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山中无老虎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市长张晓文离开了乌紫,市政府口这边,就数常务副寒地位最高,权力最大了。
秘书薛南云坐在熙熙壤壤的乌紫剧院里,突然感觉四周的掌声里挟裹着一股热浪朝他汹涌过来。他脸颊胀得生疼,身上一阵燥热,片刻功夫,浑身上下已焐出一层虚汗,终于没有心思去琢磨乌紫市为什么会一夜之间起学唱豫剧的旋风,也没有致去探究这场豫剧票友电视大赛的深远意义了。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林子寒那粉的脸、红的唇、大红的剧装在舞台上晃动,煞白的舞台灯光也格外刺目起来。
这出《穆桂英挂帅》的唱段林子寒已学了好些时日,尖着嗓子唱起来,一板一眼自然都很和弦,演出空前成功。一个长发披肩性别难辨的人上台去发给林子寒一纸聘书,他一连串的兼职后头又添了个票友协会誉会长的头街。林子寒精神抖擞地从后台迈出来。
工作很忙哩。他对前排迎上来的几个人讲,抱歉我先走一步了。
薛南云忙给几个门的头头解说,这几天送温暖工作着实排得紧呢,林市长今天还要下县里去视察工作。
一堆头头脑脑们于是起身恭送,掌声又涌动起来。林子寒笑容可掬地和众人握了,薛南云相跟着,出了乌紫剧院。
腊月的太阳懒散地挂在高空,对天寒冻的乌紫视而不见,冷淡地散发着白光。凛的寒风飕飕地刮着,使人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钻上车稍稍温热了些,薛南云看看表,已近中午.0点了。
政府办张副主任怕误了送温暖的行程,方才已电话和薛南云联系说,他仍在政府门口等着。车到了政府门口,果然远远就见他像热上的蚂蚁一样正来回走动,旁边站着《乌紫日报》刘记者。
林子寒皱了皱眉头就想,这样张扬地在市政府门口等,想叫满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出席票友大赛耽搁了送温暖工作?叫别的同志看见了怎么说,怎么想?为什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呢?
张主任一跑过来,林子寒就一脸严肃讲,访贫问是节前市委市政府工作的重头戏,政府办务必要高度重视,周密安排!
张主任被说得诚诚恐,不停点头说是是是,像真是他不务正业影响了市委市政府的周密排。他谦躬地接受完批评,一把拉过刘记者,匆匆忙忙钻上了政府办的面包车。
街道上已挤满了蠢蠢欲动的人群。甩卖存货的喇叭也放肆起来。喜好节前狂购的乌紫人拎着大包小包在马路上如梭地穿行。来往的车辆终于没了日的耐性,瞅着缝隙就锲而不舍地挤窜。
林子寒的车难地穿过人头攒动的市区,出了道北,又驶过乌紫大桥,才奔上了清扬的高公路。
豫剧艺术真了不起呀!林子寒在后座上余味无穷说,我看完全可以代表先进文化嘛!
薛云搜肠刮肚想说些奉承话,无奈往日里挖空心思地早说尽了。大脑空空之际,忽然灵机一动打开了响,CDD机里仍放的是《花木兰》,鸣鸣咽咽的怪叫声在车内弥漫开来。〕他每逢这时都要使劲憋住气鼓动耳膜,可花木兰那年代久远的哀怨却始终在耳边绕来绕去,没完没了。他不由得不佩服林子寒的好素养,从吱哩哇啦的怪叫声里竟也能品出艺术味来,他恨自己修养太差,一丁点儿艺术细胞都没有。
他瞥了瞥风度儒雅的林子寒,林子寒正眯缝着眼斜靠在后座上,手指在座位上轻轻弹着,鼻子里哼哼不已,全然一幅如痴如醉的样子。
听了路戏,车到了清扬县城时,怪叫声才戛然而止。林子寒伸了个懒腰,从古代的烟花艳事里挣脱出来,揉了揉眼,干哼了几声。
薛云趁机回过头来说,林市长,次陪你听戏我都觉得自己像夏天野地里的兰花草,在甘甜清凉的雨水里滋润着哩,真是享受!
