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动人的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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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痕却将目光移了开去。他竟似也不敢去正视楚楚的眼睛,望着远方渐渐拂近的冷风,忽然道:“我现在必须得离开这里了。”
“你?”楚楚惊讶的望着他,心中似有很多话要说,但到最后,却垂头低语道:“为什么不是我们?”
秋水痕叹道:“无论你对他说的是真是假,至少他的确已经相信了你的话,否则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怎么可能受胁于人?”
奇怪的是,听到这里,楚楚的目光居然一下子黯淡下来——一个女人若知道有别的男人如此在意自己,本应高兴才对,她这是为何?
秋水痕看着她这模样,居然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谁说男人不吃醋?有时男人吃起醋来比,女人还凶,他冷哼道:“他既然这么在乎你,他也看得出你这么在意他,你纵然真的以死相胁,他又怎么可能真的离开这里?他舍得么?”
楚楚只当没有听到他的话外玄音。
秋水痕沉吟道:“我若料得不错,不多时,他便会回到这里的。”他冷笑接道:“到时,我若不离开他怎么敢来?他若不敢来,我怎么能杀得死他?”
“这不是和方才的情形完全一样么?为什么方才不是机会,而这次你却认为是机会了?”楚楚在等着他解释。
秋水痕已在解释道:“因为这次他一定会多带一个人来的,他若不能将这个人带来,他也就不会来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风铃,只可惜楚楚并不知道,但她也没有问,似乎无论就小伤带一个人来也好,带一个人来也好,都跟她没有关系,她只问道:“他若根本就不再回到这里呢?”
秋水痕道:“他若来了,我相信你自有法子应付,他若没有来,那么你就当我也根本没来过这里。”
这名话的答案很深,这就表示楚楚在小伤离开后还未见过秋水痕,所以楚楚无论要做什么决定,要做什么事,都与秋水痕无关。
这时秋水痕已经迈开了脚步,只听他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我只希望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他才不来的。”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形已消逝在黑暗中。
楚楚闭上了嘴。她当然明白这是秋水痕在暗示好不要和小伤暗透消息。
现已变得多疑的秋水痕,当然不会完全相信楚楚根本就有会和小伤暗通消息。人为什么总是难免要伤害爱自己的人支又难免要被自己所爱的人伤害?人为什么意是这么不识好歹?
无论是好人,还是歹人,他们内心深处的爱其实都是纯洁无私的,都值得尊敬,可我们为什么却总是要对他们加以偏见呢?
楚楚既然是楚楚,秋水痕既然是秋水痕,上天既然使他们在一起,命运又使他们爱恨悲欢,他们本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们无可厚非。
那么他们的爱恨,又将会造成怎样的悲欢呢?爱恨既已无法避免,悲欢中否也已注定?
冷冷终于扑面而至。
楚楚用指尖掠了掠被风吹乱的黑发,抬眼去看灰暗的天空。
空空的天空,没了月色,没了星辰,甚至也没有一点生趣,空来无痕,泪却有迹。
楚楚的眼泪已沿着眼角流过了鼻凹,流入了嘴里。酸涩苦咸,这种味道她早已不再陌生,但现在,她竟似毫无感觉她的神思似已到了远方。
但远方仍是虚无,她脑海里也许本就一片空白,一个人只有在极度悲伤和极度兴奋时,才会有这种感觉,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怎么会这样?
她又将会做些什么?无认她将要做什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秋水痕一定在轩暗中的某个角落注视着刀子的一举一动,待到小伤到来,他就会伺机而动了。
那么她是否希望小伤会来呢?没有人知道,正如没有人知道小伤的来与否会给她心灵造成怎样的打击一样。
心灵的打击总是取决于我们内心深处的那些自以为是的坚持,自以为是的痴迷,自以为是的有爱恨悲欢……那么她坚持的是什么?痴迷的是什么?爱恨悲欢的又是些什么呢?
自以为是,好一个自以为是!
为什么我们自以为是的别人往往不以为是呢?为什么真理明明本就存在,我们却偏偏还要去争理呢?为什么我们明明拥有一切,却偏偏还要支贪恋没有的虚无呢?
这些问题有谁能说得清?既然连这些问题我们都说不清,我们又何必再去问她在想些什么呢?
