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永远被封住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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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繁华大都市里头,还有一处属于弓平的避风巷,每当遇到挫折跟打击,想到这个蜗牛似的家,他就有一股温暖从心田涌起——是的,再怎么着,不也有个落脚的地方吗?只要还能在这大都市立足,弓平就有可能白手起家,甚至是东山再起
家,在一栋很破烂的楼房上,整栋楼就八层高,而弓平的家,就在最顶一层:夏天热气渗透楼顶,整个房子就是一个蒸笼;北面没有高楼,一到冬天,北风吹打着门户跟窗子砰砰作响;有一年暴风来袭,通往阳台的那扇门,直接给掀上了天空。
两室一厅,因为租了九年,房东看着七楼以下的住户,相继搬走,赶紧以五万块断交,卖给了弓平。这五万块,弓平还没能力一次付清,先付了两万,并且有一万是跟小学同学苗美玲借的。
没有电梯,每天把油条、包子、豆浆挑着上下楼的弓平,现在气喘吁吁,刚爬到三楼,就索性坐在台阶上喘大气。胸前、背上都有伤口,汗透衣衫之际,带有咸性的汗水沾到了伤口,火辣辣的痛。但最痛的,还是一颗几乎快要绝望的心。
“没关系,这不是第一次了,我会好起来的,我会振作起来的。”
弓平咬咬牙,费了半天的劲,终于爬上了八楼,掏出钥匙,锁孔,往左一拧,不对头,怎么半圈就拧开了?
一向谨慎的弓平,每天早上出门,都是把暗锁往右拧了两圈,锁了两道横闩后,才放心出去卖早点的,今天难道忘了拧上两圈了?
铁门当一声,开了,铁门后面的木门,根本没上锁,抓着耳把子一拧,就开了。弓平一阵胆战心惊,漏屋偏逢下夜雨,好不容易攒的两千块钱,还压在柜头没存进银行呢:不会有小偷光顾上门了吧?
“唬!是我,哥。”
门后边突然跳出一个少女来,姣美的脸蛋上尽是顽皮的嘻笑,失惊无神地来这么一吓。
“妹?是你,你怎么没去上课了?”
弓平一脸惊愕,但苍白的脸上,马上现出了怒色。爸爸死的那年,弓平才十二岁,中学没念完,就辍学了。他一个小男孩,扛起了这个家,是多么不容易。十年如一日,这么拼死拼活地在外面早卖早点,晚卖宵夜,就是要挣点钱,供妹妹继续。没想到这个妹妹,竟然不争气,翘课跑回家来,他怎么会不生气,怎么会不难过?
“哥,你忘了,今天是周六,恰好又是你的生日。”
妹妹转过身去,变戏法地捧出了一盒蛋糕,放在桌子上。
“当当当当,瞧,我给你买了蛋糕回来。今晚,得好好跟你庆祝一番,为了这个家,哥,十年来你辛苦了!”
妹妹弓萍萍,年方一十八,今年刚考上大学,恰好是在本城,一到周六周日,便会回家来帮忙做做包子,搞搞卫生。
萍萍正值豆蔻年华,然而身上、手上,不见有半点女孩子的装饰物,连扎那把秀发的橡皮筋,还是最原始的,裸露着暗黄色橡皮的那一种。她知道哥哥能供她,已经很不容易,很不容易了,不能浪费他的每一分来之不易的钱。
“妹,你别省钱了,省了钱来买这蛋糕,我……”
弓平有点哽咽了,想起科威集团广场边上遇到的那几个女孩子,也是一般青春貌美,可人家哪个身上没有精致好看的项链呀、玉坠呀、耳环呀?妹妹却连一根象样的橡皮筋也没有,不是买不起,而是根本舍不得花那些钱。
“哥让你受委屈了,瞧你,耳垂上穿了孔,却一直没有戴上耳环。等你过生日,哥买一副给你。”
萍萍一听,开心地笑了:
“哥,今天你回来这么早,是不是又把车上的早点,统统卖完了?”
“是……,卖、卖完了,哥有钱,买得起耳环。我、我要进房去休息一下。”
弓平极力掩饰,不让妹妹发现到自己快要绝望的神情。妹妹根本不知道,载满早点的那辆推车,今早一分钱也没挣到,就给城管没收了。
“求求你们,大哥,放过我一次,我下次再也不出来卖了,保证,我保证,求你们千万别没收我的车……”
“你上次不也这样说,你哪次不是这样说?下次,下次?这次过后,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因为这次不仅要没收你的车,还要抓你去派出所。”
两个城管将推车踢倒,上面一笼笼包子,一筐筐豆浆,一筒筒油条,全倾倒了一地。
“我的包子,我的油条,我的豆浆……”
看见一车子的早点,洒了一地,那些都是自己的血汗钱啊,弓平心痛地扑上去,痛哭流涕地捡呀装呀……
这一刻,心碎、绝望,弓平快要发疯了。
“带走,带走,把车子全带走。”
两个城管一合力,抓着倒在地上的推车两头,扔上了皮卡车。司机过来问:
“还要不要带他走?”
开摩托车的那个高个子城管,过来拍拍弓平的肩膀:
“走吧,我们要把你送去派出所,有得你哭的时候。”
“不,我不去,我不去。还回我的车子,还回我的包子……”
弓平怒吼了一声,跟他们三个扭打一团,拳打脚踢,三个城管都吃了弓平的拳头,但受伤最重的,还是弓平。最后,弓平挣脱围堵,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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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平推开卧室的门,进去,转身关上。
房子在顶楼,采光比较充足,上午10点的阳光,全照进卧室里来。
卧室里摆了两张床,把原本窄小的空间,占去了80%,再塞上一张破旧的书桌,及两个放衣的木柜,几乎没有地方过脚。
靠窗下面的那张床,正躺着个形貌丑秽的青年,他见弓平进来,赶紧坐起身子,拉长着下巴,咧着嘴,口水直往下滴落:

“嘻嘻,哥,你、你回来了,包、包子卖完啦?”