林子寒微微一笑说,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呀!悟性不错,进步还蛮快嘛!
不行不行。薛南云口里说着不行,心里却一阵热乎。
慰问完市糖厂,按县上的安排,下一站是去武平镇风村慰问一户孤寡老人。车到武平镇时,王县长汇报说,武平镇是我们县上撤乡镇的示范镇,现在又搞了个工业园区,国内外50多家财团都准备投资哩。
车过了武平镇二三钟,到了武平工业园区。园区内的水泥路面修得很宽畅,路两边各有一条近20米的绿化地带,绿化带上隔一段有一片小树林,林子里有石椅石凳,造型十分别致。园区的十字路口有一尊汉白玉雕塑,一个半身的女人露着在寒风中抖着。园区面积不小,十分空旷,空上稀稀落落长着些杂草,杂草的枯茎在淡漠的日光下闪着灰白的亮光。远处有一片孤零零的厂房,想来大约是猛神制药公司了。
一行人到了猛神公司的办公楼前,见四层高的楼房是很悦目的天蓝色。方才在厂门口鼓掌的男员工这时在办公楼前又分列两排,彬彬有礼,面带笑容。楼前正中有一根用紫红色大理石砌成的圆柱,高有七八米的样子,柱顶鼓着个园形的包头。
林子寒摸着光滑的柱身问杨总,这是文化柱吧?杨总连连点头称是,说这是上海一家广告公司给创意的文化柱,叫林市长一眼就看出来了。
大家围着林子寒看着园柱,嘴里啧啧着说,不是林子寒见多识广,我们真搞不懂这叫文化柱哩。
看完又拥着林子寒
走。这像征着猛神文化的石柱造型有些独特,很容到人体的某个器官,惹子寒临上楼又回过头来从远处瞄了瞄。几个工立时脸色绯红神情忸怩。饭局是早就安排好的。杨总和林子寒初次见面,难免有些拘谨,气氛就不很热烈。吃完饭在会客室喝茶时,林子寒出随身携带的黑皮笔记本说,经营中都有些什么困难,说说看?
杨总忙不迭从包里抽出一本彩印的公司资料双手递给林子寒,说目前公司发展势头很好,已经开始申报国家GMP认证了,只是……他看着林子寒,余光又向王县长一闪,打住了头。:〕
王县长在一边说,我们哪些方做得不够,请多批评。
杨总就又说,只是有一点小小的麻烦事,我们公司这1亩地是从风村征来的,风村的农民时常来厂里堵门、闹事,不得安宁。上回县公局抓过一次,可过后他们还是来骚扰。
为什么闹呢?林子寒问,是不是欠了人家农民的征地款?
王县长忙接过话,地款可是一分钱也不欠的,这些农民只因嫌地价低闹,镇上县上做了不少工作,可他们根本不听,动不动就闹,归根结底还是农民素质低,太低,根本不理解县政府发展经济的良用心!
王县长露出恨不成钢的样子。
农民的素质是低了点,林子寒说,要多给他们讲道理嘛!工业园区发展起来了,可以带动许多相关产业,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有什么闹的?
王县长给杨总使了个眼色,杨总就乘着酒兴说,我想能不能把我们和国有企业一事同仁,给公司也设个公处,把枪配上,工资我给发,闹个抓一个,不信治不服这帮刁民。这事我给王县长也汇报过,王县长说要市上批准呢。
林子寒听完不吭声,眼睛看着屋顶的吊灯,手指在笔记本上轻轻弹着。这帮家伙一有几个臭钱就牛皮得得了,连公局都想收编,专政工具能随随便便交给资本家?他看看王县长,王县长只低着头慢慢呷着茶。
我看这样吧,林子寒说,农民闹事的事县上要好好研究研究,拿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为企业排忧解难。当然啦,对群众闹事的处理要慎之又慎,要多想些办法,只要工作做到家,问总会解决的。
杨总听完脸一红。王县长批评他说,喝了几杯酒,咋胡呢?私营企业怎么能设公?
