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涯何处觅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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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海角,人海茫茫。
故人何处,我心神伤。
长亭外,古道边,入目一片萧艾,放眼一片荒芜。
人可以走出冬天的寒冷,却永远也走不出雪花的温柔。
如梦的冬天如诗的雪,就像是江南的山江南的水,谁能忘记呢?
长亭是人们饯别的地方。
离别最是让人伤感,却又使人充满期待。
期待下一次的重逢。
离别,自然有酒,有酒就有朋友。
燕铁衣忧郁而空洞的眼神,望着亭外飘飞的雪,仿佛有些许依恋,又有些许无奈,冷漠的脸上多添了一丝离别的伤悲和惆怅。
欧阳情倚栏支额,目光迷离,也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遥望。
米珏手中有酒,脸上始终浮现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但这从容的笑意,是否可以驱散他心头的忧愁?
他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那只青绿色的酒杯,叹了口气,缓缓道:“没有别离,何来重逢?”
燕铁衣道:“这次离别,一去千万里,再次相逢,何年何夕?”
米珏莞尔,微笑道:“你有心事?”
燕铁衣忍不住也笑了,道:“我只是不喜欢离别。”
米珏道:“没有人会喜欢离别。”
离别是一种痛,痛彻心扉。
丈夫和妻子离别,游子和家离别,情人和情人离别,朋友和朋友离别……
离别之后,总是留下最最深刻的思念。
花谢花开,春去春又来,这思念,就成了一种难以治愈的病。
燕铁衣轻轻叹了口气,道:“金陵是个很美丽、很迷人的地方,有风、有雪,有朋友!”
米珏道:“当然还有酒。”
燕铁衣叹道:“只可惜离别在即,曲终人散,杯残酒尽。”
米珏道:“金陵不是禁地,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再来。”
燕铁衣道:“只是不知那时候这里是否还有酒、还有朋友?”
欧阳情忽然回头笑道:“‘天涯海阁’是永远也不会拒绝朋友的,我就怕你不来。”
燕铁衣居然笑了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岂能不来?”
欧阳情也在笑着,但燕铁衣却发现,她的眼神似乎已变得更忧郁。
他沉吟着,轻轻道:“你的心结,是不是还没有化开?”
欧阳情又笑了笑,眼中的伤感分明更浓了。
燕铁衣道:“任兄弟能有你如此一位红颜知己,实在不该逃避。”
欧阳情默然许久,轻叹道:“我甚至有些恨他,恨他为什么不辞而别,恨他为什么不能宽容一点。可是……可是我就是不能忘记他,总是忍不住想着他。”
米珏笑道:“他的确是一个不容易被别人遗忘的好男儿。”
欧阳情道:“但他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连一句话也不说就悄然离去?为什么不肯听听我的解释?”
燕铁衣道:“因为他是个杀手,因为他太自卑。”
欧阳情摇头道:“我不懂。”
燕铁衣道:“也许……他认为他根本不配和你在一起,因为你并不是一个很简单的女孩。”
欧阳情道:“但我终究还是女孩子,一个爱做梦的女孩子。”
燕铁衣道:“他却是一个没有根的浪子,安居乐业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有一种人,一旦他选择了一条路,就永远也停不下来。”
他轻叹着,又道:“他和我,都是这种人。”
欧阳情叹道:“看来我还是一点也不了解他。”
燕铁衣道:“不了解一个人,就莫名其妙的爱上他,是一种很危险的事。”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我已经认识他九个月零八天,但我知道的也不多。”
欧阳情道:“你知道什么?”
燕铁衣道:“他的往事,一段伤心、痛苦的回忆。”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他曾经有过一个和他很相爱的情人。”
欧阳情突然像中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燕铁衣的声音仿佛已经变得很遥远、很空洞:“那个女孩子几乎已经是他的所有,可是有一天她却离开了他,那是一场永远的诀别。从此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愤世嫉俗,开始以杀人来减轻心头的痛苦,用流血来麻醉自己的灵魂。”

欧阳情蹙眉道:“于是他就这样沦落成一个职业杀手?”
