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珏缓缓呷了一口酒，低声道：“这是什么镖局？”
任我杀道：“福建福州‘金狮镖局’。那青年文士是总镖头海东来的独生儿子海如飞，大胡子是他师兄司马如龙，小老头是海东来的师弟，别看他像肺痨鬼，提起这个人，可是大有来头。”
米珏道：“莫非是人称‘鹰爪鬼手’的洪不讳？”
任我杀点头道：“就是他。”
米珏道：“据说此人鹰爪功夫已练得出神入化，出手就像鬼魅一般，曾经在五十招内击毙‘太行三寇’。”
任我杀道：“我也听说，只要是他亲自护镖，就一定是批红货，可是这一次……”
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米珏道：“怎么？”
任我杀道：“他们这趟镖只怕并非红货，‘中原四盗’看来是看走眼了。”
米珏道：“你怎么知道？”
任我杀道：“每一个趟子手推动镖车之时并不吃力，显然也没多少镖银。”
米珏道：“如果这趟镖只是一桩小生意，何劳洪不讳亲自护送？又岂能打动中原四盗’？”
任我杀道：“这趟镖价值最多五万两白银，除非……”
米珏立即接口道：“除非这只是个幌子，掩人耳目。”
任我杀点头道：“在他们身上，一定还有更值得‘中原四盗’动手的东西。”
米珏沉吟着道：“也许这趟镖只是瞒天过海，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任我杀道：“你是说海东来故意让洪不讳押镖，自己却带着红货走的是另一条路？”
米珏道：“‘中原四盗’担心以四人之力动不了这趟镖，所以才找来两个帮手，却事先没有料到海东来竟有此一招。”
任我杀道：“‘金狮镖局’是福州最享盛名的大镖局，能够独挡一面，海东来自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米珏道：“其实‘中原四盗’纵然找来了帮手，也不一定能动得了这趟镖。小兄弟，你认为他们会选择什么地方动手？”
任我杀道：“‘中原四盗’行径大胆，一般的强盗会选择在人烟稀少、易攻易守的地方下手，但他们却偏偏喜欢混入闹市之中，得手之后，往往就可以借混乱之机逃走。”
米珏道：“莫非他们想在这里动手？”
他摇了摇头，道：“‘天涯海阁’不是打架的地方，一般的人从来都不会在这里寻衅闹事。”
任我杀道：“为什么？”
米珏道：“因为它有朝廷做靠山，聪明的人绝不会朝廷作对，只要‘天涯海阁’发生了事情，官府就不会坐视不理。‘中原四盗’如果扰乱了这里的清静，必然惊动官府，到时候他们就讨不了好去。”
司马如龙安顿好趟子手，与洪不讳、海如飞走上二楼，匆匆找了位子坐下。
洪不讳轻轻咳了几声，轻声道：“我们吃了饭就上路，酒就不要喝了，千万不能节外生枝。”
司马如龙和海如飞还未答话，就看见一个满头散乱着赤红头发的怪人走了过来，笑道：“外面风雪正狂，三位喝几杯暖暖身子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洪不讳轻咳道：“阁下是……”
这人道：“在下苗烈，人称‘火焰刀’。”
洪不讳脸色立即变了，轻轻吸了一口气，脸上不动声色，抱拳作揖道：“原来是……‘中原四侠’，久仰，久仰。”
苗烈冷冷一笑，道：“洪大侠客气了，在下兄弟四人本是强盗，侠名套在头上，那可是种天大的讽刺。”
洪不讳讪讪笑道：“苗大侠可真幽默。”
苗烈脸色一凛，正容道：“洪大侠，在下在此久候了。”
洪不讳怔了怔，道：“莫非苗大侠来此，就是为了等候小老儿？”
苗烈道：“嗯！在下听说洪大侠要去京城，所以特来会晤,有件事想向洪大侠请教。”
洪不讳道：“请说。”
苗烈道：“听说十天以前，贵镖局来了一个很奇怪的客人，有没有这回事？”
洪不讳笑了笑，道：“镖局是做生意的地方，天天都人来人往，这并不奇怪。”
苗烈道：“可是这位客人不同。”
洪不讳道：“有什么不同？”
苗烈道：“他不是一般的客人，虽然他不是个有钱人，却是一位很有名的人。”
他微微一顿，又道：“他就是福建省的总捕头，‘神捕’龙七先生。”
洪不讳垂下头，脸色似乎已经变了。
苗烈道：“龙七是南方一带声名显赫的捕快，六扇门中的第一高手，据说他今年才只不过刚满三十岁，可是破获大小案例却已达三百一十八宗。”
他不再理会洪不讳，悠悠道：“半个月前，福建省总巡抚周大康无意中从一个江洋大盗那里，得到一种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当今天子一向喜欢收藏这些玩意，所以他决定把这东西献给皇帝，以便升官加爵。‘金狮镖局’是福州最有实力的镖局，开业以来，接下的镖不下一百二十次，从未失手。为了万无一失，周大康就选中了‘金狮镖局’。”
他目光悠悠一转，道：“洪大侠，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如此？”
洪不讳摇头道：“十天之前，敝镖局的确接过一趟镖，但只是区区五万两白银的小生意，并非苗大侠所说的奇珍异宝，小老儿虽然也认识龙七先生，但上次见面，却还是在半年之前的事了。”
苗烈冷笑道：“贵镖局接镖有两大标准：一、来路不明的镖，不接；二、价值不值三十万两白银的镖，不接。这区区五万两白银岂会放在眼里，砸了自己的招牌？”
洪不讳叹道：“总镖头近年身患顽疾，已很少走镖，生意已大不如前，加上福州又多开了一家‘飞虎镖局’，为了生计，我们也只好接一些小生意勉强糊口。”