林子寒话锋一转又说,富才同志呀,我看你还没有杨伟同志思想解放嘛!只要对经济发展有利的事,就要敢想敢干。私营企业公的问是体制改革中出现的新问,你回去后可以和左洪同志商量商量,把杨伟同志的意见考虑考虑嘛!
左洪是清扬的县委书记,今晚陪省上导去南山访贫问去了。
杨总听了林子寒的话,面色又红润起来。王县长点着头说,我们一定好好商量,请林市长放心。
林子寒合上笔记本,刚要起身,杨总凑过来说,我们公司全体员工有个愿望哩,想请林市长给题几个字,林市长看……王县长就说,大家都知道林子寒是文化市长,杨总也想沾些文化气呢!
林子寒含蓄一笑说,扶持私有企业我们都责无旁贷呀!杨总一听忙招呼人拿来笔墨纸砚,摊开宣纸,自己恭恭敬敬在一边把纸摁着。林子寒抓起毛笔看了笔锋,把笔头在砚台里蘸饱了,略加思索,挥毫写道:打造一流产品,改善群众生活。〕
写完了觉得拿壮阳药来改善群众生活这个提法多少有些调侃味,林子寒拿着笔正在迟疑,一圈人已使劲鼓起掌来。他便把字左右端详了半天,问薛南云,有王右军的风格吧?
薛云忙说,对对,是王羲之的字体,跟《兰序》拓下来的字没有两样。大家就附和着说,王体好王体好!
薛云心里嘀咕,原来林子寒的字体跟他唱戏的扮相竟有些相像,婀娜多姿,飘忽不定,想来艺术门类虽有不同,灵像是相通的。
离了猛神公司去风村的路上,王县长郑重地问,那猛神公司公安处的事,可以办?林子寒眯着眼说,公的管理有一套现成的条条框框,按说是不宜口子的。王县长迟疑了半天又问,那就等一等再说?林子寒随口说道,等中研究后再说吧!

离猛神公司约三里地就是风村,村口停着一辆小车,武平镇镇长已在寒风中等了几个时辰。
王县长一下车给林子寒介绍说,这是镇长蒙小光同志。蒙小光忙迎上去握着林子寒手说,市长市长。镇长身后跟着个三十出头的小胖墩,嘴唇翻得老大,蒙小光给市长县长介绍说,这是风村村长。村长又握着市长、县长的手摇了一阵。村长和所有人都握了,然后才一溜小跑在前面引路。
走着进村吧!林子寒说,农民我们的衣食父,大家时时处处要注意形象,说话办事不能刺激他们。
一行人于是在前面走,几辆车缓缓在后边跟着。
村里很阴冷,西斜的太阳像沾满尘埃的境子,灰蒙蒙散着淡淡的虚光。街道的石子路上落了好多枯黄的树叶,一阵冷风吹过,树叶在脚下翻转滚动一阵,又荡到空中,旋即向行人脸上身上扑打下来。满街上见不到一个村民,街道两旁人家的屋门都紧闭着,只偶而有一头猪、一只羊从马路上横穿而过,几只鸡在柴草堆里抖动着单
膀。正是年节前最喧闹忙碌的日子,风村却像是一一般地沉寂,隐隐有一丝异样的气氛。
蒙长走边给林子寒介绍情况,像有意要打破沉寂似地大着嗓门说,咱们要去家访的人叫马平章,上过朝鲜战场,无儿无女也没有老伴,是个孤寡老人,境况可怜。林子寒听后一笑说,古代有种官职叫平章事,相当于部长一级呢,这老人名字取得有些意思。王县长说,先人还指望他捞个一官半职光宗祖哩,没想到落个孤家寡人光剩下吃救济了。他又挪揄蒙镇长道,你看你管长呢,权大得很嘛?蒙镇长急忙摇头说,我不敢我不敢。一行人就大笑起来,脚步把路上的落叶踩得嚓嚓作响。
村长在一堵土墙外立着,走近一看,土墙上掏着个门洞。低头进了门洞,院子里空荡荡长着些篙草,草已枯了,碎叶铺了地。院子一角有一间茅草房,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人在房门口站着。〕
这老人有70多岁,虽说佝偻着腰,个子依然显高,穿一件油光发亮的大衣,敞着口,露出像榆树皮样的肌肤;花白的头发下有一张黑瘦的长脸,脸上挂着陈年的污垢。他的胡子像三荒里的野草,生乱无章,白而混浊的眼睛跟薄云遮盖的星星差不多,像有一丝亮光,又像没有。林子寒在前面一进门洞,这位叫马平章的老人就大声招呼,声很怪异难听。
一行人进了屋,马平章从屋角拿出一截砖头支在地上,跟杂技演员一样摇摆晃晃坐上去,还没坐稳,就晃着头说:
来来来,炕上坐,稀夹馍一摞摞,七个盘子八个碗,导爱吃,一进门就抄、抄、光是个抄!
