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杀气随风潜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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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百兆身上穿着件绸缎锦衣,颜色已经略显陈旧,虽然几经洗涤,依然不舍得丢弃。
他能够成就今日的一切,绝非偶然,所以他始终相信“勤俭治家”这一条古老的格言。
他的身子很胖,但绝不臃肿,昔日那种江湖人的豪情早已被岁月消磨殆尽,富贵之气跃然而出。
如果不是因为他曾经孤身独闯太湖,手刃三十六海盗这件事早已轰动江湖,谁都不会相信如此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富豪,居然也是个武林高手。
假如你很有钱,可以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你是不是活得很快乐?
对于梁百兆来说,答案几乎是否定的。
他并不快乐,没有人能体会到他的痛苦。
财富的确很可爱,可以买到很多你想得到的东西,但并不一定能买到真正的快乐。
尤其是生命。
拥有了天下人梦寐以求的财富,却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这是梁百兆最深的痛。
这痛,已深入骨髓,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无情地蚕食他的生命。
他攒聚着两道乌黑的浓眉,轻轻咬着早已咬得发紫的嘴唇,目光渐渐衰淡的眼睛始终望着窗外。
天上没有星,窗外也只有无尽的风雪。
粱百兆本来坐在摇椅上,此时缓缓站了起来,双手负在身后,久久未曾说过一句话。
米高靠着椅子,也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瞧着屋子中央那盆烧得正旺的炭火。
在他儒雅的脸上,止不住露出一种疲倦,却又如此的从容和淡定。
梁百兆开始在屋子里缓缓踱步,几次来回,终于伫立在窗前,回头看着米高。
恰巧米高目光一抬,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
梁百兆皱眉道:“米先生,你看他还会不会来?”
米高移开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会,一定会来。”
梁百兆道:“他岂非早就该来了?”
米高道:“他不是失信之人。”
梁百兆微笑道:“你好像很了解他。”
米高摇头道:“我跟他也只是初识。”
梁百兆道:“可是你已经很信任他。”
米高道:“也许……他天生就是这种人,天生就是这种很容易让别人相信的人。”
梁百兆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相信米高。
米高不但在生意上是个很好的助手,在生活和各方面也是个不错的好帮手。
他从不怀疑米高的能力,他相信米高绝不会看错任何人。
米高微笑着接道:“有一种人永远都是一诺千金,言出必行。杀手就是如此,答应过别人的事情,无论如何,他都会拼尽全力去做,永不放弃,永不后悔!”
梁百兆也笑了,他需要的正是这种人。
微一沉默,他迟疑着道:“可是……现在,他……”
米高立即打断了他的话,道:“既然他不是一般的杀手,就一定会来。虽然他出道不足一年,但提起‘一刀两断’任我杀这个人,却是许多人的恶梦。”
忽然他的右耳微微一动,笑道:“他已经来了。”
一言未毕,门外的风雪中就传来一个冷漠如雪霜的声音:“不错,我已经来了。”
梁百兆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他的鼻子像山一般挺拔,嘴唇薄如一张纸,一双明亮的眼睛迸射出两道如千年寒冰的光,慑人心魄,令人望而生畏。
他的脸英俊而苍白,身子就如一杆标枪,站得笔直。
这是一个自信、倔强、坚毅的年轻人,只可惜太冷漠,太忧郁,尤其是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淡淡的哀伤,又充满了无奈和绝望。
让梁百兆感到更震惊的却还是他的杀气。
一种浓浓的杀气。
杀气是可怕的,足以摧毁天地。
这股杀气竟似无处不在,却又偏偏让人捉摸不透究竟从何而来。
看见任我杀,梁百兆终于明白,米高对这个杀手的评价为什么竟会如此之高了。
他凝视着任我杀,缓缓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什么找你?”
任我杀淡淡道:“杀人。”
在职业杀手的生命中,除了杀人,他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杀人是杀手的职业,死在别人的手里,是杀手的宿命。
他别无选择。
这就是生活,悲哀的生活。
梁百兆眼中露出种赞赏之色,满意地瞧着这个冷漠的少年。
传说中江湖上当今最可怕的杀手,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梁百兆点头道:“不错,我要你为我去杀一个人。不过,想和你做朋友,才是我请你来的主要原因。”
任我杀紧抿着嘴,脸色依然冰冷。
梁百兆道:“米先生说,你是一个很有原则的杀手。”
任我杀道:“你觉得杀手是怎么样的一种人?”
梁百兆道:“杀手,不外乎三种。”
任我杀道:“哪三种?”
梁百兆道:“第一种,为金钱而杀人。这是最普通的杀手,也是最悲哀的那种。”
任我杀道:“第二种呢?”
梁百兆道:“为杀人而杀人。这种杀手往往是因为愤世嫉俗,对世间充满了不平的怨恨,为了发泄心头的仇恨和伤痛,所以才不停地杀人。”
他微微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任我杀竟似脸色一变,冰冷的目光又掠过一丝痛苦之色,缓缓道:“说得好。第三种呢?”
梁百兆道:“第三种杀手,他们可以因为银子,也可以因为杀人而杀人。只是他们所杀的人都是该死之人,或为富不仁、为非作歹,又或欺世盗名、祸害江湖。”
他笑了笑,又道:“昔年的‘白衣杀手’冷落就是这种杀手。这是一种值得敬佩和尊重的杀手,只因他们杀人,并不是为了达到一己私欲,而是为了维护和平,伸张正义。”

任我杀静静地听着,脸色一变再变。
梁百兆淡然问道:“小兄弟,你是哪一种?”
