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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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天来了。当温暖的阳光静静的铺洒满整个大地,当带着泥土芬芳的微风缓缓的吹拂过面庞,阳春三月本就应该是一个非常令人惬意的好时节。
但是,在元佑二年的三月中的这一天,每个关心着天下大势的人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悸动,本该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变得阴霾起来,也许一场春天少有的大雨就要来临了。
梁乙逋背负着双手,站在夏州高高的城楼之上,向城外眺望,远处夹裹着乌云的天空与暗青色的山峦交织,像一条搓卷过的草绳,无边无际的环绕着四野。
“会有一场大雨啊!“梁乙逋低声叹道:“雨后我们能顺利出征吗?”
在半月之前,西平监军司和黑水镇燕监军司的四万五千部族士兵到达了夏州,加上夏州原有的军队四万人,夏国的精锐部队铁林军(俗称铁鹞子)三千多人和泼喜军(石炮兵)两百人,梁乙逋手中的兵力达到了九万人。随着军事力量的集结完毕和春天的到来,梁乙逋认为已经基本完成了攻宋的准备。
“宰相大人!”大将李缓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们必须尽快展开行动了,大军人数众多,每日耗粮甚巨啊!”
梁乙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的皱起了眉头。他心里何尝不知道军队的状况呢?不只是人要吃饭,随军的马匹和上万头骆驼也要吃东西啊,好在夏州经过几年来的储备和经营,还能支持上一段时间。
“天都山那边的情况现在怎样?他们不动,我们绝不能动!”梁乙逋咬牙道。事实上这次进攻宋国是一次政治上的妥协,整个夏国的军队共有五十万人,划分为左右两厢,共十二监军司。其中左厢下辖五大监军司,由仁多保忠掌握,右厢则下辖七大监军司,由梁乙逋掌握。历来夏国内部就一直存在着仁多家族和后党梁氏集团之间的斗争,如今随着国主秉常的驾崩,新主乾顺年纪幼小,两边的主要代表仁多保忠与梁乙逋之间的矛盾激化,双方争斗的结果是引起了夏国几乎所有部族的不满,为了转移视线,梁乙逋和仁多保忠最后默契的推动了全面进攻宋国的战争计划,要知道,夏宋之间的战争历来都是夏国大获其利啊,多少能平息国内的不满。
行动的计划是这样的,十大监军司在天都山集中,由仁多保忠统一协调指挥,当然这种协调是有限度的,毕竟其中有五个监军司是梁乙逋的人马,不可能任由仁多保忠拿去拼光。
其中,右厢五个监军司主攻秦凤路,左厢五个监军司则在本部大人仁多保忠的亲自带领下进攻永兴军。然后梁乙逋率领剩下的两个监军司连同部分地方部队和中央的侍卫军队,进攻河东路。如此这般举国主力三路齐出,定能让宋国措不及防。
当然,梁乙逋这样做有他的好处,因为秦凤路同时挨着吐番,这次吐番的阿里骨同意一起攻宋,无疑将降低右厢五军的压力和损失。相比之下,独自进攻永兴军的仁多保忠就会困难得多。另外梁乙逋自己带人攻河东路,河东路跟其他地方不同,只要把边境三州攻克,在其他地区的宋军被仁多保忠牵制的情况下,梁乙逋就可以一马平川直抵黄河西岸,乃至于渡过黄河攻击太原,如果真有那么顺利的话那么梁乙逋就一定能在这次战争中大放光芒,能全面压倒仁多不算,光是想想若是宋国君臣知道太原府出了事,必将惶恐不安的送上大笔的赔款,就足够令他梁乙逋炫耀开怀了。
不过这个计划对仁多保忠也是有利的,因为永兴军路夹在秦凤路和河东路的中间,由于两翼的宋军会被牵制,他在中间作战相对来说更加从容一些,若是一不小心攻克了环、庆两州,兵锋可以直指延安府不说,甚至能威慑到宋国重地京兆府。就算战事不利要撤退,宋**队也会因为两翼的牵制无法穷追,仁多保忠何乐而不为呢?
