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遇见,离开,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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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厄尔多佳娃,从小生长在草原上,对于草原之外的一切一无所知。但我并不贪恋草原之外的世界,在我看来草原是最美的,亦是铸就永恒的地方。永恒的风景,永恒的生命,永恒的爱情……
喀什扎布,我八岁那年,他13岁,他问我将来要嫁一个什么样的男子,我说,我要嫁草原上最棒的男人。
呵,八岁的孩子,草原上最棒的男人。
每到蒙古人传统的节日时,都会举行赛马,每家每户都会穿上美丽的服饰欢欢喜喜地前来参加,男人们像即将远征的勇士一样立在高大的马背上,女人和孩子则围在四周观看,得胜者会得到“草原上最棒的骑士”的称号,还会得到物质上的奖励,譬如一只烤全羊,马奶酒等食物,甚至矫健的马匹。
玲儿就是阿布赢得的马匹。他将玲儿当作礼物送给了我。玲儿全身纯白如雪,而且性格温顺,自从有了玲儿,我便经常和玲儿去镇上的集市。玲儿是我的宝贝,我尽心的呵护着。
和玲儿已经达成一种默契,每当日落黄昏的时候我就会带着我的玲儿一起去离毡房几里外无人的草地上一起背对着夕阳,直到月儿从东边升起,星子洒满整个夜空。
总会有一种感动让你泪流满面,当第一次和玲儿出来看夕阳的时候,整个天空苍白色,深邃而辽阔,那一抹最后的昏黄的渐渐失去色彩,转淡,转淡,最后消失,当时我哭了,为何美的东西不可以将之留为永恒,为何会消失不见。
回到家,脸上挂着泪,玲儿也表现的十分安静。
阿爸问我为何,我则问他,为什么太阳要落山。看着我伤心的样子,阿爸没告诉我这是自然是法则,是时间轮回,岁月交替,是人不可以更改的事实。
他则是说,“佳娃,你下次待夕阳下山的时候你不要面向它,而是背对着他,你会发现月儿正从东边升起,月儿和太阳是姐妹,他们轮流值班,为的是给这个世界光明。”
哦,我明白了,我听了阿爸的话,每次一个人静静的背对着夕阳,我在等待的是另一个光明的世界,而不是黑暗。
日子就这样漫无声息的走着,岁月的尘埃随处飘散。
风和日丽的日子,带上日记本找一片无人的地带,停下来,记录自己的心情。
前几日阿布对我说:“他一直很喜欢我,”我微笑着:“我也很喜欢你啊,”满是童真。
我要娶你为妻,说完霸道的在我的脸上印上一个吻。之后,离开,扔下一句话:“三天之后给我答复。”
看着他骑马消失在天地尽头的背影,我茫然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阿布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男子,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而且个个都美艳绝伦,因为我知道每个英雄身后都有等待他的女子,或倾国倾城,或平常容貌。每个男人背后都有守候他的女子,这个人或许是他的妻,或许不是。
阿布是我们草原的英雄,英雄应该配得上一个才色双慧的女子。而我一边都不沾。
也许所有的女子嫁给阿布都会开心,可我不会。他的好,不容置疑,可真正的爱情不是这样,没有心跳的加速,亦没有跌宕起伏,如同一潭死水。他亦不是我用心等待的男子,我等的男子只是还没出现罢了。
有些心烦意乱,甩甩头尽量不使自己的心情受到影响,因为这里的风景很美,在这么美的风景中想着烦心的事总有些煞风景,况且不爱一个人就应该明确的告诉他,所以做了决定明天告诉阿布我不是他梦里的天使。
一个转身,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手里拿着我的日记里散落的纸片,刚想发作,可看那如春风般的笑容,想生气都难。生气的表情僵在半空中改换一张柔和的笑脸。“谢谢。”跨上马,逃也似的离开。
只因他是草原之外的人。这个男人身上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