任我杀叹了口气,反问道:“你认为呢?”
梁百兆没有直接回答,说道:“我并不想知道死在你刀下的那些人是否全都该死,但‘索命刀’这个人却实在该杀。这人刀法自成一家,道德品行却令人不敢恭维,所做之事令人发指,像这等十恶不赦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任我杀默然不语。他并非不知道“索命刀”的为人。
“索命刀”,来历不详,性情古怪,极少朋友,杀人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最让人痛恨的是,这人嗜武如命,自出道以来,一直是非不断,专向江湖各大门派及高手挑战,出手毫不留情,败在他刀下之人,俱都成为他刀下亡魂。
“索命刀”之名也由此而来,因为他本来就是地狱使者,专门索命的鬼魂。
梁百兆叹道:“其实做杀手也没什么不好,一样也可以成为英雄。”
任我杀完全怔住。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却已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这样的话。
英雄?
何谓英雄?谁不想成为英雄?
任我杀知道自己不是英雄,更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成为英雄。
梁百兆缓缓移开目光,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道:“小兄弟,你我虽是初次见面,但我觉得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假以时日,你必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功的杀手。”
任我杀摇头道:“我不喜欢出名。太出名了,就会变成一种负担。一个名人,他的麻烦总比别人要多得多。”
这是千百年来一直颠扑不破的真理。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名所累,为名而死?
任我杀轻轻地咬着牙,道:“杀手除了杀人,还是杀人,其它的事情并不重要,尤其是不该知道的最好还是别知道。所以,你不必告诉我你的恩怨,我只需要了解那个人的情况。”
梁百兆目光闪动,道:“这就是杀手的原则?”
任我杀道:“嗯!”
梁百兆微笑着点头,似乎对这个“杀手的原则”很满意,道:“你的确是一个称职的杀手,我现在才明白米先生为什么如此对你充满信心。”
任我杀忍不住瞧了米高一眼,眼神诚恳而真挚,脸色严肃而感动。
米高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四道目光交织在一起,竟似有一种火花在燃烧。
这就是朋友,这就是友情。
梁百兆的脸色却突然变得凝重而沉痛,缓缓道:“我的仇人,只怕小兄弟也略有所闻。”
任我杀道:“他是谁?”
梁百兆一字一句道:“‘玉面魔鬼’龙少云。”
提起这个人,他竟似相当激动,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仇恨和愤怒,好像恨不得生啖这人的肉,豪饮这人的血。
只有仇大恨深的人,才会发出这种可怕的诅咒。
任我杀并没有追问为什么。
他是杀手,除了杀人,其它事情都与他无关。
这是杀手的原则。
梁百兆居然也没有解释什么,缓缓道:“此人老奸巨滑,简直比狼还狡猾,比狐狸还精明,比狮子更凶残,比毒蛇更狠毒。”
他叹了口气,又道:“当他对你说那些大仁大义、道貌岸然的话时,也许他的心里正在盘算着要如何把你置死于地。有的人嘴里说给你的是糖,但当你吃下去的时候,他就会告诉你,这是毒药。”
任我杀在听着,没有说话。
梁百兆道:“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这种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任我杀点点头,依然沉默。
自古以来,真小人总比伪君子可爱,至少,真小人害人之时总有先兆,却没有哪一个伪君子会把“坏”字写在脸上,让你提防。
人心不古,江湖险恶。
这道理他并非不懂。行走江湖,光是明白这些道理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还是经验。
他太年轻,江湖经验并不是一年半载就能磨练出来的。
任我杀叹了口气,道:“他住在哪里?”
梁百兆道:“此人本是金陵城里最显赫的人物,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后来我超越了他,取代了他的名望和地位,他就再也不愿与我同居金陵。”
他叹了口气,又道:“早在五年前,他就搬迁到了郊外的苦水镇。出太平门,往南二十里,就是苦水镇。苦水镇只是个小集市,唯一的长街尽头,就是龙府。龙府的正中央,有座叫‘听涛轩’的小楼,就是龙少云的起居之处。”
他顿了一下,又道:“小兄弟,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会立即奉上五万两白银作为报酬。”
五万两白银已不是一笔小数目,在寻常平民百姓眼中,更是几辈人都花不完的财富。在杀手行业中,五万两白银作为杀一个人的佣金,也已是不菲的价格。
任我杀竟似一点也不在乎,淡淡道:“也许,这个人的命并不值这么多银子。”
梁百兆摇头道:“只要能让这个人永远消失,再加上十个五万两也是值得的。”
他叹了口气,缓缓又道:“你这一去,需要几个时辰?”
任我杀沉吟着道:“若无意外,两个更次应该足够了。”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的人已飞身穿门而去,声音渺渺,遥遥传来。
梁百兆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苦笑道:“小兄弟的确是个有故事的人,来既匆匆,去也匆匆,好像生怕被别人看穿他的心事。
米高淡淡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目光落在窗外。
窗外,飞雪飘扬,黑色的夜里究竟蕴藏着多少邪恶?
在任我杀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样不愿被别人勘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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