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深情 六十五、知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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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油灯光线昏黄,房间里朦胧不明,只小案上的砚台执笔的手,还有那张清峻秀美的脸庞在灯光下朗朗清晰——
小婵立在小门边,静静地看着小郎君专心致志、笔不停书的样子,那俊朗的浓眉偶尔一挑,想必是写到了得意处,嘴唇还抿一抿,这专注的神态真是动人啊。
陈操之抄罢一篇,搁下笔,抬头见小婵手扶门框站在那里,讶然道:“小婵姐姐还没歇息吗,近三更了吧?”
小婵“啊”的一声,回过神来,说道:“哦,这就去睡——小郎君还有什么事要吩咐?”说这话时,声音都微微颤,一颗心象要跳出胸膛。
陈操之道:“没什么事,我净个手也要睡了,小婵姐姐晚安。”
小婵也学着陈之的说法道了一声晚安,回到外间小榻,解衣躺下,有些失望,却又觉得羞耻,心想:“操之小郎君自幼把我当姐姐看待呢,现在我都只有他肩膀高了,还不是叫我小婵姐姐!”幽幽叹了口气,心道:“罢了,能跟在小郎君身边、时时看到他、为他做些事就很高兴了,我只是一个婢女而已,托庇在西楼陈氏这样仁慈宽厚的主家,以前的老主母、现在的幼微娘子、还有操之小郎君,重话都没有说过我一句,我还能要求些什么呢!好好服侍小郎君便是了,若是小郎君肯要我——我就给他、一辈子服侍他小郎君不肯要我,我也一辈子服侍他,反正老主母、幼微娘子有话在先,小郎君是不能赶我走的——”
想到这里,小~既欣慰又过,想到自己都二十四岁了免双腿紧夹、辗转反侧。
……
从钱绕太湖南岸经湖州、溧阳这一路去建康是最近的,但因为陈尚前几次去建康都是先至吴郡再赴建康,而且吴郡这一路比较安全,未听说有流民抢劫之事发生,所以陈操之这次依旧是先赴吴郡,而且是绕道华亭——
正月二十午时,陈操之、陈尚一行摆渡过松江,陈操之立在舟头遥望不远处的梅岭,那座葱蔚深秀的山岭在阳光下隐现缤纷之色,那应该是梅岭上盛开的绿梅、白梅、红梅、三叶梅绚烂的花色映照出来的吧平三年四月末的那个清晨他带着来德、冉盛离开华亭陆氏庄园,陆s是登上梅岭为他送行,那一点素白的身影如永不凋谢的白兰花,三年之久、千里之遥,芬芳犹在鼻边——
依旧是那个驼背老?<。上船时陈操之客气地向他招呼。老?<公也记得陈操之。皱脸笑问:“钱唐地陈郎君?”
陈操之点头道:“是。”
驼背老?<公笑得脸更皱了。压低声音道:“祝陈郎君与陆小娘子早成佳偶!”
陈操之心胸一什施了一个佛礼。笑道:“多谢长者地祝福。”
陈尚在一边听到了。微微而笑。心想:“十六弟与陆小娘子地事早已哄传开来。连这?公都知道了。还祝福十六弟。真有意思。十六弟此去建康。通过十八州大中正考核应是不在话下。还有就是陆小娘子地事真能说服陆氏家主。与陆小娘子定婚姻。十六弟固然是幸福美满钱唐陈氏地声望亦必飚升。钱唐第一大族非陈氏莫属了。”
—判断士族门第高下有三个标准:簿阀、簿世和联姻簿阀是郡望、簿世是祖父辈官职。而联姻则是从这个家族地姻亲地位地高低来判断该家族地地位所以高门大族与高门大族相互通婚、次等士族与次等士族之间通婚。泾渭分明有逾越。偶尔也会有一等士族与次等士族联姻。但象吴郡陆氏这样地顶级门阀与次等士族联姻那是前所未闻。而现在。陈操之就是在做这种破天荒地事——
陈尚心道:“可若是十六弟最终无法娶到陆氏女郎,那对十六弟打击可谓沉重,十六弟的声誉、还有我钱唐陈氏的声望都会受影响,多少人等着看我十六弟的笑话呢,所以说这建康之行说是步步荆棘也不为过啊。”
驼背?<公对陆氏庄园里的事了解得不少,说陆小娘子自前年九月去了建康之后只回来了一趟,就是八月十七陆长生的祭日,十月初依旧去了建康,陆夫人张氏因身体欠佳还留在庄园里,这驼背老?<公得知陈操之这次就是要去建康,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祝福话,直到陈操之上了岸才罢。
经过华亭陆氏墅舍而不入,既失礼又露怯,所以陈操之与三兄陈尚到陆氏墅舍投刺求见,庄园管事认得陈操之,目瞪口呆,舌不下,匆匆忙忙通报去了。
陆夫人张文纨前年冬陪着陆葳蕤去建康,身体一直不佳,吃不下睡不香,遍请京中名医,服药无数也不见效,去年八月回到华亭

却渐渐好起来了,乃知是水土不服之故,所以就留昨日从兄张墨张安道从山阳郡来探望她,此时正在小惜园叙话,听说陈操之求见,也是惊愕至极——
张安道笑道:“纨妹,这陈操之是来向葳蕤求婚的吧。”
张文纨蹙眉道:“五兄,不要取笑,帮我拿个主意,这陈操之见还是不见?”
