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路风问题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真廉无廉名,立名者正所以为贪;大巧无巧术,用术者乃所以拙。

——《菜根谭》
上午,刘子翔收到一条短讯:这年头,大棚把季节搞乱,小姐把辈份搞乱,关系把程序搞乱,级别把能力搞乱,公安把秩序搞乱,金钱把官场搞乱,手机把家庭搞乱!这年头,老婆像小灵通经济实惠但限本地使用,二奶像中国电信安全固定但带不出门,小蜜像中国移动使用方便但话费较贵,情人像中国联通优雅新潮但常不在服务区!他看了忍俊不禁。
手机的彩铃响了,是一个匿名电话,一个男人告诉他:国国是想独霸货场,垄断当地煤炭的铁路运输,挤走其他货主,车站的货场他已经抢占了三分之二,好些手中有货但没有货位的老板只能压低价把煤卖给他,或者,他干脆把货位暗自提价租给其他货主,坐收渔利。得悉这一情况,刘子翔暗暗担忧,商场的垄断,说穿了,就是欺行霸市的代名词,对于市场,车站无能为力,但总不能让别人在自己鼻子下折腾吧,客大就会欺主。刘子翔与任杰候碰头,将自己的顾虑跟任杰候说了,希望他能采取相应措施,整顿货场秩序。任杰候不以为然。“你刚来,有些情况不是很了解。货场的管理,目前来说,基本上是稳定有序的。做生意嘛,相互之间免不了明争暗斗,‘同行是冤家’,这不奇怪。有些传说是没有什么根据的,不外乎就是想把水搅浑,我们没必要自己乱了阵脚。”
“我刚来不久,的确有许多情况不了解,而且,对于货运工作管理,我没有什么经验,只能靠任支书你多操心的。货场的事,不管有没有这种迹象,我认为我们还是有必要慎重。从道理上说,货场不论谁使用,我们只管按规定收取货场使用费就行了。只是从长远来看,没有竞争就没有价格,没有平衡就会失范。让一方势力坐大,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刘子翔掐灭烟头。“嘿嘿,打个最狭隘的比方,就像我们去卖白菜,买的人多,自然好卖。如果有谁把其他的人都赶跑了,就剩他一个人,我们这白菜就只能听他砍价了。”
“哈哈,刘站长,你这比方真有意思。”任杰候脸上堆满笑容,一双细眼挤成了一条缝。“这事,我会慎重等待的。”
“那好,任支书你就多费心了。”

春暖花开,料峭的春寒抽丝般褪去。推行的车列在十多公里长的永宁煤矿专用铁路走行线上以40多公里/小时的速度运行着,扒在车列前端的连结员李春平不时拉着简易制动阀的喇叭,“嘟、嘟——”一路,惊起群鸟四散。调车是件体力活,随着运行的车列爬上跳下的,需要手脚灵活、反应敏捷,按规定超过三十五岁就不能再从事这项工作,可如今车站的人员结构有问题 , 四十六岁的李春平仍然在调车。不过,他喜欢这工作给他带来的自在感觉。接近专用线的大门,他用对讲机呼唤调车长停车,再向扳道员要道岔开通信号,整个作业程序中规中矩。远远的爬在机车上的刘子翔注视着这一切。
专用线四股道上长满野草,刘子翔从机车上跳下,站在一个横越股道的简易汽车道口上看着调车组三个人跑前跑后的将车辆摘下、分批对货位,李春平的腰上系着一根扎实的安全带、手上还拎着简易制动阀,显得十分笨拙。刘子翔想,应该给他换换岗位了。
货位对好了,煤仓管理员老张跟调车组的几个人在一边嘀咕,不时的把目光往刘子翔这边瞟。刚刚对好货位的二十几个车中,有几个车的收货方要的急,发货人希望他的车皮能够尽快装好发运。老张就跟调车组的商量,能不能让机车等装一个小时,这边尽快装车,装好就可以马上挂出去。这等装的时间,叫上机车司机,大家一块吃个便餐,两不相误。调车长彭小春很踌躇,按理,现在正是中午,司机一般有四十分钟的吃饭时间,不影响什么,只是站长跟车进来了,不知道他对大家在物质单位吃饭是个什么态度。老张表示这好说,他马上打个电话给他们科长,科长还不屁颠颠的把站长接走另外安排。商量中,刘子翔走过来问:
“怎么了,是不是司机要吃饭了?”
“是呵,已经是中午了。他们——”彭小春吱吱唔唔的。
“哦。”刘子翔扫了他们一眼,问老张:“你是煤仓管理员吧?”
“是的,是的,刘站长,你好!”老张点头哈腰的。
“请你转告你们领导,麻烦他们安排把这道口上的杂物清理干净,那么大块的煤矸子,万一让火车掉道可就麻烦了。”
“好、好,我一定向他们汇报。这里,我马上派装卸工去清,刘站长,你放心好了。”
“你们在这里等司机吃饭,我就先回车站了。”刘子翔话中有话的对彭小春说:“转告司机,别吃得太久,耽误了事可就不好说了,别喝酒。我要知道了,我告诉他机务段领导。”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刘子翔琢磨着这句古话,转弯抹角的穿过矿区。永宁煤矿是家老煤矿,相传是当年国民党时期“四大家族” 中的宋子文所开,煤源已近枯竭,加之附近农村遍地开花的小窑煤矿的掠夺,产量每况愈下。矿里在勉强的挣扎着,一个偌大的矿已不复往日的兴盛,处处显示出一副没落的气息。在矿公路上,刘子翔坐一辆出租摩托车回到车站。

