴……”
我咬了咬嘴唇:“文麒,我有话想对你说。”
文麒点点头,轻轻牵起我的手,一直把我带到回廊的拐角处。廊下的檐铃上,细碎的雨雾半天才能凝成一颗水滴,落在下面银碗里,发出一声细细的轻响,几乎微不可闻。
我低垂着睫毛,手指下意识地拨弄着文麒襟前的纽襻,却不知怎样该开口。文麒静静地站在那儿,长衫的下摆被风缓缓吹起,如同水波一般荡起涟漪。
良久,我才惊怯地抬起眼睛看他:“你为什么从来都不问我……”
文麒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笑容,他的眼神温柔如麋鹿:“问什么。”
我深深吸了口气,揣揣不安地望着他:“关于我和烟绯之间奇奇怪怪关联,关于那枚可以辟邪的古币,……你为什么,从来都不问……”
文麒默默凝视着我,轻轻叹了口气:“若你想说,我自不必问;若你不想说,我又何必问。我想,香儿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
一层雾气模糊了视线,哽咽了半晌,我才扬起脸:“文麒,其实我……”
他伸手掩住了我的嘴唇,微凉的指尖,带着一抹薄荷的清甜:“傻丫头,我什么都不要你说,若你真想告诉我,那就等我们成亲以后,你再慢慢说给我听,好么……”
燕草繁茂,秦桑葱郁,灰白色的天际与绵密若无的丝雨在文麒身后交织成一张网,如同一幅最好的布景,衬出他雪白的衣袂,乌黑的鬓发。
他无限柔情地把我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住我的头顶,喃喃的声音有若耳语:“傻香儿,你难道还不明白么?无论你是谁,以前做过什么事,文麒都不会在意。哪怕你是花妖狐仙、异灵神鬼,文麒也不会害怕。就算发生任何事情,都改变不了文麒与你相守的决心!现在,你还担心什么呢!”
我把脸深深埋在他胸前,如同被一片柔嫩丰美的海藻柔柔包裹,压在心头的千钧重担,顷刻间便消失于无形。文麒,不是我想刻意隐瞒,可是,我实在无法估量,自己说出真相的后果将会是怎样。如今这一番话,终于让我如释重负,与你坦然相对。谢谢你,文麒!
“做新娘子,应该高兴才对,不许再哭鼻子了。”文麒把我从怀里轻轻拉起来,用拇指抹去我腮边的眼泪:“走,咱们去前厅瞧瞧,看太太都给香儿打点了什么好东西。”
我含着泪,也含着笑,使劲儿点了点头。
文麟坐在一张红木椅子里,正在喝茶,见我和文麒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成窑青花盖碗,微微一笑:“东西都在这儿,瞧了再命人收起来罢。”
案上堆着十几匹宫绸状缎和各色纱绫,轻红粉白,芳菲袭人。箱子里应有尽有,从凤冠霞帔、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到金玉如意、香囊荷包、汗巾鞋袜,甚至,还有成对的鸳枕被面、绣着鹧鸪的肚兜绢帕,简直应有尽有,令人眼花缭乱。就算是嫁女儿,也不过如此吧!
我轻轻拿起一只玉柄纨扇,只见两面双绣着一丛牡丹和一双粉蝶。新裂的纨素,裁做一柄鲜洁如霜雪的合欢扇,团团圆圆,如同一轮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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