“但我们还是要加紧下发军需物品,做好出发的准备。我估计天都山那边也很吃紧,这场大雨之后,说不定仁多就要坐不住了。”梁乙逋忽然转过身来对李缓笑道:“他以为我会这么大方的把五个监军司一起扔过去给他?呵呵,十军加起来有二十五万人啊!他仁多去哪变那么多粮草出来?等他先进攻,我们这边就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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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西京道大同府。
耶律那也坐在床上,在丫鬟的服侍下喝着参汤,他面色苍白,深陷的眼窝四周有一圈淡淡的黑影。
这段时间以来,耶律那也一直处于一种彻底放纵和堕落的颓废状态,每天花天酒地**女人、或者是斗鸡斗鸟溜狗溜猫,除了每天睡上两三个时辰,基本上是能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日子不多了,耶律洪基和萧雅哥正在那边磨刀霍霍,自己这里缺粮缺兵,怎么看都是一副即将玩完的景象,此时不及时行乐,难道还要等到地府里再行乐吗?当然放纵的结果使他的身体接近了崩溃的边缘,昨晚行乐到深夜,今天就觉得眩晕和难受。
“大哥!”耶律那齐走了进来,他对耶律那也的颓废和虚弱极其不满,敌人还没来呢你就先放弃了,这不是坐以待毙吗?
“大哥一定要振作!”耶律那齐把丫鬟赶走,自己端了参汤喂耶律那也:“其实我们也未必无计可施,只要我们做好准备,收拢附近的军队,耶律洪基那个老贼哪就这么容易攻下大同府?就算我们打不过还可以跑嘛!”
耶律那也对他这番话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于是有气无力的道:“跑?往哪跑?北去是大草原,那些蒙古人在我大辽治下一直心有不服,现在我等落魄前往,不会有好果子吃。往西?夏国什么时候敢惹辽国?定会砍下我们的脑袋献给天佑老贼。南去宋国?你傻了吧?没听说那个什么杨光**正在河东路整顿军队呼风唤雨吗?他跟咱们有仇啊!”
一听说杨翼,耶律那齐就上火,想当年只差一步就成功了啊,要不是杨翼射死了耶律勇昌,说不定自己已经手刃耶律洪基了。只不过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大哥,其实我们未必没有出路,南人懦弱,当日我等西撤之时,逐州军的一支残兵途径河间府,随随便便就把蔡京的两万多人打得落花流水。不如这样,咱们收拢军队,耶律洪基一来我们即刻南下,打下府州,府州离大同府如此之近,以我等万均之力,必能一鼓而下!”

耶律那也摇头:“就算打下府州又待如何?此后必将遭到辽宋两国前后围剿,一样是个死啊!”
耶律那齐把手中的碗放道旁边的桌子,看着耶律那也无神的眼睛,诡笑道:“那府丰三州地处要冲,位置何等重要,天佑老贼以追剿之名进入宋境,宋人焉能不疑惧?若双方联合围剿,却被辽国先占了三州,辽国还会归还出去吗?故宋人未必肯真心与辽国合作。”
“你的意思是?”耶律那也还是想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咱们只要一拿下府州,立刻可以威胁宋人,说是若不协助我等抗敌,我们就把城池献给辽国,宋人必定惧怕三州一旦落入辽国手中便永远无法取回,心中必定打的是先把辽国赶回去的主意,毕竟我们的实力最弱嘛!宋国将来从我们手中抢回三州总要容易过从辽国手中抢回三州啊!”
耶律那齐整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若宋人妥协,协助或者联合我等一起对付耶律洪基,我等虽不敢言必胜,但也有了一线生机,这是唯一有可能保命之法。至于将来辽国退出去后宋国兴兵来找我们的麻烦,却暂时也管不得了,对我们来说打宋军总比打静江军要好些吧?”
耶律那也思索良久,迟疑道:“你肯定宋国敢为了三州,去对付耶律洪基吗?”
耶律那齐大笑:“宋人虽然懦弱,可却是宁愿赔上无数的钱,也不愿失去一块土地的。不然何来当年的颤渊之盟?一面往辽国送钱,一面还在幻想着收复燕幽,且对夏国连年用兵意图收复灵武?岁币这种事是年年有,割地就没听说过。”说罢还不忘嘲笑一把:“送钱给别人买好刀子,再找上门和人打斗,宋人也忒愚蠢了吧?”