夜里,这张脸,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难道我遇见了爱情,我笑着入睡。
于茫茫人海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张爱玲的话在梦里想起。
也许这正是我所期待的丰盈的邂逅。
第二天傍晚,夕阳伴着群山在雾霭中渐渐失去光泽,天地蒙上一层淡淡的灰,空气很好,脑海中的容颜久久不散。
今天玲儿没和我一起出来。
我知道,我走得太远了。
远处好像有人向这边走来,渐渐的那人近了,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因为是他。
我们相遇的时候,我低着头,“这么晚了,快点回家吧。”他拎着稣油灯领着我向他来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我不停的问这问那,他在我眼中是一个迷,一个来自草原之外的童话。
他一一回答着我提出的那些近乎荒唐的问题。
一段路下来,我知道他叫幽谦,幽静而谦逊的男子。他来自中国南方的一个城市,刚来不久,现在是我们村小学的一名助教。
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崇拜,是因为他人格的伟大,没有哪一个年青人愿意将自己的青春岁月耗费在我们草原上。在我的心中,草原是美的,却也是贫穷的,特别是教育的落后。
草原上的男子都是骠悍而刚烈的,他们有马的性格,气势磅礴,可都缺少了一种柔和。一种自身的素养,也许朴素简单是种美,但也有着一种天生的缺憾。
草原的女子都是温柔婉约的,却少了一份活泼和果敢,她们只懂得调马奶酒,织麻,然后染成大量的红色牡丹,而她们却永远不知道那血液的颜色有多么悲壮,她们永远不知道草原的尽头还有她们不知道的事物。
幽谦是上天对草原的恩赐。
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这个男子坚毅的脸庞,心中充满从未有过的情愫。
以后的日子,因为有了他的出现而显得不同寻常,他和我讲外面的世界,讲人生哲理,讲处事哲学,方觉他是个自信且自尊的男子。
这个用微笑掩饰寂寞和孤独的男子。有一点执着,有一点阳光,心里隐藏着小小的哀伤,当时光回溯,在生活的挣扎中清醒回望,眼睛里多了一些时间的尘埃。
每当注视着他的眼睛的时候,我会发现在那深如海的眼眸深处,有着一抹淡淡的愁,这抹愁,让我心疼,我想为他分担。
他开始和我诉说以前的故事,以前经历过的女子与爱情。原来男子的心方也如此这般的脆弱。
其实,这些我都懂得,只是未能经历罢了,如若可以,我也愿意经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纵使最后粉身碎骨,但必不后悔。
谦会是我的爱情吗?亦或是我此生的劫。
他更多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站在草原上,向着南方,久久的凝望,是在思念吗?亦或在回忆,思念远方的人儿吗,又或在回忆曾经记忆里残存的美好。我不敢打扰,也不愿打扰,因为每个人都需要有独处的空间,我想他会更需要。
对他说,没有朋友的生活是一种缺憾,但不能独处的生活绝对是种灾难。
他笑了,他说我是个懂事的女子。
他给我起了一个草原之外的人的名字,宁安,宁静,安心。我很喜欢。因为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名字。
从那以后,他叫我宁安,我则叫他谦。
冬天的时候,草原便是一片冷落,所有的绿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取而带之的是白茫茫的一片。
冰冻的溪边,我在为这萧索的季节而感叹。
他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是雪莱的诗。
听了他的话,我反问,雪化了,就是春天了,对吗?