这是弓平的弟弟,弓满,今年二十岁,个子跟弓平一样高大,但,他是个痴子。
十年前,弟弟是个活泼爱动的男孩子,聪明伶俐,思维敏捷,三兄妹中就他最讨严厉的爸爸的宠爱。
弟弟患上痴呆,跟弓平有关。
十年前,爸爸从东鑫大厦跳下来死掉后,妈妈跟他们三兄妹陷于极度的恐慌之中,整日不得安宁。很多债主追索上门,都是一笔笔不小的数目,他们没有因为爸爸的死,而动了侧忍怜悯之心,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威胁、折磨这一妇人跟三个孩子。恐吓、威逼、诋毁、漫骂,无所不尽其极。
有天,妈妈接到了一个电话:
“弓夫人,这样给人追踹着过日子,滋味如何?”
“你、你是谁?”
“别问我是谁,我只问你,你想不想结束这种给人讨债上门的日子?”
可怜的妈妈,以为对方是社会的某个热心人士,没有一点防范之心:
“想,先生,你能帮帮我们母子四人吗?孩子还小,不能这样毁了他们,如果你有能力帮助我们,我、我给你做牛做马都愿意,求求你,这样的生活,对孩子极为不利,不能害了他们啊!”
“你别罗嗦,你想结束这样的日子,很简单。你只要拿把小刀,在自己的左手腕上,轻轻一划,让血流出来,就可以了。”
妈妈一听,惊呆了:
“这是自杀,先生,我还不能死。我的三个孩子还小,还需要我的照顾,我不能死,我死了,谁来照顾他们?”
“你死了,我就有办法让那些债主,一笔勾销了你家所欠下他们的巨额债款。”
“可是我死了,我的三个孩子怎么办?”
“放心,我会替你照顾他们,帮你养育他们,直至。”
妈妈没想到自己的死,还能给三个孩子换来平静、正常的生活,她给对方蛊惑之下,更是在一种绝望之下,仿佛看到了一丝光明——她动摇了。
先生弓自强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家境从富贵跌到一贫如洗,并不可怕,只要人还活着,只要人还有志气,就有机会重新再来。但是,人没活下来,反而欠下一笔笔巨额债务,这种比贫穷还要可怕家境,让这个女人也有了轻生的念头。可是,她放不下三个未成年的孩子,现在听到有人答应肯帮她养育他们,怎么会不动摇了呢:
“你真的能替我养大三个孩子?是真的吗?”
“我不骗你,只要你拿刀片,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一刀,就一刀,你的孩子就能过上好日子。这是我答应你的,别犹豫了,现在就让我听到鲜血从手腕上流出来的声音,快点。”
“我……我,你、你是谁?”
妈妈虽然完全被煸使到,可她还知道要问对方的姓名,结果对方告诉了他的名字,然后妈妈就像遭到雷劈一样,怔住了,呆住了。过了片刻,她对那人道:
“是你,是你,你这个王八蛋!既然你这么想我死,我……我成全你,我死给你看。不过,请记住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好好养大我的三个孩子,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很可怜……”
然后妈妈真的拿过刀片,在自己的左手腕上,狠狠地划上一刀。动脉血管在割破的一刹那,鲜血就像奔腾的河流,往外倾泄而出……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妈妈去找你们的爸爸了。妈妈死了之后,你们就会像以前那样,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别了……”
妈妈倒在地板上,凄凉地看着上面的天花板,然后,脸上露出了充满憧憬的笑容:似乎看到三个孩子,快乐地奔跑在公园的草地上,嘻笑、玩耍,无忧无虑地茁壮成长。妈妈的一双眼睛,慢慢停止了转过。可是她根本不知道,她的死,并没给孩子们换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三个孩子在她死后,依然活在灾难之中,并且长达十年之久。
妈妈自杀的这一切,都给锁在睡房里的弓满,看在眼里。妈妈自杀前,怕他阻挡,更不想看到他伤心难过的样子,怕自己心软,怕自己死不成,所以把他锁在睡房里。弓满见妈妈拿刀片割自己的手腕,十岁的他,虽然看不出妈妈的意图,可是看到鲜红的血液,自割破的手腕上喷薄而出,他吓哭了,叫着,拼命摇晃房门,甚至用脚去踢,用自己弱小的身子去撞,但都无济于事,房门也只撞开了一条缝而已。
弓满就从裂开的门缝中,目睹了妈妈的死。而且,当时耳精目灵的他,很清楚地听到了电话那头,那个自报姓名的男人。他是唯一知道这个仇人是谁的人。可是当弓平回家后,看到割脉自尽的妈妈,无法接受现实的他,竟然责怪弟弟没阻止妈妈,一股恶气出在弟弟的身上:
“你怎么不拦住,你怎么看着妈妈拿刀片都不拦住?”
弟弟躲着哥哥,跑到妈妈的尸体旁边,摇她,喊她,可妈妈没再理会她,他才意识到妈妈死了。他害怕极了,而哥哥还在踢他打他,抓着他的衣领使劲地晃动:
“你怎么看着妈妈去死,都不拦她一下?爸爸已经死了,妈妈现在也死了,你怎么看着妈妈去死都不拦一下?你害死了妈妈,是你害死了妈妈!”
极度的恐慌,加上突其而来的妈妈的死,让年仅十岁的弓满,彻底精神崩溃,在哥哥摇晃之下,突然说出了四个字:
“妈妈,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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