风中已有了些凉意,它虽然吹散了黑夜,却也带来了漫天的迷雾,漫天迷涡还有落缨缤纷,红的似血,白如仆告。
楚楚眼里终于有了表情竟像是见了鬼似的满是恐惧,无尽的恐惧里似乎还充满了苦痛,然后她就一屁股坐了下去,就坐在方才她坐过的地上。
她的背又靠上了身后的树,满树桃花立刻被震落,被震落的桃花和着本已缤纷满天的落缨,仿佛很美,凄美。楚楚笑了,苦笑。
这个柔柔弱弱的女人,这个多情的女人,这个可怜的女人……一个谜样的女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又忽然像中箭的小鹿般一下子跳起来。
要她刚一跃起,又颓然坐了下去,这一回,她竟似再没有站起的勇气了。她再一次闭上了双眼,眼泪却忽然又涌了出来,如滑滑溪流不断,这一回过了更久更久的时间。
晦暗的天空,虽然连一抹阳光都没有,雾却似更浓了些,但时间至少已逝响午。
楚楚是不是也已感到时间已过得太久?泪早已被风干,风也不知何时消逝得无影无踪,天地俱寂,她似乎非但感到时间已逝得太久,也已感到了这天地间的静寂,终于慢慢的睁开了双眼,木然四顾。
四野寂然,了无人迹。
小伤的确没有来,若要来,他本该早就来了的。楚楚目光闪动着,闪动的目光中,似有泪珠闪烁。
这时天空中忽又吹来阵风,她竟似真的已弱不禁风,被这阵风一吹,就吹走了眨眼间便消逝在落缨丝里,消逝在西风外。
她要到哪里去?去干什么?秋水痕不是要她在这里一直等下去么?她难道已不再顾忌风扬的安危了?
她当然不会。那么是什么别的原因呢?莫非她忽然想到了令她非离开不可的理由?如果真是这样,这又是什么理由呢?
她这一走,对小伤而言,是不幸呢?也许她走与不走,对小伤现在而方,都已不重要,因为她走与不走,似乎都已不能改变小伤的命运半分,秋水痕早已设好了陷阱等着他往里边跳。
小伤的确没有再回到见到楚楚的地方,因为他还没有找到风月铃。
他纵然见到风月铃,也许也回不去了因为他和无颜在这似乎永无边际的密林里东奔西跑了老半天,早已迷失了方向。
时近中午,他们早已累又饿,两人来到一块巨大的岩是石前,不自觉的都停下了肚子步。小伤望了望茫无边际的密林,又去看了看香汗淋漓正喘息不止的无颜,心中不忍,柔声道:“咱们歇歇再找吧?”
他话语中不无歉意。是因为他无颜才甘受这份奔波之若的,如果一个男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不懂得致歉,料想也没有哪个女人甘愿为他受这份罪了。
无颜早已屁股坐了下去,就坐在这块光颓颓的岩石上,她内心深处本来极不情愿,极不痕快,被小伤这一说,心情陡觉好了些——人对感情的需求,正如人的冷暖饱饿,本就需要平衡调节的,她掠鬓边汗渍粼粼的柔发,闪动的目光忽然亮了起来,忖道:“你想她会不会已经落入了秋水痕手里?”
的确可能。小伤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整个人都像是忽然掉进了,冰窖里,他本已坐下的身子,却“腾”的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生声道:“这……想到这可怕的可能,以及这可能导致的悲剧,他一张本已因剧烈奔跑胀红的脸颊已变得全无血色,本来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无颜已从他脸上看出了他心里的不安,安慰道:“这只是猜想而已,你何必当真?而且,她纵然已落在秋水痕手里,秋水痕也未必会立马就对她怎么样,秋水痕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秋水痕已在他们面前做出了比杀风月铃更可怕的事,他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她心里还怎么侥幸得起来?小伤无疑也感觉到了这一点面色更惨白。
无颜连忙改口道:“他即便不再念及风月铃对他的养育之恩,即便真的那么无情,也一定不会立刻伤害她的。”
小伤惨然问道:“为什么?”他实在找不出一点理由。
无颜抬头,心痛的望着他。她心里实在没有一点把握,可她知道自己表面上一定要充满信心道:“你为什么不想一想,楚楚来告诉你的那些事,只为了使你相信秋风扬真的是你的亲生骨肉,以便达到以他来要胁你的目的,你母亲若真已落在他手中,他为何还不以此相胁于你,他难道根本就想不到这一点?”