村长操着公鸡嗓子说,甭抄了!市长、县长亲自来看望你了!
马平章惊天动地左顾右盼,目光落在坐在炕沿的林子寒身上,他恍然大悟般地拍打着骨瘦如柴的大腿。能一天到晚四平八稳坐着的当然是大领导。
好,!他说,市长来了才要抄好么!怕啥呢!凉的热的一起上,抄好了到窑子一浪,过得跟神仙一样!
一屋子人都很尴尬,王县长俯在耳边对林子寒说,是个油疯子,神经病!
林子寒却不在意,脸上依旧挂着笑。农民辛苦一生,临老十有不是疯子就是痴呆,不见怪的。他笑着问马平章,老人家身子骨还硬朗?
马平章晃着身子说,硬朗么,不吃药硬朗!
林子寒又问,今年收成不好?
马平章把手放在耳边问,啊?你问里的事哩?
村长说,问里的收成呢!
马平章就说,水地里种的春药,旱地里裁的草,收成都好!

林子寒很有涵养收起了笑脸,向屋内四周环顾。这间用土坯垒成的屋子除了寒气和咸臭的气味,实在没有什么可资浏览的物什,屋角里支着一口破锅,锅旁的水缸用几道铁丝箍着;土炕占了屋内一半的空间,炕上张旧席片,炕角堆着一团烂棉絮。林子寒看着看着就想起戏的几句唱词,是常派唱腔,|凄婉:人有失意悲怀抱,更有饥寒哭嚎啕……
一走神鼻子竟有些发酸,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像有一种遥远的情结一瞬间被唤醒了,一股新鲜的东西在他身体里慢慢地蠕动,连喉结也上下窜动|剧烈。他瞅着马平章摇摇欲坠的胡子,很想说几句脱了官气的安慰话,可一开口却说:老人家,相信随着西部大开发的全面启动和全市经济战略的结构性调整,你会早日过上幸福生活的!说完把装着慰问的信封塞到马平章手中。这时县政府的人也已把米面搬了进来。林子寒握了握马平章的手,一行人就出了马平章的茅屋。
我看市长一来,个个比儿还孝顺么!马平章在王县长身后大声说。
王县长脸上挂不住,又不好发作,咳了口浓痰骂道,啥货色嘛!蒙镇长以为是骂他,就脸红脖子地把村长拽到最后边,犟着脖子,村长被训得脸上红一块紫一块,呼哧呼哧喘着气。〕
马平章出了土门东张西望,见面包车上有几个大纸箱,拉住车门就问,市长市长,还发大彩电呢?
林子寒听后有些愕然。薛南云忙跑近去一看,原来是从猛神公司临走时杨总给送的三箱“一条鞭”。
这不是彩电。薛南云说。
不是彩电是啥?叫我看,叫我看是啥?