耶律那也低头沉思,渐渐的眼中开始焕发出神采,忽然自语道:“其实照这个计划,恐怕最紧要之处,就是确保能迅速夺取府州,否则我等必将被里外夹击的辽宋两军全歼于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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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命林师傅依照图纸制作两千罐!钱取自我的那份分成!”杨传香念完信,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满脸不爽的说道:“承福,你这兄弟是当官当出毛病来了,有这么花钱的吗?哦,酒是他酿出来的没错,可是之后是我在辛辛苦苦的经营嘛!今天他一封信,就要花掉上千贯钱,这还没有算我烧酒瓶子的陶场停工的损失和运费,他叔叔我都没这么奢侈过。”
杨承福倒不是很同意他爹的看法,小声说道:“其实…其实杨翼也就是用他自己的钱罢了,爹你何必紧张呢?”
杨传香盯着杨承福看了好一会,才大声吼道:“我紧张!我是他叔你知道吗?亏你还是读书人,子不教父之过,你当我没听人说过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没爹没娘的我不紧张他我紧张谁?有他这么当官的吗,尽把钱扔出去不见把钱捡回来,我告诉你承福,你要是将来当了官敢学他那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还有,他这官不但不挣钱,前段时间还被朝廷下旨教训,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在丢咱们京城首富老杨家的脸啊!”
杨传香来回踱着步,想了半天,才回头对杨承福说道:“去!去!把那图纸交给老林,让他把酒场的工停一停,先把这两千个陶罐烧出来给我那贤侄送过去,唉!真是的,搞什么呢?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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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的雷声中,乌云盖满了整个天空,
尽管是在白天,阴霾的天气还是要使崇政殿上灯火通明,从殿外吹进来的风甚大,让靠近殿门处的太监手忙脚乱的收拾起被吹倒的灯台。
望着鸦雀无声的群臣,高太后的脸色也像这天气一样难看:“如此说来,党项军队已经在天都山集结了吗?”
“不单如此!”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忧心忡忡:“据报夏州方向近来也有异动,只是规模上却远不如天都山那边。”
刘挚出列道:“夏人每逢内部纷争,必寇我边关,此时夏主新立,当是我危机之时,据知泾源事张之柬上报,此次夏军集结兵力之多,甚是罕见,初步估计有二十万以上,此次形势明显与以往不同啊!”
章淳却有不同意见:“夏军逢春夏时对我边境骚扰,是常有的事,自五路攻夏败兵,虽我大宋损失惨重,夏国也是元气大伤,这才过了几年,为何就能突然集结大军与我宋国交战?二十万不是小数目,几乎占了夏军的主力大半啊!夏人上次若不是袭扰了我大军后路,焉能是我军对手,竟有胆量举主力入侵吗?据秦凤路报,吐番阿里骨近来颇有异常,阿里骨素来对臣服夏人不服,会不会夏人针对的是吐番,非我宋国?”
王岩叟讥讽道:“区区吐番,用得着夏人如此紧张?你又如何解释夏州军异动的事?”
章淳冷笑道:“这正好印证了我的想法,夏人若要征讨吐番,焉能不防范我大宋袭扰?我枢密院得到相关讯息,天都山的兵力一分为二,想来一部分去征讨吐番,一部分则威慑我军,夏州更是作出佯动干扰我等视线。”
高太后对军事虽然不熟,但几十年的政治生涯仍然使她对形势的判断非常准确和敏感,听了下面各方的辩论,断然道:“吐番和夏人之争只是一时,那蛮夷之人最终窥视的便是我天朝地大物博,之前我等早已判断夏国内乱必生事端,令各路严加防范,此时更不可掉以轻心。”
顿了一下后,高太后朗声说道:“诏!秦凤、永兴军、河东诸路备战,重点在泾源、绥德、环州、庆州一线,河东路主力重心南移,集结于晋州为延安府后援,特除知永兴军韩缜为诸路总经略,协调各路布防和调动事宜。”想了一想又道:“命蔡京待辽国一有异动,则立即进驻河间府,防备辽国,可便宜行事。”
文彦博张了张嘴没出声,其实经验老到的他想的是如此布置,西北三路的军队主要向西南靠拢,那么夏州方向怎么办?不过毕竟夏国的主力集结在天都山,所以他也不是很肯定。
“但愿夏州方面,只是牵制骚扰而已!”文彦博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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