秋水痕当然能想到。这一点小伤也已想到,他失笑道:“是呀……”但瞬即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沉思道:“如果真是这样,我想不多时,他便会没法使咱们知道了。”
“其实只要有秋风扬这一颗棋子在他手里,他就足以威胁你我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无颜话语中既有醋意,又充满了担心,甚至还有些别的莫名其妙的感觉。她虽然说不出但却感觉得到。
“是呀,他为何要多此一举?”小伤忍不住要问自己。
他嘴上虽然仅仅这样自言自语,他心里想问自己的话却还有很多,但这些问题他既不能说与无颜知道,甚至也不敢问自己,他不敢将这些原本存在的问题,在他心里形成问题——每个人岂非都有不敢面对自己的时候,奇怪的是,这些问题无论你怎样逃避不了的,而且你越想逃避,它反而越清晰的出现在你脑海里。
小伤脑海里有个声音在问:“莫非风扬的确不是我的孩子?楚楚对我说的那些话难道也的确仅仅是她故意编造的谎言?”
因为如果真是这样,秋水痕所做的才不是多此一举——秋水痕从来都不一个会多此一举的人。
无论楚楚说的是否真是谎言,现在唯一需要弄清楚的就是——风月铃到底是不是已落入秋水痕手里?
但他们现在能做的不是寻找,就是等侍,他们已尽力寻找过了,现在他们真能做的,也许唯有等待。
对于等待,无颜自无话可说,小伤却如何能做到?他刚停下的脚步,又迈了开去,他急于想要弄清楚——他心底深处最想弄清楚的也许并不是风月铃究竟在不在秋水痕手,而是楚楚说的是否真是谎言。
——父母的地位在儿女心目中固然如东岳泰册山般不可动摇,但通常在很多情况下,儿女总是会忽略父母的。
——人为什么就这么奇怪?虽然每个人都在渴望,在寻找天底下最伟大,最崇高,最美好,最幸福的感情,但我们却偏偏忘掉了父情母爱?殊不知父情母爱正是天底下最伟大,最崇高,最美好最幸福的感情,别的情爱虽然和它相通,却永远达不到,因为只有父情母爱才是真的能包容一切,必要时也一定,必要时也一定会牺牲自己的一切的。
为什么我们每个人都难免这么混帐,总是不能够先为父母着想?为什么我们每个人凡是拥有的往往都会不经意遗弃,凡是渴望的往往却偏偏得不到?
我们本属于天地,那么天地自然也就属于我们,我们渴求的原来本就是属于我们自已的,属于我们自已的最终还是属于天地,可我们为什么却还是忍不住要渴求?忍不住要问为什么,这又是为何?
不知道。生命的意义本就在于求知,因无知而求知,我们又何必一定要知道是为何?
而且我们也不可能知道。许多自以为已看破红尘的人或是一笑,或是去逃,或感虚变,或觉洒脱,他们也许比别人知道得多一点。但他们之所以这样,却还是因为无知。
无论我们在信世红尘中扮演怎样的角色,我们也仅仅是凡夫俗子而已。
人毕竟只是人,人就是这样子的,若非无知,哪来的七情六欲?人无七情六欲,人生有何趣?
正因为无知,所以我们每个人心里才难觉会有这样的情结,你我不例外,小伤当然也不能例外。
所以他迈步,带着人类芒有的情感却迈步,一步,两步……七步,八步……
无颜看着他疲倦的背影忍不住道:“你要到哪里去?”
“是呀,我要到哪里去?”小伤忍不住握紧了双拳,在心里问自己。
他只是想去,但却不知自己欲去何方,其实每个人岂非都一样,我们既无法追溯我们的来时路,也无从预知我们的去时途,我们只是一味的去追寻,但却永远也不知道我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又真正要到了些什么。
无颜道:“假如你母亲真的已被秋水痕抓去,咱们不去找,秋水痕也一定会将她带来的,否则咱们又何必再寻找?去也找不到,又何必去?”