马平章抓着车门不放手。林子寒看了看他,帐然若失地上了车。镇长又训斥村长,村长终于被训得眼急,跑过去一脚把马平章踢倒,连拉带拽往门洞里拖。王县长向身后一挥手,所有人立即上车。车发动起来,马平章又扑到面包车边把轮子抱住,死命地喊,土匪打我呢!土匪要我命呢!
一瞬间几十家屋门哗啦啦打开,上百号人拿着头铁掀急奔过来,把几辆车团团围住。
林子寒思忖了天终于打开车门的时候,拿着农具的群众早已把四周围泄不通。马平章已被刘记者等几个人搀扶起来,一伙村民揪住村长要打,另一伙立即围上来把村长护住。马平章还在声唤。林子寒一下车,一同来的干们马上就拥过来护着。群众却并不往跟前挤,反而自动向后退了几步,给林子寒面前留出一块空间来。
王县长大声喊,这是市政府林市长,大家不要乱来,听林市长讲几句话。嘈杂的人群立即静了下来,村民们这时才确信,真的来了市上的大头头。
寒拔开薛南云朝前站了站,大声说,父老乡们,你苦心我领了,你们有备而来,无非找我解决问嘛!们王县长在这里,有什么问大家提出来,咱们共同商量解决办法!
人群又是一阵嘈杂。有个村民喊道,我们的问县长解决不了,专门要给市长反映呢!
林子寒摆摆手,又大声喊,你们推选几个代表,到马平章家里来,咱们政府送温暖的目的,就是为了体察民情,了解民意,解决实际问嘛!们选几个代表慢慢来谈,其余群众就不要围观了。
林子寒话一出口,人群中挤出几个人来,对林子寒说,代表早选好了,我们三个向市长反映。一个代表对人群说,大家散开,各自忙去,话我们会说。围观的人群慢慢松动、散开了,仨仨俩俩聚在街道两旁。
林子寒再次来到马平章的茅屋,往炕沿上一坐。如今时常有群众漫骂当官的嫌贫爱富,找这么个地方来现场办公,本身就是一种姿态。林子寒深知领导大凡一摆出平易近人的姿态,事情往往就成功了半。果然几个代表很顺从地跟了进来,捡了几块破砖在地上坐下,镇长和村长没敢进屋,王县长、张主任、刘记者进屋后也从屋角搬了几块砖围坐下来。王县长一坐下就说,我请林子寒批评我,事情……
林子寒摆了摆手说,叫村民代表说吧。薛南云做着记录,不到1C分钟,大家就听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猛神公司征了凤村1C0地,征地款万,地圈了年,只了300万,这300万其中有200万被武平镇政府截留给工业园区修了路,搞了绿化,1万付给村上后修路盖学校花去50多万,据说吃喝帐又报了20多万,到群众手里一人才分了300元。:〕猛神公司征用的是一马平川的水浇地,剩下的大部分是旱地坡地,难怪马平章说水地里种的春药,旱里种的草呢。村民们为征地款多次到县政府堵过大门,不曾想政府后院还开着个拐门,自然是几天几夜没堵住一个头头,带头闹事的还被公局拘了几个。胆大些的本来串连着今天要堵县长,想不到连市长堵住了。
我们啥也不想干,只要自己的钱呢,吃喝嫖赌的钱我们也认,那剩下的总该给我们吧!
镇长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次找急了就哄说快了快了,过后就拖,把人往死地拖!
我们拖不起,求市长给个说法。
三个代表你一言他一语还没说完,林子寒就严厉地对王县长说,我多次给你讲过农民我们的衣食父,要爱民子的,可你们怎么就忍心挪用村民们的卖钱呢?以牺牲农民利益来搞工业园区,那三个代表还要不要讲?你们清扬是个农民大县,农民不满意,县委县政府还怎么代表广大群众的根本利益?对三个代表可要全面理解深刻体会呢,决不能浅尝辄止断章取义啊!