他点头。
他给我念海子的诗,我想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问,海是什么样子,他说有机会带我去看。那时,我信了。我知他亦是重承诺的男子。我们相约一起去看海。
我知道,我遇见了他,遇见了爱情。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因为他不属于草原,他属于外面的世界,他不属于我。但是真正的情感应该是过程,在过程中体会爱,学会爱,珍惜爱,便就足够了。所以我并没有奢望他会喜欢上如此平凡的我。
自己对自己说,也许我不是最好的女子,但我一定是对他最好的那个女子。
一日他感染风寒,高烧不退。我吓得不知所措,他从外面带来的备用药品已用完。在他那简陋的毡房里找不到可以给他温暖的东西。于是,在零下十几度的季节,我将身上的棉衣脱下,我不求别的,哪怕这些带给他的温暖微微。

迅速的跑回家,去找阿妈,我说,“谦病了,很历害,”一边说一边哭,好像生病的是自己。
阿妈说:“听老人们讲过,治这种病必须采河底一种叫做节节草的植物来熬成汁,再加上一滴活血,这叫偏方。可这大冷天的河上冰冻三尺,怎么可以取到药草,而且哪来的活血。”
听完,我撒腿就往河边跑,任凭阿妈在身后留下一连串的叫骂声。
正如阿妈所说,河水早已成冰,我拿着阿爸平时用的铁棒使劲的敲打着冰面,一下,两下,三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冰面终于有了一个缺口,伸手下水,冷彻全身,终于找到了节节草,顾不得已经湿透的衣袖,奔到他的毡房,为他熬药。
一滴鲜血,拿起刀,在左手食指划开一道口子,将鲜血滴入碗内,将他扶起,一口口的喂他入药。
糊中,听见他一直在叫着君茹,我想那必是个女子,那个女子好幸福,泪一滴滴的滴入碗中。
不知是药效的作用,或是我的祈祷,第二天,他的高烧退了,而我则心念崩塌。
整个冬天,全心全意的善待这个男子胜过自己。
那日他说:“宁安,你让我很感动,真的,真想和你……”后面他不再言语,只是望着无际的天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种本能,爱的本能,不管未来,不管这段感情会持续多久,我只知道我对你好是一种本能。”
他说,我们是互补的两个人,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我的一生是为了他应运而生,为了补充他人生的不完整。
可是,后来……
头顶有飞鸟经过,留下一阵长鸣,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广袤的天地中,只有我和他,骑着玲儿向一个叫被我叫做幸福的地方奔去。真的希望他就这样带着我,永远也不要回来,手心传来他身体的温度,那一刻我想我已经体会到幸福的意义。我紧紧的拥着他,害怕一松手,幸福就会从手中逃走。
到了我们初识的地方,他抱我下来,一脸的沉重,他告诉我一星期后他将离开这里,他让我好好的照顾自己,让我多学一点知识,以后可以走出草原,去看外面的世界……希望我幸福。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我努力的使自己镇定,假装毫不在意,给他一个最完美的笑脸,告诉自己不可以哭,一个女人的眼泪只有在珍爱他的男人面前才显得珍贵,他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一个转身,跨身上马,对他说,对于未来我有自己的安排。
这是我最漂亮的坚持,坚持着不哭,坚持着漂亮的转身。玲儿带着我一直向前狂奔,好像要奔到天与地的尽头。也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一个人,抬头仰望苍穹,依然是一望无际的蓝,努力使自己的泪水不滴落地面,因为有人告诉我,想哭的时候,仰起头,让泪水倒着流,就不会散落尘埃。而我能做的也只是顾全我那所残存的自尊。
于茫茫人海中寻访我惟一灵魂的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想起徐志摩的这句话,感叹万般皆是命。
也许,这就是外面的男子的人生观,现实而现世主义者,他割舍不掉外面的世界,俗世的名利,在爱情与利益之间选择了后者,我不能怨,我只能理解,毕竟,对于草原他只是一个过客,而对于我,他也仅仅是一个过客吗?
再见他的时候,表现的若无其事,而他也一样,依然像以前那样为他点灯,为他调制马奶酒,将家里的肉端给他,因为他即将离开,总是在内心认为他对于这片草原有着深深的眷恋,从他的眼神里可以读取。所以在这几天里忍着心里的痛只想在他的记忆深处为他也为自己画上一个最圆满且完美的句号。
一些人来过了,无从记得,彼此珍藏所有的好,这些还不够吗?