小伤停下了脚步,但只是一瞬间,他的另一只脚又迈了开去。即便明知去也找不到,他也一定会去。因为他心里想去,他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他并没打算停下脚步。在这一刻,他几乎已全是为了风月铃了。
这是否是因为人性的虚伪呢?是虚伪还是麻木?难道是因为我们人类的情感本就需要刺激才能够清醒?
试问人世间,有几人曾清醒?有几时清醒?而那些所谓糊涂的人是不能还是根本就不愿清醒?因为谁都知道要想保持清醒,不但痛苦,而且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一定很大,又有几人真愿意无偿付出?
没有人!付出就一定要有回报,没有回报的付出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去做,小伤也不会愿意。
他之所以付出是因为他知道他的付出可以得到他渴望的心灵的平静,但这种付出无疑已可算是一种伟大的付出了。
他头也不回的道:“既然我母亲也未必一定已被秋水痕抓住,那么我再去找找,说不定就能在秋水痕抓住她之前找到她的?”
无颜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闪动着,忽然道:“也许咱们从那片绝世废墟出来后,就已经被秋水痕盯上了。否则咱们怎会那么巧遇见……那个女人?他之所以还未现身,也许正是要利用咱们去找到你的母亲,以便一网打尽,将咱们全都杀了灭口?”
这的确有可能。小伤忽然感到自己的掌心在发冷。秋水痕如果利用风扬来要挟他们母子和无颜,那他们岂非完全不敢反抗?他认为作奶奶的也一定会为了自己的孙子而接受要胁的。
如果事实真如他们所想,那就太可怕了。他不自觉又停下了脚步。他虽然感到了可能到来事情的严重性,都还是没有想到如果风月铃根本就拒绝要胁,将会发生的事情会更加严重。
难道无颜也没想到么?她也许想到了,但没有说,她只是接道:“不管事实如何,我看咱们还是先找一个地方避一避为好?”
小伤在听她说下去。
她道:“如果咱们已经被秋水痕跟踪,咱们就设法摆脱他的跟踪。如果他根本就还没有发现咱们的行踪,那咱们就避免被他发现,而且……”
她咬着嘴唇接道:“等风头一过,如果可能咱们还可以设法去查找你母亲和风扬的下落。找到后,再将他们救出来。”
她的声音有些奇怪。小伤情不自禁的回头去看她。她脸上木无表情,谁也不知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无论她在想些什么,一个女人能为自己心爱的男人这样做,已经很不错了。
小伤想笑一笑,却没有笑出来勉强道:“他若以母亲和风扬相威胁,咱们避不避都得去找他的。”
无颜道:“如果咱们根本就和他不正面想见,他怎么能肯定你已认定风扬是你的孩子?他既不能肯定,又怎么会真的以风扬相胁?而且他纵然在江湖中散播以你母亲相胁的消息,咱们不露面,他又怎敢肯定咱们已得知这个消息?他既然不敢肯定,又怎么会真的伤害你母亲?”
小伤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无颜说的话无疑很有道理,但他还有些担心道:“可他毕竟是个不近情理的人?”
无颜道:“一个不近情理的人,虽然可能是疯子,但却绝不可能是笨蛋。”
秋水痕不笨。这一点小伤早就看出来了,他终于展颜道:“那你说咱们如何摆脱他,又躲到哪里去为好呢?”
是呀,藏到哪里去呢?他们怎么能确定哪里才是绝对安全的呢?无颜不觉皱起眉来拿眼去看迷雾笼罩下的灰暗的树林,正要开口,小伤忽然叹道:“也许现在咱们根本就不必再煞费心机了?”
无颜正想问为什么,但她并没有真的问出来,因为这时她耳际已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有人来了,如果来的人是秋无痕,他们当然就不必再去寻找安排的地方了。
脚步声是从小伤的背后传过来的。由远及近,显得急促而杂乱,其间还夹杂着急剧的喘息声,显见来人不但走了很长的路,而且显得很着急。
小伤虽然听见了声音,但却并没有见到人。无颜的目光正是对着小伤的,是以她听见声音时,也已见到了来人。
是楚楚。她显得惊惶而恐惧,就像身后有条毒蛇在追着。
谁也想不到,此时此刻,楚楚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她来干什么?几个小时前,她不是还以死相逼小伤离开么?现在却为何又主动找上了他们?她为何要做这种愚蠢可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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