王县长头上冒了层冷汗。工业园区市上要求搞的,清扬的财政连饭都保不住,不挪用征地款拿鸟搞?怪只怪蒙小光这有眼无珠,把武平镇弄得鸡飞狗跳墙,子里拔将军了风村这么个非之地,算是把人给丢扎了。
林子寒又说,稳定是节前工作的重中之重!对风村的问一定要站在政治的高度来看待、处理,万不可掉以轻心!
王县长脸色青吸着烟,不停拿笔在本本上划着,寻思着今天不来真的,怕是过不了关。他看林子寒住了口,立即表态说,都怪我政治水平低,工作没做好,林子寒批评得对。林子寒你今天是现场办公呢,你说咋办就咋办,我听你的。
林子寒又扭头对几个村民代表说,春节到了,全国上下都要过一个祥和欢乐的节日,你们要多给群众做工作,不要影响全市定团结的大环境。问摆出来,解决要一步一个脚印来。我看年前先由县财政和猛神公司各拿出.0万元,由镇政府组织尽快发到群众手中,叫村民们好好过年。剩余款项年后县委县政府一定要拿出可行方案,争取及早解决。你们看行不行?
几个村民代表没想到市长说话办事这么利落,还是大领导水平高讲道理。但问说得太轻巧,有时又难免叫人不放心。一个代表说,镇长到时候再不给钱咋办?
林子寒说,你们要相信我,相信市委市政府。
我们相信市长。代表们连忙说。
王县长从地上站起来拍着胸脯说道,林子寒,我坚决按你说的办,这20万三天之内一定筹齐,后边的解决方案一开年立即究……
马平章这时抖抖索索从门口走过来,身上挂着柴草和灰土,一进门给林子寒跪下说,林子寒,林子寒,是救命钱哩……说着用油亮的袖头抹着眼泪。
林子寒忙下炕拉起他说,你是革命军人出身,搞这一套干什么。起来起来……。他见马平章老泪纵横,不觉眼眶也有些湿润。
车出风村时,夜幕已降临了,村民们知道事情有了眉目,自发在街道两边夹道欢送。
林子寒奋得满脸通红,嘴唇跟刚嘬过奶头似的紧紧吮着,像生怕那又甜又腻的味道流了似的。到清扬县城时,县城里已灯火通明。
王县长要留林子寒吃饭,林子寒说不了不了,改天你到市里来,我作东你,辛苦了天,早点回家吧!王县长听得受宠若惊,临别时又爬到车窗前说,今后一定把工作作,不辜负你的期望。车子开出很远
云从后照镜里还能看见王县长在路边摇手。
薛云早就发现林子寒有农民情结,今天见他对农民的事格外用心,不禁暗暗为风村人庆幸,林子寒拍了板,问终了解决的。
节日是在祥和、欢乐的气氛中度过的。乌紫市节日期间没发生一件影响社会定的大宗突发事件,作为常务副市长,林子寒功不可没。相邻的几个市却闹亦乐乎,恐怖分子炸舞厅,下岗职工堵铁路,农民上访,市民游行,简直一团糟。整个节日期间林子寒很充实,致很好。
乌紫电视台一直在播放豫剧票友大赛的实况录像,林子寒除过一些必不可少的应酬,就津津有味地坐在电视机前。艺术的魅力惊人的,他常常一陷进去,就拔不出来。
秘书薛南云晚饭时应付了几个朋友灌了几杯酒,情绪空前高涨。晚上电视台要重播票友大赛开幕式的盛况,他早早回到家招呼妻子坐在电视机前,自己很悠闲躺在沙发上吸着烟,慢慢地等。年前的清扬之行使他对林子寒又添了几分敬仰,那么复杂的场面三言两语就搞定了,雷厉风行,帅才!看来导有意无意之间,都能做些惠及众生叫人仰慕的事来,虽然问的解决都是林子寒拍的板,可自己一想起来心里仍十分地受用。
快看快看,妻子在沙发那头蹬了他一脚。林子寒着红披绿登了台。林子寒身材瘦小,装扮个花木兰还真不赖,可惜颧骨略高了些,一幅苦命相。
妻子看了几眼撇着嘴说,你可不要整天跟着林子寒也学成了娘娘腔,做精作怪,丢人现眼!