经过货运室的时候,刘子翔想去了解一下货运装卸情况,敲开了货运室紧闭的门。内勤货运员赵淑美开门,见是刘子翔,神色有些紧张“刘、刘站长,是你呀!”
“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刘子翔不悦。“你这是窗口岗位,关了门,人家货主来了怎么办?”
“中午没什么人来的,我这正准备去食堂吃饭。”
“哦,今天装车多少?”
“给了五十一个承认车。五个农副,其他的都是煤。”
“货源情况怎么样?”踱入屋中间,见休息间还有俩人,眉头一拧。
“永宁矿不太好,车站货场的煤积压了不少,现在车皮比较紧张,各站都在抢任务。”赵淑美边回答边给里屋的俩人使眼色,里屋的一个外勤货运员和一个道岔清扫员讪笑着出来打招呼。刘子翔在他们的脸上扫视一番,然后伸出手。几个人相互对视、犹豫,最后不得不各自从口袋里和枕头下拿出一把纸牌交到刘子翔手上。
“不是第一次吧?”刘子翔打量着手中这副已有些旧的纸牌。这种两指宽、红背、胡牌技巧变化多端的牌,在南方农村十分流行。自小时候有次看见几个修房子的民工在邋遢的屋子里,盘腿坐在邋遢的席子上,用邋遢的手握着邋遢的纸牌、数着邋遢的角票后,刘子翔就对这种制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也许人的情感经验就是这样不可欺骗的。“上班在岗位上打牌,赌没赌博我先不说,但这是严重违反劳动纪律的,这,你们应该知道。”
三个人支支吾吾。
“以后谁要是再在岗位上玩牌,我就不是定一个‘违劳’那么简单。”瞪了眼赵淑美,严厉地说:“在谁的岗位我下谁的岗。”将牌摔进废纸篓,扬长而去。留下的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心里发毛。
通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刘子翔对自己治下的这个车站渐渐有了个大概的认识。它并不像车站的台帐和宣传栏那样,字迹工整、页面整洁,相反,还有一丁点儿华而不实。职工们对工作和车站的态度有一种高高挂起甚至幸灾乐祸的成分。这可不妙,人若是缺乏了集体认同感和归宿感,就像一盘散沙,各自为阵而终究不能成阵。聚沙如何成塔?走在站台
的刘子翔抬头望着股道上鱼网似的电力接触网忧心忡忡。

彭小春他们万万没想到,那天中午他们在矿里吃饭的事让任支书知道了。任杰候当站长时就严令车站上班职工不准让物质单位和货主请吃饭,如果物质单位和货主要表示感谢请吃饭,也必须通过车站把握,各班组和个人不得擅自作为。否则按照路风问题严格处理。任杰候在四个班的接班会上都通报这次事件,严厉批评运三班调车组。并责成彭小春几个写出深刻检查,在职工大会上检讨,等待车站处理。运三班长奕辉也受到任杰候的管理不善的口头批评。刘子翔就此事单独跟任杰候交换意见,不同意将事情扩大化处理,但任杰候坚持己见,正气凛然的表示在路风等纪律问题上不能姑息养奸,“千里之堤,溃于蚁**”,必须防范于未然。在刘子翔看来,这只是个管理观念的差异。道理上,彭小春他们的行为应该予以制止,但他实在不喜欢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上纲上线的处理。站务会上,任杰候历陈路风问题的危害性,强调纪律的严肃性,决定给予彭小春等三人罚款三百元的处罚,杀一儆百,以正站风。刘子翔觉得不妥,竭力反对。
“这样的事必须予以遏止,这是管理原则。这我同意,我也对任支书的管理水平和方法表示佩服,以小见大,防微杜渐,这也是我在今后的工作中需要不断向任支书学习的地方。美国犯罪心理学家凯琳有个著名的“破窗理论”:如果一人打坏了一块窗户玻璃,而这块玻璃又得不到及时修补的话,其他的人就可能受到暗示性的纵容,去打坏更多的玻璃,这样就形成了一种无序。我想,我们的日常管理就是及时的发现并修补上这些被打破的玻璃。我想说的是,目前,我们的许多方面存在着不尽人意的地方,使职工的思想动荡,因此,管理,有时候应该注重在制度和人性上寻找一种张力,不能做那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谄上欺下的事,这样的结果只能适得其反,很容易使职工滋生逆反情绪。”看见任杰候的脸变黑了,刘子翔顿了顿。“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作为站长,那天又是我值班,没有及时防止,我难辞其咎。我同他们一样,每人罚款一百元。职工一点钱也不容易,让他们知道错就可以了。”
“刘站长,你这有一点护短呀。这样要不得的。”任杰候尖锐地指出。
“我就是护短,”刘子翔牛脾气上来了,没好气地说。“我的职工,我站长不去护他们谁去护?再说,真正有效的管理是保持制度的一贯性,就事论事。那些‘杀鸡给猴看’的手段没什么意思。谁是鸡?谁又是猴呢?这件事就这样了,有什么事我负责。我会向段领导汇报的,散会。”径直出了会场。看着众人陆续走了,任杰候阴着脸。
会后,任杰候及时将事情和自己的处理态度向段党委作了汇报,得到了段领导的表扬和支持。与此同时,段党委书记还在段领导碰头会上尖锐地指出刘子翔原则性不强,管理粗鲁、随心所欲,缺乏起码的管理经验和水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