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借问梅花何处落 风吹一夜满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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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无桓从寿诞的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没有原因,也许是凭借一个帝王的直觉。寿诞地点是皇宫西侧良淑阁外面的御花园,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场面热闹喜庆,可贺无桓就是隐隐觉得有问题,这种感觉在贺无晨说他的宝贝寿礼不能拿出必须大家都到良淑阁里观赏时达到了顶点。
贺无桓不太想去,可又没有理由拒绝,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守卫的仍然是自己最亲近的内卫,他整了整心思,随大臣们踏进了良淑阁。
贺无晨一直在想究竟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撕开这场屠杀的序幕,他等待蛰伏了多年,真到了这一时刻,反而有些难以下手。可有些事情不是他一个人决定的,做皇帝的是他,可帖附于这皇位下面的是无数的帮手和官员,他们站在了他的阵营,那么他就要对这些信仰自己的人负责。
工部尚书孙止的头落地的时候,大臣们还没有反映过来,内卫们先拔出了刀,接着瞬间涌进几倍于内卫的皇城铁骑亲守队。对峙,孰强孰弱立现。
“贺无晨!”皇帝第一个喊出了弟弟的名字,如此紧迫的时刻却没有让他忘记一个帝王的气度与威严,声音仍然镇定而有力。
事已至此,贺无晨别无选择,他把头转向自己的大哥,沉着而镇定道:“我既然敢做,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贺无桓震惊地看着潘怀缓缓递上的空白圣旨,不可置信:“你已经是太师了,位高权重你为何要反?”
潘怀目光灼灼:“静亲王登机,我的女儿便是皇后。皇上说我为何要反?”
“潘怀你欺君犯上罪当诛九族!”镇北将军的话音随着他的脑袋一同落下,身后,是正从容收刀的外南铁骑总领军。
没人再出声,只是眼神不尽相同。有欣喜,有狡诈,有愤怒,有害怕,满朝文武,竟只能在小小的良淑阁内等待贺氏王朝的变天,而这变天对于他们来说,便是生与死的审判。
“直接把我杀掉岂不痛快,何必非要我写退位诏呢。”贺无桓觉得好笑,那张空白圣旨在他看来根本是多此一举。
贺无晨缓慢却坚定的摇头:“我不会杀你。”
“软禁?”贺无桓冷笑,“留着我永远都是个隐患。”
贺无晨还是摇头:“我不会给你反扑的机会,今天这里的每个保皇派都不可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当初真应该听太后的话,任你在漠北自生自灭就好了。”贺无桓低低的声音,却听不出多少后悔,只是感慨罢了。
“可你还是派了御医,并且把我招回了宫。”贺无晨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大哥,“所以我绝对不会杀你。”
“太后呢!”贺无桓忽然厉声道。
“放心,我没动她分毫,她会一直做她的太后,只要她别做蠢事。”贺无晨语气狠绝。
贺无桓已经被逼到了死脚,他别无选择。怨吗,多少有点吧,如果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也许过着平常人的日子会更幸福。
当玉玺重重的印上圣旨,贺无桓才明白他真的输得一败涂地。拿来玉玺的是他贴身的太监,又或者说在宴会的一开始,这枚象征着大南国最高权力的印章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带了出来,并最终发挥了它无上的效力。
贺无桓被“护送”到他该去的地方以后,屠杀开始。皇城铁骑亲守队、外南铁骑总领军以及镇北将军,足够将所有的清洗对象斩除干净。哀号四起,血溅满地,贺无晨咬着牙,却一刻也没有挪开眼睛。他要看着,他要时刻提醒自己,这王朝是怎么得来的。
十数年的酝酿,功成却仅在一瞬间。刚刚还热闹欢腾的场景此刻一片死寂,保皇派,静王派,泾渭分明。一方躺着,一方站着。若说这其中唯一的例外,恐怕便是宋宛亭了。这位信奉中庸之道的两朝元老在变天之际没有任何行动,就那么看着,贺无晨总觉得即使刀举到了他的头顶,他也不会动容。

贺无晨不是不想杀他,因为只有坚定的静王派才是最可靠的。但薛临在此之前反复提醒,只有宋宛亭,不能动。
十二月初四,大南国发出卜告,前日皇太后五十寿宴突遭大火,大小官员死伤过半,皇帝龙魂升天。静亲王继位,成为大南国历史上第十六位帝王。
只有历史的书写者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百姓得到的,永远都是修改过后的真相。
靳朔云是在一片舒适感中醒来的,他知道贺无晨给他下的药中有凝神按眠的成分,所以他才能在苏醒时没有丝毫混沌,头脑异常清明。可想要坐起来时,靳朔云才惊觉身体根本使不上力气。
“想要坐起来吗?”声音出现在门口,靳朔云闻声望去,是那个把自己带到静王府的管事薛临。
“如果换成你一觉睡了好几天,你愿不愿意继续躺着呢?”靳朔云的口气绝对算不上友好。
不过薛临好象并不在意,只是走上前把靳朔云扶起,又在他背后塞了一团被子靠稳,才退开几步,好整以暇道:“给你下的软骨散,如果没有解药,你就只能一直这个样子。”
靳朔云觉得好笑,他堂堂一个边西大将,如今竟然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可他又笑不出来,胸膛中涌动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呢,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只知道有些东西在十二月初一那一夜彻底碎了,再也拼不回来。
“今天是十二月初几?”靳朔云现在更关心这个问题。
“初六。”薛临如实相告。
靳朔云从来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冷静过:“他应该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吧,三天,恐怕该做的善后也完成了。”
薛临点头,然后半开玩笑道:“可惜,你是唯一不好善后的。”
靳朔云看向他,聪明的谋士却难得地皱起了眉:“我跟了静亲王六年,能摸清他每一步的想法,只有你,是个例外。”
“你很厉害。”靳朔云嘴里涌上些许苦涩,“我认识了他九年,现在才发现我根本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你们不合适。”薛临冷静的判断,“你根本不属于这里。硬把你留在这,恐怕活着都是问题。”
“呵,那还困着我做什么呢?”靳朔云觉得好笑,可笑过之后眼神又变得悠远凝暗,“放我回草原吧。”
薛临摇头:“我也想,可惜我没这么权力。主子下的死命令,我奈何不得。”
靳朔云还想说什么,门却忽然开了。从前的静亲王现在的新皇帝就站在门口,若不是事先已知,靳朔云真的不相信这样一个人现在已经是九五之尊。那是一种不真实感,因为记忆中还是小家伙的样子,靳朔云根本没有办法将记忆中的孩子和眼前的人和皇帝联系到一起。
薛临微微皱眉:“皇帝半夜出宫可不大妥。”
“我有分寸。”贺无晨语气中有浅浅的不耐与急切。
薛临叹口气退了出去,帮着自己的主子关好了门。
贺无晨走到床边,先是盯着靳朔云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坐下。然后仍旧是沉默。
靳朔云受不了这样的安静,开口道:“我还以为你长大了多少也长点能耐,结果居然只会用药。呼衍灼翎当初总爱说你心眼多,现在看来他比我有见识。”
贺无晨没有接话,而是在怀中摸索了半天,最后取出的竟然是靳朔云私自留下的那只鹰笛!
“你压根不会吹这东西,带着它做什么呢?”
靳朔云有些难堪,想要别过头,动作却不听使唤。他只能清楚地看着贺无晨将那精巧的乐器放在唇边,瞬间,音色悠扬。
靳朔云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那声音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草原,离离的野草间少年也是这般将属于漠北的乐器吹奏出了遥南的味道。
一曲完毕,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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