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开帘复动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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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来临,午后的天渐渐的有些闷热了起来,热气直熏得人昏昏欲睡,加之孕中的我体温偏高,又嗜睡,遂一到午后,一沾榻,便沉沉入睡了。
睡梦中感觉有人在我身边低语呢喃,有温软的东西印在我唇上,酥**痒的,像细细密密的针雨,轻飘飘地落下。
醒来时,身边没有一个人,空落落的静,我觉得气闷,便往窗前走去,透透气。
透过打开的镂刻莲花云纹的红格子窗,我看到,明亮澄金的斜阳下,一男一女相对而立,谈笑嫣然。灼亮的阳光烫得少女如玉般的脸盘香汗沁出,颊生红晕,倒像是生出了一朵灿烂迸放的桃花,娇媚动人,更添艳色。
男子拿出一方细绢,温和轻笑,细细地替少女拭去了额上的汗珠,少女轻声道谢,粲然一笑,烂漫清澈如穿云破夜的晨光霞彩。
我心里有点堵,陈和云溪这么亲近,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复回到榻上坐了片刻,却见云溪穿过流蝶恋花枝彩绘屏风走了过来,笑盈盈道:“娘娘,你醒了?”
“方才陛下来看过你了。”云溪坐到我身边,笑道,“陛下见娘娘正睡着,不忍吵醒你,便这样一直坐在床头看着你,足足两个时辰呢,刚刚才离开,可惜没能等到娘娘醒来。”
云溪笑颜如斜阳下的碧水波光灿烂,“娘娘,你说,陛下是不是很体贴啊。”
原来是陈守在我身边,我当是谁呢,睡梦中也搅得我不得安稳,那种奇怪**的感觉,估计是他在占我的便宜!
“娘娘,我觉得陛下对你挺好的,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在宫里衣食无忧,又有陛下护着,不是挺好的么?”云溪灵动的眼眸投向我,试探道。
“傻丫头。”我执起她的手,幽幽道,“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帝王的宠爱便如天边浮云,聚时灿烂如锦,美如墨画。散时只消一阵风,顷刻间消失殆尽,半点不留痕。陛下对我,只有宠,没有爱,更多的是不甘,是征服,是占有,迟早会厌倦我的。到那时候,我便岌岌可危,性命堪忧了。”
云溪听完我的一席话,目色迷茫如春水寒烟渺渺,怔怔不语。
现在不明白不打紧,以后,她总会明白的。
何况,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对他,没有任何一点爱意,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的是炽烈焚烧的怒火和汹涌澎湃的恨意。呆在他身边,每一刻都是痛苦与煎熬。我是咬碎了银牙忍着,把血与泪吞进肚子里,压住几欲疯狂破堤的涛涛恨意,才能坚持忍到这一步的。
一个人独处时,我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赤金手镯上的铃铛,掰开拿出里面的药丸,陷入了沉思。
我本来想服下这药丸,再假装不小心摔一跤,顺理成章地流产。可如今,我得知了严淑媛的借刀杀人之计,那么我就不能轻轻放过她。她害我一次不成,还会害我第二次第三次的,我绝不能坐而待亡,一定要想个法子。
摸摸小腹,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又是一个阳光流灿的午后,我像往常一般小憩醒来,摸摸手腕,发现一直戴在身上的手镯不见了!
为了安全起见,我一直把手镯带在手上,从不离身,就是怕被人发现。这手镯好端端的就突然不翼而飞了,一定有古怪!
难道是梨霏?不不不,不一定是她,先别慌,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娘娘。”熟悉的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我混乱的思绪。
看着云溪进来,我极力的压制自己慌乱的情绪,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的平静一点,“云溪,你有看到我手上一直戴的那只镯子吗,挂着铃铛的赤金手镯?”
“娘娘的手镯在我这里。”云溪抬起手,细白的掌上俨然是我的赤金手镯。
“什么?”我讶然道,“你没事拿我的手镯做什么?”说罢,我伸手就要拿回来。
云溪却握着手镯往后退了一步,道:“我不会把这手镯还给娘娘的。”声音竟然有些冷淡。
看着云溪异于往常的举动,我有些不安道:“云溪,你这是在做什么?”
“娘娘,我知道这镯子不一般,你在里面藏了东西。我拿去问御医了,那是堕胎药!”云溪咬着唇,娇嫩的唇色渐渐的有些发白。
云溪突然会这样,一定是昨日我拿出药丸让她不经意间瞧见了,我怎么会这么大意!