苗烈道：“‘飞虎镖局’？”
洪不讳道：“‘飞虎镖局’的总镖头都飞虎，是南少林门下俗家弟子，少林有七十二般绝技，数百年来，精通十技者也只不过三、五人而已，但他年方四十有三，却已习得七项绝技。自从此人创办镖局以来，我们几乎连饭都没法子开了。”
苗烈道：“看来洪大侠是不肯说实话的了？”
洪不讳摇头道：“小老儿句句实言。”
苗烈道：“在下这消息也绝对可靠。”
洪不讳苦笑道：“只怕苗大侠这一次是被人骗了。”
海如飞年纪最轻，城府却极深，江湖经验也相当老道，缓缓长身而起，笑容可掬，道：“苗大侠，我们这趟镖的的确确只是五万两白银，如果各位急需这笔银两，在下愿意拱手奉上，敝镖局虽已落魄，但凭家父的人情面子，倒还可以勉强凑得出来赔还镖主。”
他说的至情至理，白白赠送五万两白银，只有白痴才会拒绝。
司马如龙性子刚烈，吹胡子瞪眼道：“师弟，破点小财倒是小事，可失去镖银，就失去了信誉，这可关系到我们镖局的生死存亡。”
海如飞连连向他打着眼色，微笑道：“能够和‘中原四侠’做朋友，区区五万两白银又算得了什么？”
苗烈哈哈一笑，冷冷道：“这虽然也不是个小数目，但在下并无此胃口，难道你们竟没听说过‘中原四盗’做买卖，也有两大原则？”
海如飞道：“愿闻其详。”
苗烈道：“一、朋友的东西，不动；二、价值三十万白银以下的货物，也不动。”
海如飞道：“苗大侠嫌五万两太少？”
苗烈道：“那件宝贝的价值，就算是一百个五万两也比不上的。”
海如飞道：“这世上竟有如此值钱的东西？”
苗烈道：“只要你们把它交出来，我们立即离开这里，从此以后，绝对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
司马如龙沉声道：“究竟是什么宝贝？我们连你说的话都听不懂，又哪来的宝贝？”
苗烈道：“这东西就是‘万劫重生’，难道你还会不知道自己保的是什么镖？”
司马如龙似乎一怔，大声道：“‘万劫重生’是什么东西？”
苗烈道：“‘万劫重生’是稀世之物，传说……”
语声一顿，他忽然冷冷道：“既然你们也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我说出来岂非还是等于白说？”
海如飞道：“我们并没有苗大侠想要的东西，这说还是不说，又有什么分别？”
苗烈冷冷一笑，双目一翻，如刀的目光盯着海如飞的眼睛。
他的眼神严肃而犀利，似乎要穿透海如飞的内心，挖掘出某种秘密。
海如飞神态自若，有意无意地避开了目光。
窗外，鹅毛般的细雪不停地飘着，无休无止。
寒冷的北风，从敞开的窗子如潮似浪狂涌进来。
海如飞突然打了个寒颤，感觉到有一种气息正向他袭来，——是杀气。
苗烈突然出手。
他的刀本在背上，他一伸手，就拔了出来。
他拔刀的手法绝对准确，速度绝对不慢。
刀光掠起，淡淡的赤红，仿佛一团火焰。
比飞泻的流星更快，更耀眼。
刀光一转，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半弧。
这道弧还未消失，刀已到了海如飞的头顶，直劈下来。
海如飞武功本也不弱，但事起仓促，他已来不及拔剑。
他想退，却退无可退。
他的退路被身后的桌子阻断。
就在这时，一双瘦骨峻峭的手居然从旁穿出，硬生生抓向那把刀。
刀是精钢所铸，刀锋冰冷而锐利。
这双手却是肉长的。
以手抓刀，岂非是拿鸡蛋砸石头？
鸡蛋碰到石头，必然粉身碎骨。
这人莫非不是呆子，就是疯子？
但苗烈知道，这人绝不是呆子，也不是疯子。
他是“鹰爪鬼手”洪不讳。
洪不讳的手虽然不是铁铸的，却比钢铁更坚硬，不但可以抓烈石头，还曾抓烂过别人的头颅。
这把刀若落入他手中，非断不可。
但他没有抓住这把刀。
苗烈手腕一转，刀光突然消失，人也不见了。
洪不讳沉声道：“快护镖。”
司马如龙和海如飞立即飞身冲出，却又突然退了回来。
三个男人，两个女人，就像是一道不透风的墙，完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司马如龙沉喝道：“让开。”
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种回答。
许思文和柳月媚联袂而起，刀光也随之而起。
司马如龙双目赤红，手筋暴起，脸色已完全变了。
他练的是掌法。
他的“风雷掌”已练得出神入化，壮大的身躯宛如铁塔，沉稳有余，他的掌法却轻灵敏捷，宛如游鱼，又似清风。
许思文绰号“无形刀”，刀法正如其名，飘忽不定，虚实莫辨，无迹可寻。
柳月媚也使刀，一把轻巧的柳叶刀，她的刀法更是轻如飞花逐月，淡似飘絮随风。
这两人的刀法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样的轻灵，一样的迅速。
他们之间的配合竟似颇有默契，攻中带守，守里夹攻。
司马如龙的身子猛然向前一冲，双掌如刀，运转如飞，左掌切许思文握刀的手腕，右掌砍柳月媚的左肩。
他的胆大、心细，和出手的快、准，在当今武林年青一代中，已不多见。
许思文刀化游龙，猱身直上，挥刀反斩他的左掌。
柳月媚刀光一转，斩向他的右肩。
司马如龙的身子如狂风卷出，两股强烈的掌风如扫落叶，直推而出。
两道刀光忽然消失。
他去势犹在，双掌翻飞，和两把刀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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