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父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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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宴席上,五兄弟难得团聚,场面还是相当热闹的。穆恒见穆枫谈笑风生,心情大好,就亲自下厨蒸了一道“草皮索饼”,几位少爷都默默地尝了一口,饭桌上顿起一片“哗哗”的咀嚼声,动静和一窝兔子嚼草根一模一样。吃完,大家还是不做声。穆恒有点急了,连忙又搬出一套饮食理论:“世上没有不能吃、不好吃的食物,一切都是火候的问题,火候对了,什么都是美味。对吧?”说完,一脸真诚地睁圆了眼睛,索要食客们对这道草皮饼的肯定。穆玉露出兄长似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为兄对吃喝没什么讲究。”意思就是说,你做得再难吃,我也能咽下去。穆澈眼波流转,又弯起那两道勾魂摄魄的月牙儿:“三哥哥,你好好玩呦!”撒娇装傻,应该是这位的拿手好戏。穆清根本没理会穆恒,一脸萧索地说:“没有好酒。”说完,扔下筷子就离席了。这人未免太酷了吧!但大家好像都不以为意。穆枫此刻的笑容,在我眼里,却比哭还难看,他又夹了一大筷子,边嚼边说:“好吃!”他如果不是疯了,就是故意演戏给人看。给谁看呢?在座的都是希望你真心快乐的亲人呀!
蜻蜓忽然凑到我身边,悄悄地说:“喂喂,小凤你真行,你用什么法子逗得枫少爷这么高兴?快点教教我。”“我没做什么,是他自己想开了吧。”心里,好苦。穆恒似乎完全没察觉穆枫的异样,乐得脸都笑烂了,欢天喜地地又开始扯他的烹饪心得。明明都是冲着枫鬼木的流言来的,结果现在谁都不提,这些公子哥儿心思也太重了吧,完全猜不透他们在想什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父亲大人”,一桌人顿时愣在当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那儿,头戴软纱唐巾,上穿一领四合如意云纹缎袍,外面还罩了件凫靥裘,腰系文武双穗条,足穿嵌金线飞凤靴,生得鼻直口方、身长腰阔,即使神色间风尘仆仆,也分毫不损此人的华贵与身份。他脚步还没落稳,眼睛早已将大厅的一干人等,打量了一遍。
“父亲大人!”四个儿子立马都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低头行礼。我跟蜻蜓也忙着作揖。
“父亲大人,您不是在光明坛守关吗?怎么得空……”穆玉的话还没问完,穆老爷子就把他打断了。“弟弟出了这么大事儿,你这个当兄长的,难辞其咎。”老爷子这句话声音虽不大,份量却不轻,穆玉立时就脸色一窘,噤声恭立在旁,这一整天都没敢多话。“父亲,跟大哥完全没关系,是儿子自己身体不争气,才找那枫鬼木救我。”穆枫故意略去了部分事实。老爷子扫了一眼穆恒,说:“小三,听说你近几个月一直呆在枫鬼居?”
穆恒像是被电了一下,夸张地结巴起来:“回、回父亲大人,是、是的。”
“呆在这里添乱吗?”这话已经很严重了。没有人敢接茬,穆老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们呀,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知道外面怎么传的吗?枫鬼木是妖孽,一夜之间从土里冒出来了!”顿了顿,他认真地看着穆枫,问道:“枫儿,是你一个人去找那老枫木的吗?”穆枫好像早就准备着父亲这么问,异常平静地点了点头,和穆老爷子四目相对,很有默契的样子。老爷子的脸色这才缓了缓,对我和蜻蜓说:“去,把你们的清少爷找来!”这间隙,穆澈一直低着头,穆老爷子好像也当他是透明的,一个字都没跟他说。我和蜻蜓出了大厅,她朝我吐了吐舌头,说:“老爷越来越厉害了,刚才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不过,鬼知道这穆清去了哪儿,真是一筹莫展。蜻蜓要去厨房看看,那里有酒,酒鬼鼻子都很灵。我说,不一定,他刚才说的是“没有好酒”,我们厨房里那些坛坛罐罐,这位超凡脱俗的爷应该看不上眼。意见发生分歧,蜻蜓就说分头找。我在枫鬼居转了大半圈,也没见穆清的踪影,一个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后面的竹林,远远就看到那棵高大的枫鬼木了。心头一动,脚就带着身体朝老枫树去了。自从这棵枫鬼木冒出来后,竹林也就不再神秘了,那个小竹屋在大地的巨变中也塌了,有些胆大的好事者偷偷进竹林见识神树,也好端端地出来了,消息一传开,那条“擅入者死”的不成文规定,也就渐渐失去了约束力。