“云溪,你先把手镯给我,我慢慢跟你解释。”
云溪的云袖如秋千一荡,将手镯紧握在背后,隐隐有些颤抖道:“不,我不给。娘娘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这是陛下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血浓于水,骨肉相连,你怎么狠得下心来要把他打掉!就算你再怎么不喜欢陛下,可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能忍心去伤害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呢?”

“他无辜,那我呢?”听着云溪的控诉,类似正义的谴责,我终于忍不住了爆发了,“我不无辜吗,我做错什么了,凭什么要我为我自己最最痛恨的人生儿育女来毁掉我的一生!”
“你知道我在这宫里经历了什么吗?他利用我,设计我,报复我,折磨我,伤害我!连作为一个女人最宝贵的清白也被他夺去了,你猜我有多恨他?我在这宫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三番几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徘徊你知道么?而这一切,全都是拜他所赐。如果我还愿意替他生孩子,那我简直就是疯了!”长久以来一直被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凄厉的语句仿若香炉炸开,火星四溅。
看着脸色惨白得说不出话的云溪,我一步步地走近,“如果我真的生下了他的孩子,那么我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这一辈子我都会活在无穷无尽的苦海之中,活在无休无止的痛苦折磨之中苦苦挣扎,生不如死!”说着说着,不觉间我已泪流满面。
我步步逼近脸色发白的云溪,执起她的手,放在我的心口,“云溪,我一向待你不错,视你如妹妹。难道你愿意看到这样的我,愿意看到这样活在痛苦深渊之中,永不见天日,挣扎煎熬的我么?”
“不,不。”云溪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不愿看到娘娘那样,我从没这么想过。”
云溪的脸上闪过一抹挣扎的神色,颤抖地伸出手来抹掉我脸上的泪,泪珠盈盈,“对不起,娘娘。我不知道,原来你在宫里,活得这么痛苦!”
我伸手抱住她颤抖的肩膀,轻叹道:“云溪,你是我在这个宫里唯一信得过的人。难道,连你也要来伤害我?”
肩上传来了云溪低低如冰泉幽咽的抽泣声,“不,我没想过要伤害娘娘。”
我轻轻地拍她的后背,引诱道:“那么,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的,对么?”
没有答话,但手里的镯子已无声无息地回到了我的手上。
总算,稳住她了。
公元561年六月乙酉,周国派御正大夫殷不害、礼部大夫杨尚希卢恺等出访陈国。
听说周国派遣来使访陈,估计周国这次派遣来使是来请求两国修好,和平休战的。陈周两国方经历巴州湘州一场大战,周国落败,陈国虽然得胜,却也耗损了不少的兵力财力,加之如今国库虚空,西南豪强势力蠢蠢欲动,外患方平,内忧欲起,不宜再战。两国之间都需要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周国求和,正中陈之意。
北周使团一行人在驿馆住了几日,这才接见诏令觐见陈帝,陈决定在宫中大摆宴席为其接风洗尘。
一听说今日要与周国使者会面,我的心里隐隐有种烦躁和不安,一说到周国,我必然会联想到宇文邕。去年陈用一封书信威胁宇文邕放了安成王妃和世子回国,宇文邕明明知晓实情却还是如了陈的愿,放了安成王妃和世子回陈国,任由陈误会我和他的关系。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这是他的惑敌之计,让陈自以为掌握了的他的弱点,手中握有他的软肋,好放松陈的警惕与防备,以待日后给陈出其不备的一击?
心里纷乱的情绪,隐隐不安的跳动,仿若吹风下流亮的微波,闪闪凌动,漾漾不定。
整理好妆容出去,迎接周国使者的宴席摆在太极殿的东堂,待我盈盈步入殿内时,才发现大殿之内,所有大臣妃子都到了,座无虚席,除了我一个,迟迟未到。
我面色不变,步朝自己的座位,才走到一半,便听见一阵冷笑声,“方才陛下还称我周国是蛮夷之国,寡学浅薄,不识礼数。我还以为贵国有多博学精深,通晓礼数呢?可这般重要的场合,贵国的爱姬却也姗姗来迟,却原来,所谓的礼仪之国,亦不过如此。”冷冷的语调中充斥着不屑与轻视。
举目望去,案桌旁坐着三个着墨黑官袍的男子,说话的那一个,英眉朗目,深邃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冷锐。
这便是周国的使者了?怎么一开口便找我的麻烦?看着坐上陈沉沉的脸色和眉间压抑的怒意,略微一思,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李益《竹窗闻风早发寄司空曙》“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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