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由爱故生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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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蛾眉淡扫婉昭仪,肃然道:“事关皇嗣,婉昭仪知道什么就尽管说,切不可有半点隐瞒。”
婉昭仪面色淡淡,道:“是,当时瑶光殿外诸位姐妹都忙着进殿,故而没有看到。可臣妾却看得真切,柔修仪跌倒,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在她的裙子上踩了一脚。”
话甫一出,众人面上一片讶然,惊疑不定,皇后问:“是谁?”
未等婉昭仪答话,吴承徽便抢先一步道:“怎么昭仪姐姐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时候才说是有人踩了柔修仪的裙子,此举未免有包庇柔修仪之嫌。”
汪贵嫔清亮如珠的眼眸一扫,语气冷冷似玉石相击道:“谁不知道柔修仪入宫不久,与诸位姐妹不太熟稔,素日里也不常往来。至于婉昭仪,除了往日请安见面,更是连话都不曾说过一句,两人并无相交,何来包庇之嫌!”
“那倒未必。”赵列荣快嘴接话,“若是二人真有心勾结,暗中往来,岂是我等拙人明眼能瞧得出来的。若婉昭仪为帮柔修仪洗脱罪名,胡指我们姐妹当中的一个,那岂不是要含冤莫白了。”
“放肆!”眼见心爱之人被污,陈终于忍不住发怒,“婉昭仪年长于你,位份更是高于你,你怎可不分尊卑,僭越犯上,口出妄言,再胡言乱语朕叫人剪了你的舌头!”
听闻要剪舌头,赵列荣一霎时吓得襟口不语,脸都惨白起来,吴承徽也被震到了,双唇抿得紧紧的,生怕真被剪了舌头。
皇后不容置疑地沉言,“婉昭仪性子最是淡薄,与人无攸,本宫相信她。”
皇帝皇后都这么说了,自然不敢有人再出声质疑。
婉昭仪不急不缓道:“臣妾之所以到现在才说,是因为臣妾想看此人之举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无意,她自然不会任由柔修仪被冤枉,必定会站出来澄清;若是有意,只怕会隔岸观火。”
“此举既能除掉徐婕妤腹中的孩子,又能拉了柔修仪做替罪羊。”婉昭仪环顾四周的女人,兰唇轻启,沉重道,“此人居心实在可疑。”
接着,婉昭仪的眸光汇合成一点,定定落在一个人身上,“张修容,你有什么话可说?”
话一落地,众人目光唰地盯向张修容,只见她面色苍白,纤弱的身体微微寒颤,连带着发髻上的珠玉环钗也颤动了起来。
真没想到啊,平日里看她一副扶风弱柳,身姿楚楚纤弱美人的模样,竟也心思这般深沉,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先是汪贵嫔“扑哧”的一声冷笑,“张修容,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素日里看你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儿,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歹毒心肠。”
陈先是震惊,继而是失望、怨怒、厌恶,“张修容,你实在叫朕失望。毒妇,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厌恶的目光刺痛了张修容的眼睛,她颤巍巍地下跪,面如死灰,一点点地燃尽,寂寂道:“臣妾无话可说,臣妾认罪。”
婉昭仪环绕着张修容走着,目光如披霜寒,说不出的冷,问张修容,“我的孩子流掉了,可是你做的手脚?”
张修容眸子里并无太多的漪澜波动,只是如黑夜般死寂沉沉道:“你都知道了?”
婉昭仪眼眶微红,沉痛哀凉,“我们一起相互扶持走了那么多年,我一直视你为亲姐妹,从不疑你。我怀孕时,你帮我裁剪布匹时不小心划破了我的手,你拿了一盒雪玉生肌膏来向我道歉,说是能治愈伤痕,光复如初。我信了,可我用了你的雪玉生肌膏后,我的孩子就没有了!”
“我一直疑心是旁人做的手脚,一直想找出害我流产的人,可怎么查也查不出是谁。”婉昭仪面上惊涛拍起,渐渐激烈了起来,“还是我身边的绫秋多了个心眼,拿着你当初送我的雪玉生肌膏给高太医检查。高太医告诉我,那里面掺有一种十分罕见的‘醉梦粉’,一般太医根本就验不出来……”
婉昭仪看着张修容,泪光朦胧似纷凉的月色,蕴着无尽的悲凉与痛楚,“就是那醉梦粉害得我没了孩子,我竟没想到下手的人是你……”
陈面上亦是愕然与震惊,想来也是刚知道这件事,他看着张修容的目光厌恶更甚,深恶痛绝道:“朕与婉兮的孩子是你害的?”
“是。”张修容毫不迟疑地招认,目若死灰,也许使她心死不再反驳的不是婉昭仪言辞凿凿的指控,而是陈厌绝的憎恨,让她的心痛了,凉了,最后化作死寂的绝望。
到此时众人再明白不过了,瑶光殿外的一出事是张修容搞鬼无疑了,徐婕妤惊悸万分地看着张修容,“张姐姐,你……为何要害我?”