估计,这是当初穆老爷子为了保护穆枫的母亲,才定下的规矩吧。现在,人死了,连煞费苦心保存的尸首也毁了。没想到,穆老爷子一脸严肃,用情却如此之深。一阵清幽的乐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往前挪了几步,生机勃勃的枫鬼木便整个出现在眼前!我下意识地双臂环绕,抱住了自己,因为害怕,因为那天在地下的种种依然记忆犹新。虽然明明知道那个美丽的尸身已经不在了,但我仍然神经质地一点点绕到大树后,说不定——“啊!”我惨叫出声,惊起了一树飞鸟。“你把小鸟都吓跑了,它们喜欢我吹的小曲儿呢。”散发麻衣的穆清,正倚靠在火红的枫树下,嘴上贴着一片青翠的竹叶,悠悠吹着。“清、清少爷!”刚才的失态让我很是尴尬,“正找你呢!”树下那人头也没回,语调平静:“是父亲来了吧?”“是呀,老爷让我们来找你,他们人都在大厅。”这穆清真有一套,居然被他猜中了。

“五运相因,不断地生不断地死,就像飞尘细雨一样,活了多少代死了多少代是无法计算的。”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要跟我回去的意思,慢吞吞地说着话。“呃。”我含含糊糊地应道。“小凤,”他终于扭头看着我了,“你猜光明神活了多久?”“我、我不知道。”“呵呵,”穆清笑得很诡异,这突然出现的表情吓了我一跳,“蛇身人,是光明神能赐予我们的最珍贵的礼物,也是最严厉的惩罚。”“蛇——身人?!”穆清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有些人为了使自己富甲天下或者权倾一时,就用一种‘好香’与光明神交换他想要的东西,但是这往往需要他身边至亲至爱的人做出巨大的牺牲,之后如果此人愿望实现,又想弥补那个至亲至爱的人,光明神也可以满足他,只是需要他身边另一位爱他的亲人,奉献出一生的幸福,每天都用悲苦的泪水灌溉蛇身人的心扉……”“清、清少爷,你在说什么?时、时候不早了。”没想到这位少爷的话匣子一打开,是这么让人头晕的事。“刚才这棵老枫树对我说,他正处于一种新生的狂喜中,在这之前,虽然他已脱胎成精,但是一点都不快乐,因为被迫背负了一个诅咒。”“老爷好像挺生气,再不回去……”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感觉背上冷汗涔涔,这人到底知道些什么?不过,此时穆清的神色好像也渐渐出现异样。“我其实不想来,但是父亲要来,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弟弟,他现在需要这些儿子,就要开战了,父亲想要的比现在多得多……”穆清满脸痛苦,像在一场噩梦中呓语,起身慢慢地往回走。
我被吓呆了,没想到会遇见一个比穆枫还要癫狂的怪人。至于他说的那些话,当时的我似懂非懂。我跟在穆清身后,刚进正厅,就感觉气氛非同寻常,所有人都脸色沉重、正襟危坐,连一向跳脱的蜻蜓都规规矩矩。穆老爷子瞥了一眼神情寡淡的穆清,“哼”了一声,示意儿子们:“你们五个,跟我到书房里来。”我和蜻蜓按照吩咐,下去收拾卧房了。蜻蜓好像很焦躁,不停地在我旁边吵吵“出事了,要出大事了”,我嘴上应承着,耳朵却根本没听进去,因为满脑子都是穆枫——他说过的话,他做过的事,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喜怒哀乐,以及他越来越无常的性情。今天他说“我们终于一样了,可你居然还是嫌弃我”,为什么让我有很不好的感觉,他是在对我说吗?和蜻蜓忙活了大半天,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那父子六人聊什么悄悄话呢,去了这么久。
“蜻蜓!小凤!”穆恒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我要走了,来跟你们告别!”
“走?去哪儿?”“各回本部,严阵以待。必要的时候,可能要跟花族开战!”“什么?!”蜻蜓失手打碎了一个花瓶。“花伯母死后,花茙葵正式继位,她现在是花族的新首领,却跟曹族勾结,围攻光明坛,父亲被迫撤了回来——不说了,时间紧迫!你们两个就跟着二哥,好自为之!”顿了一顿,他突然拧了一把蜻蜓的脸颊,“尤其是你,淘气包!多多保重!”说完,转身离去。蜻蜓立时便红了眼圈,一跺脚,靠在我肩上,“呜呜”地哭了:“可恶!这个祸头子、贪吃鬼、蹩脚的厨子、讨厌的冤家!临走还要欺负我……小凤、小凤……怎么办嘛!你说他会不会有事啊?呜呜……”穆枫呢?他大病初愈,一场大战却又接踵而至。花家和穆家说来还是姻亲呢,说翻脸就翻脸?那个花茙葵,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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