薛云没好气顶着,这叫艺术!不懂?少见多怪!
妻子又看了几眼,索性起身就走。这也叫艺术?当官的都假模假样学个娘娘腔,难怪老百遭殃呢!说着话去厨房收拾锅碗。
薛南云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生闷气。这女人就是素质低,一窍不通,不可理喻!人一走,他也看不下去,就想,林子寒也真叫人别扭,学戏不会学个威武雄壮些的,偏偏就学个娘腔,惹己跟着受气。转念又一想,威武雄壮的是艺术,娘腔也算艺术,不过是各人爱不同而已,着实又无可厚非。这样一想,底气又足了些,顺手捡起一份《乌紫日报》摔给妻子说,看看报,好,娘腔能干出那样的大事?这期《乌紫日报》的头版上有刘记者采写的一篇通讯,题目叫《送温暖情深意切,解急难雷厉风行》,把林子寒风村之行写得文采飞扬。
妻子看都不看,依旧刷锅洗碗,嘟囓道,那些报谁看?有闲工夫看《乌紫都市报》去,还图个热闹!
薛云本想驳她几句,这女人说急了嗓门就大,叫左邻右舍听见影响不好,只忍忍算了。
年后的日子过得很平淡,市政府节前像上足了劲的发条,节一过,就绽开了,下下都很懒散。林子寒除过开会、看文件,一有空闲就到政府对面的公园里去吊嗓子。他的唱腔艺术日见精进,台面上也更显现出儒雅的作派。除过偶而在戏文里忽而伤情、忽而悲愤之外,平日里总高天薄云一幅淡泊的样子,为官的意境似乎又高深了许多。他近来又新学一出叫《破洪州》的旧戏,是讲人生跌宕,富贵无常的。他每每唱到“人有失意悲怀抱,更有饥寒哭嚎啕……”时,仿佛就想起了风村,想起了马平章,薛南云就从他眼里看到一片浩渺的波澜,禁不住鼻子跟着发酸。
薛南云闷在办公室里看报喝茶时,偶而也会想到风村,不知村民的征地款拿到了没有,不是像林子寒祝愿的那样过上了幸福生活。那天碰见刘记者,刘记者告诉他清扬流传着几句民谣,是这么讲的:
清扬有个王知县,
不干实事专靠骗,
节前说行千般好,
节后万事空空蛋,
城里乡下都骗遍,
知县还是王知县。
薛云以为刘记者去过清扬,一问才知道是报社的同行回来讲的。他回想起林子寒在风村声色俱厉,王县长信誓旦旦的情形,就觉得群众的眼睛有时是错位的、挑畔式的,总要把领导放在哈哈镜里看,心里才舒坦。
在办公室待得无聊,就上街去转,转回来又一边喝茶,一边看报。薛南云一边喝茶一边看报,看到一篇《送温暖拳脚相加,空许愿再无下文》的文章。文章说,清扬县武平镇风村征地款被镇政府挪用建工业园区一事,半年前就有村民因向来送温暖的某副市长反映而遭村镇干拳打脚踢,继而引发上百名群众围堵市长专车事件,某副市长为平息事态曾当面许诺由县政府分批兑现征地款,时至今日,原欠的200万元征地款不仅分文未付,该村又有150亩耕地被强征用,征地款仍被用于政绩工程建。村民们为此事多次上访,现已有5人被当地公机关扣留。
薛云把文章看完,才发现手里的是一份《乌紫都市报》。《乌紫都市报》据说是城市游民的机关报,不讲政治,格调也低,还时常登些个无稽之谈造遥惑众,政府里既不许订,也少有人看。他是方才闲得无聊从街上转回来,顺手在市政府门口个订鞋的摊儿上捡的。
他对自己的无聊行径很是自了阵,不久热气腾腾的茶雾就撩拨得他昏昏欲睡。(阅!〕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