张修容并不理会她,目光痴而痛地落在陈的面庞上,“陛下,这些年,你一直爱卿爱卿地叫我,可你是否还记得我的名字?妩,臣妾叫妩,柔桡,妩媚纤弱2。陛下,你说过的呀,你怎么能忘了?”

似乎是心痛得不能承受,张修容一手撑地,一手按住起伏不已的胸口,泪眼凄凄地望着陈,“陛下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敬你爱你,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情,独独不能忍受和别的女人分享我的丈夫。陛下先有了婉昭仪,又有了汪贵嫔、孔贵妃、韩修华、徐婕妤、柔修仪……臣妾一直在忍,一年,两年,三年……臣妾实在忍不了了。眼看着我的丈夫,夜夜和别的女人共度良宵,自己却孤衾冷对,独守空房。臣妾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
“臣妾也想做个大度的女人,可看着我的夫君和别的女人恩恩爱爱,臣妾的心好痛,好恨,嫉妒得快要发疯了!臣妾没用,臣妾真的做不来啊!”
滚滚如珠的泪水自眼底淌出,张修容再也承受不住,伏在地上呜呜地痛哭了起来。
我悄悄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发现当中有不少人泪光隐隐的,想必张修容这番话说到她们的心坎里去了,张修容说的又何尝不是她们的心声呢?只是她们不能说,更不能做,只能藏着,掖着,慢慢的在心底忍受着痛苦与煎熬。可怜的一帮女人,帝王无情,永远不会爱她们,只是把她们当作暖床取乐,繁衍子嗣的工具罢了。若她们爱上帝王,只能是自寻烦恼,伤身伤心。
“所以你就去害婉昭仪,害柔修仪,害徐婕妤?”张修容的痛声哭诉有些触动陈,但也绝抵消不了陈对她的厌恨,仍是冷漠的质问。
皇后用一种可怜又悲悯的目光看张修容,“就是民间男子也有三妻四妾,何况是拥有三千粉黛的帝王。你自己看不开,又能怨得了谁,更别逞论要去害旁人了。说到底是你心思不正,才会起害人之念。你也是一个母亲,也有孩子,你去害婉昭仪和徐婕妤的孩子时难道就不心虚,不害怕?将心比心,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吗,你怎么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皇后说得张修容泪水涟涟的脸上泛上了羞愧之色,她垂头恳求道:“一切都是臣妾的罪过,还望陛下好好善待九皇子,不要就迁怒于他,他还这么小,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九皇子,陈眸光冰寒,凉凉道:“伯义是朕的孩子,朕自会善待他。你,不配做伯义的母亲。”
“修容张氏,善妒无德,残害皇嗣,即日起降为良人,发配永巷。”陈宣布完,不带一丝情分的漠然地扫过张修容,“你就去永巷和潘才人做伴吧。从今往后,朕与你,永不相见!”
“也好。”张修容轻轻苦笑,宛若一朵颓败的花,“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陈的目光冷扫在吴承徽和赵列荣身上,吓得两人颤颤发抖,沉声道:“承徽吴氏,列荣赵氏,搬弄口舌,挑拨是非,皆降为良人,罚俸一年。”
处置完三人,各妃嫔才依照次序陆续去了瑶光殿正殿,参加皇后的生辰宴。不过遭逢刚才一事,大家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皇后也是兴致缺缺,在自己的生辰宴出了这样的事,谁会高兴得起来呢?
直到两个儿子太子陈伯宗和始兴王陈伯茂带了礼物前来庆贺皇后生辰,又说了不少趣事逗皇后开心,皇后的脸上才渐渐有了笑容。座下的妃嫔也不逞让,纷纷送上礼物,什么名玩古画,珠玉宝器都一一呈上。太后虽没来参宴,却也让人送来了一串伽南佛珠前来祝贺。
帝后左下首坐着皇后的两个儿子,往后便是一些宗室皇族子弟,欢声笑语间,安成王一个人默默的喝酒,神情间竟是说不出的寂寥。
一帮妃嫔间,我怎么看婉昭仪都觉得美,真是活脱脱的大美人,越看越有韵味。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盛装打扮求博取皇帝的注意,也没有那种殷殷期盼的目光,眉间淡淡的,像一朵优雅宁静的白莲凌波江上。
这种无欲无求,淡然自处的样子最能让男人心驰神骋了,也最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男人都是这样,轻易得到手的就弃如敝屣,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越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越想得到就越珍惜宠护。这也许就是婉昭仪能得到陈的眷顾,长宠不衰的原因之一吧。
注释:
1标题出自佛学著作《妙色王求法偈》“是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2出自汉代司马相如《上林赋》“柔桡,妩媚纤弱。”形容女子美好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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