燕铁衣苦笑道:“难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喜欢自甘堕落吗?”
米珏轻叹道:“可是如此一来,他反而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欧阳情问道:“那个女孩为什么要离开他?”
燕铁衣缓缓道:“因为她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欧阳情怔怔道:“永远也不再回来?”
燕铁衣道:“那是另一个世界,没有爱恨情仇,没有悲欢离合,只有永恒的寂寞。”
这一次欧阳情终于明白了,愕然道:“你是说……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燕铁衣道:“阴阳两隔,所有的爱都化为满腔怨恨。若非如此,他也就不会成为杀手。”
米珏道:“那个女孩是怎么死的?”
燕铁衣没有直接回答,道:“米大侠,你可曾听说过一年前华山派发生的那场恶斗?”
米珏点头道:“据说那一次,华山派来了个不速之客,把华山派搅得七零八落,元气大伤,到现在还是一蹶不振。”
燕铁衣道:“这个不速之客,就是任我杀。”
米珏皱眉道:“是他?他和华山派有什么过节?”
燕铁衣道:“当日他与那个女孩到华山拜祭一位先人,无意中误闯华山列代祖师归天禁地,与华山弟子发生争执,争斗之中,那女孩不慎失足舍身崖……”
欧阳情“啊”地失声道:“那岂非粉身碎骨……”
燕铁衣道:“他在舍身崖下寻找了三天三夜,却始终没有找到那女孩的尸首……”
米珏叹道:“舍身崖是万丈深渊,掉下去必无生还之理,她的尸身只怕早已一饱兽吻。他常常说,他心已死,原来竟是为此。”
欧阳情幽幽道:“那个女孩带走了他的心,只留下一种永远也抹不灭的伤痛,所以他才一再拒绝我。”
燕铁衣道:“他拒绝你,只是因为他害怕,害怕伤害你。”
欧阳情道:“难道逃避就不是种伤害吗?其实,他根本就不能忘记那个女孩。”
燕铁衣轻叹道:“这是一种痛苦的抉择。”
人的一生,也许可以发生许多次恋情,但最是铭心刻苦的一次,必然就是第一次,最是难以忘记的人,必然就是第一个相爱的情人。
欧阳情眼里已有泪花,也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哀伤。
自古多情空余恨,她是否太多情了?
亭外的风,呜咽,仿佛正在吟唱一首离别的歌曲。
生离或死别,都是一种铭心刻骨的痛。
欧阳情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珠,忽然起身道:“不管他的选择是什么,我都要去把他找回来。”
她的眼神充满了坚定和倔强,仿佛只要她决定了一件事,就永远不会再改变。
燕铁衣道:“天涯海角,人海茫茫,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欧阳情道:“他曾经说过,如果他死了,就为他在华山舍身崖下建造一座衣冠冢……”
米珏立即接口道:“莫非你想去华山?”
欧阳情点头道:“他不辞而别,也许已萌生退意,永远不再涉足江湖,宁愿死守那女孩的亡魂,终老一生。”
米珏击掌道:“有理。小兄弟是个至情至性、重情重义之人,他必然会这么做的。”
他笑了笑,道:“我们几时启程?”
欧阳情怔怔道:“我们?”
米珏道:“当然是我们,这种事我岂能袖手旁观?”
欧阳情嫣然一笑,眉间那一抹愁云渐渐隐去。
米珏沉吟着道:“此行山重水远,在未启程之前,我们必须先找到一个人。”
欧阳情道:“谁?”
米珏道:“杏伯。”
欧阳情道:“杏伯又是什么人?”
米珏悠悠道:“朋友,一个好朋友。”
雪仍冷,酒犹未冷。
亭已空,人亦已散。
故人在何方?在天之涯?还是在海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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