张安道自升平二年冬月吴郡花鸟绘画雅集之后再未见过陈操之,却常能听到陈操之的传闻,自陆s与陈操之私订终身之事传出后,对陈操之的议论更是时时得闻,褒贬不一,但陈操之的才华与纯孝却是公认的,张安道也很想再见一见这个陈操之,便道:“见一下又何妨,难不成你还让人把他乱棍打出!”
张文纨笑了起来:“五兄说得是,难道我还怕见陈操之不成。”命管事去请陈操之兄弟来小惜园花厅相见,到了之后再来禀报。
过了一刻钟,管来报,陈氏兄弟已经到了,张文纨便与张安道起身去花厅。
陈操之立在花厅长窗下,着园中花木,梅花、水仙、三色_、迎春都开得正艳,姹紫嫣红、春光甚美,可惜葳蕤不在这里——
听到:门脚步声,陈操之回过头来,见一个四十多岁的长须男子与一个美妇人并肩而来,起先一瞬间以为这是陆使君与夫人张文纨,随即认出那是张墨张安道先生,急趋几步,一躬到地:“陈操之拜见陆夫人、拜见安道先生。”
张安道微:而笑,上下打量陈操之,心中暗道:“此子比三年前更显俊美,身量挺拔真如玉树临风,眼神沉静,风华内蕴,江左卫之名实不虚传啊。
”还礼道:“陈公子,自吴郡后,忽忽数载,陈公子名声却是时时得闻。”
陈操之道:“在吴郡得道先生指点,受益至今。”
陆夫人张文纨在打量陈操之,这三年前的俊雅少年郎已长成一个清峻灵秀的美男子,举止从容,进退有节,若论风仪人物,真是葳蕤的良配啊,可惜——
张文纨淡淡道:“两位陈郎君请坐——上茶。”
陈操之坐在三兄陈尚下首,说道:“陆夫人、安道先生,操之路过华亭,故来向陆夫人问安,即刻便要重新上路。”
张文纨知道陈操之是去建康的,秀眉紧蹙,心里很不安,对张墨道:“五兄,我想与陈郎君单独说话。”
张墨微笑着起身,却问陈操之:“操之可有书画近作,我欲一观。”
陈操之道:“只带了两幅画来,一幅《八部天龙像》、一幅《山居四季图》——”对陈尚道:“三兄,请你领安道先生去我车里取画轴观看,小婵知道放在哪里。”
陆夫人张文纨等张墨与陈尚走了,侍候的婢仆都在门前廊下,偌大的花厅只有她和陈操之两个人,午后微斜的阳光静静地照射——
“陈郎君,你为什么要对葳蕤说要她等着你,你怎么可能娶她呢!”张文纨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陈操之挺腰端坐,说道:“陆夫人,s既然对你说了这些,那你也应该了解葳蕤对我的情意,而我也是如此,三年前我对葳蕤说的那句话或许有些冒失、有些不知世事艰难,但三年来我始终没有忘记对葳过的话,我要和葳蕤在一起,我也一直在努力。”
张文纨望着陈操之坚定而真诚的目光、听其言语慷慨而深情,那样子真的很动人啊,就和那日在平湖畔她被s的痴情话语打动一般,此时的张文纨真是很愿意让这一对有情人得成眷属,说道:“可是你怎么能娶葳蕤呢,你如何说服得了陆氏族人!”
陈操之浓眉微蹙,说道:“这个晚辈还真是没有头绪,到底说服谁才是最关键的呢?”
张文纨随口答道:“当然是葳蕤的二伯了。”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这样说好象除了陆始其他人都同意这门亲事一般,补充道:“陆氏族人都是反对的,只是有的强烈,而有的比较温和而已。”
陈操之道:“多谢陆夫人提醒,操之知道该怎么做。”
张文纨面色微红,说道:“我可不是提醒你,我是要让你知难而退。”
陈操之道:“夫人,若我知难而退,岂不是有负葳蕤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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