他走了,回到本属于他的世界,草原之外的世界,可他同时也带走了我的心。
我知道这一切只是一场虚构的巧合,在这场游戏中,我们都不属于我们自己,曲终人散,我也该清醒了。
可是有些人就是固执的不愿醒过来,宁愿昏睡着,而我就是如此。
自从他走后,一个人常常对着他离去的方向眺望,希望有一天他的身影能再出现在我的眼帘。手上隐隐作痛的伤口见证着曾经有一个叫谦的男子来过,他寄居在我内心柔软处,心也跟着痛起来。这个伤口是在为他熬药时不小心烫伤的,我没告诉他,我怕他担心,怕他以后再不让我如此待他。
其实,只要他快乐幸福,我真的不在乎对自己残酷。
日子继续向前流淌,思念深入骨髓。
渐渐的,雪化了,春天了,草也泛出绿意,躺在无垠的草地上,不小心的睡着了。
睁开眼,身上多了一件衣服,是他的,他回来了,对上他的双眸,泪,再一次溢满眼眶。
“你回来了,”开心的像个孩子。
“嗯,”他摸着我的头,孩子似的爱抚。感觉温暖。
“这次要多久,可不可以一辈子不走……”
看到他眼中的忧愁,内心揪痛,“我理解,我知道的,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个问题了。”
告诉他,在他离开的日子里,我答应了阿布的求婚,大约两个月后举行婚礼。
我终究是属于草原的。一切都属于,只是心呢,可以吗?
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那好啊,宁安,我祝福你,这样吧,等你结婚以后我再离开,我要看你幸福。”
没有他我会幸福吗,幸福是可以说的吗?可以说幸福便会幸福的吗?
他回来后,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对他好。
有时候,我会和谦一起去阿布的茶馆,三个人,彼此内心清明的对谈。
因为我们都喜欢这里的氛围,清静而悠闲,可以坐在角落静静的坐着,或者闲聊,或者静默,那也是一种美好。.
每年一次蒙古的传统节日,阿布又是这一次的赛马英雄,当他把赢得的花环套在我的脖颈的时候,整个草原响起了震天的响声,我知道这时谦也在,在人群中搜索他,四目相对。我无语,他亦然。
晚上,谦喝了很多的酒,醉得一蹋糊涂。
我将他扶进毡房,他拉着我的手说,宁安,我带你离开这里,我带你去草原之外的世界,把你托付给一个优秀的男子,这样如果我想你了,便可以经常的去见你……
“啪”一记耳光印上他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心中打上了无数个问号。那一夜我未能入睡。
也许是喝的太多,第二天,他并不记得我打了他,亦好像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日子依然向前,不留一丝余地的吹拂着从指间流淌的岁月。
对于他,我永远的包容,这也许才是真爱。
其实对于谦并没有奢求的太多,只是希望每天可以见到他,看着他,听他诉说,这些也许都是简单而卑微的想法,但我只要这些,便够了。
总是为他紧锁的眉而难过,那愁有时会浓得化不开,所以我一直希望我可以带给他些许的欢乐,每次都会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自责。是的,我只是个平凡的草原女子,我能给予的只是陪着他一起,静静的,静静的坐在草原上,一起看日升日落,风吹草长,岁月在沉静中流淌。也许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所以我不能感受他的感受,但我相信他一定有他的故事,那故事只属于他自己,属于草原之外的,他的一个人的又或许是关于另外一个女子的故事,而那个故事里我连个配角都不是。
也许人生便是一段步履蹒跚的过程,当经历了岁月的风雨之后,在暮苍之年回忆自己走过的路,对情对爱,对人对事无一丝的愧疚,便也心安了。
我知道谦终有一天会离开草原,离开我,但我真的希望他可以得到幸福。有人说相爱的两个人都希望自己比对方活得长久一些,因为他不想让他的爱人受离别之苦,所以努力的比对方多活一天。对于谦,我只希望自己在他离开的时候可以送他一个阳光灿烂的脸庞。所以,只要他需要,我会尽其所能,给他想要的。哪怕一秒快乐就是死亡,那么我也心甘情愿的付出,我知道,每当对他好一点,我的心就会沦陷一点,可我还会一直不断的对他好,直到万劫不复。
只想问他,真正的爱情,要等多久才可以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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