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烽火岁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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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了,越来越近了,对面的刀枪在阴暗的天气中发着寒光逐渐放大,再放大,杨翼在马上低伏着身子,一手高扬着盾牌,在上下晃动中紧盯“嵬”字大旗,那里是自己的目标。
“好快啊!宋人居然也有这样勇猛迅捷的骑兵!”嵬名锐眯缝着眼睛,杀气腾然升起:“放箭!”
一片弓弦声响起,如蝗箭雨铺天盖地而来。杨翼等人冲击的阵型本就有如雁扑,,在箭雨中疯狂猛冲,虽然一些士兵发出惨叫声从马上坠落,但更多的人低伏着身子躲在马身侧,同时一只手将盾牌平举向上,使以弧线击至的箭簇失去了杀伤力。
快,实在是太快了,河套马经过历代的杂交,冲刺能力极强,兀声延征人是马背上成长的民族,马术更是冠绝天下。第一波箭雨刚完,敌人还来不及射出第二波箭的时候,赐胡军就已经距离对方阵地不足二十丈了。
“枪刺!”嵬名锐大叫,待到令下后号声传出,赐胡军已在面前,冲在最前面的几名赐胡军被举起的长枪连人带马的戳倒在地,鲜血四溅中,更多的赐胡军士兵顺着同伴用尸体打开的缺口冲进了敌人的阵地,“杀啊!”疯狂的杀戮不可遏制,惨烈的肉搏开始了。
近距离的混战中夏军的长枪完全施展不开,事实上夏军弃马步战,显然非常的不适应,他们明显没有经过相关的在地面上使用长枪的配合训练。赐胡军此时倚高临下,如鱼得水,虎入羊群一般砍杀起来。
一枝长矛从肋部险险划过,杨翼纵马前跃,锋利的马刀顺势劈下,便见一名夏军身首异处。忽见寒光一闪,一骑冲至杨翼马侧,用马刀横向砍来,久经打斗的杨翼反应何等神速,手离缰而放,脚在马镫上发力一撑,身体向后倒在马背上避过了这一击。两马交差而过,杨翼腰腹用力直起身体,掉转马头挥刀冲向那人,刹那间于刀光中看到此人身着重甲,竟是夏人将军的打扮。“传说中的嵬名锐?”杨翼身上的杀气猛然大增,这是帅将之间的战斗啊!
嵬名锐几乎是同时掉转马头挥刀冲来,这个宋将看来是这伙人的头头,怎可轻易放过。
金属交鸣声中,两人厮杀在一处,丝毫不顾周围混乱的人马,不时有不知从哪里来伸过来的刀枪从两人身边经过。
杨翼虽自幼苦练搏击,刀法却还是从军后才学习摸索,明显不如嵬名锐这般沙场悍将,几下过后,身上就已经划上几刀,那刀甚是锋利,即便铠甲都已经开裂,鲜血从裂缝中溢出,还好杨翼闪避极快,收腹扭腰中只是伤及皮肉。
但杨翼虽然刀法不精,却是势大力沉,或斜砍或直下,刀刀都是当头劈来,即快且准,也让嵬名锐苦不堪言。
再战上十数刀,杨翼竟然越战越勇占据了上风,而嵬名锐臂力体力明显不如经过长期科学身体训练的杨翼,只有苦苦捱着的份,虎口开裂,长刀几欲脱手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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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帅!大事不好,左翼崩溃了,黄将军身死!”一名负责在帐外高台观察各处旗令的军官连滚带爬的冲入帐中。
曾布腾的一声跳起来:“怎么回事?”
“契丹人!契丹人杀来了!”惊惶的声音开始在宋军各处阵地中响起,恐惧在迅速蔓延…
崩溃了!耶律兄弟带着上万契丹人终于赶到了战场,舒穆鲁拓跋带着一部分人从左翼宋军和正在正面混战的两军当中硬生生的插了进去,而耶律那也指挥着主力从宋军与预备队接合部的侧面攻过来。酣战正甜的宋军对夏军的布置和动向虽然了若指掌,却根本料不到为何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上万规模的契丹人,胜负的天平猛然倒塌!
对于夏人,宋军历史上还曾经有过多次战胜的记录,而对契丹人基本上宋军野战的历史上都是败绩,面对突然而至的凶悍的契丹铁骑,宋军首先在心理上崩溃了。“宋军败了!宋军败了!”上万的夏人预备队在战阵外齐声用汉语呐喊,更是将恐惧放大了数倍。各个阵地的宋军开始出现了混乱和动摇。
“曾帅!快跑!”佟项一身戎装散乱,肩胛处还带着一支羽箭,从马上滚落到呆立在帐门处的曾布面前大哭:“前面乱作一团,种将军不知身在何处!士兵们已经开始溃散了,逃吧不要犹豫了!曾帅!”
曾布对号称帝国精锐的大军就这么完蛋了的现实还是一时接受不了,脑子乱作一团,究竟怎么回事呢?
身边的亲卫早已按耐不住,直接把曾布架上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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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军败了?”呐喊声隐隐约约的远远传过来的时候,杨翼却没想太多,眼看着就要把嵬名锐劈死了想那么多干嘛!
嵬名锐却是后悔无比心惊胆寒,这个宋军的瘟神简直像疯了一般,那刀子没什么章法却一刀狠过一刀。更可恶的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自己来到宋军的背后只要坚守就好,等契丹人赶到后再合力冲击,结果被不知哪冒出来的这支凶悍的骑兵给搅和了,说不定命都得扔在这。
“不管了!”嵬名锐认为这时候在这里纠缠实在得不偿失,看准旁边有一处空当,在架开了杨翼又一记猛击之后将刀向杨翼掷出,趁着杨翼闪开的瞬间打马就走,顺带还把附近几个夏人步兵踏翻在地,杨翼刚一想追,但这混战中只要跑出几丈远,那可就如同相隔大山了,面前几对相互厮杀的人马把自己困在了原地。
嵬名锐在马上左冲右突,依靠十几个靠拢到自己身边的士兵的保护,终于跑到战场边上,这时候对形势就看得比较清楚了,非常明显的是这支宋军的骑兵太厉害了,自己手下这帮人靠着人多,刚开始还能支撑一下,现在基本上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人数越来越少。
嵬名锐正在庆幸自己跑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杨翼合拢了十几骑朝自己冲过来,路上欲阻挡的士兵们根本不是这伙疯子的一合之敌,吓得拔马便跑。主帅跑了,附近的士兵也开始跟着跑,接着更远处的夏军也在这帮从未见过的宋军骑兵面前被杀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好险啊!”杨翼现在确认整个河东大军是要完了,虽然嵬名锐的部队被自己打垮,但眼前的局势非常明朗,因为从他的方向望过去,原来留在阵地上的预备队此时正在遭受着契丹人的冲击,乱作一团。杨翼心有余悸:“原来夏军到来后不冲锋,摆出个防守架势,却是因为要等契丹人啊!好险啊好险,刚才若不是冲过来,留在阵地上等契丹人和嵬名锐联合打击,死路一条啊,好在现在打垮的嵬名锐。”
“大人!”张全柱浑身是血,骑至杨翼身边:“看样子出乱子了,我们怎么办?”
“跑!集合人马,往东去!”杨翼大叫,这种兵败如山倒的局面还用说吗?跑得慢点就得跟着完蛋。没看到原阵地上那帮步兵想跑都跑不掉吗?
刚刚血战一场的赐胡军快速的脱离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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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汴京皇城崇政殿。
群臣议论纷纷,河东路大军在方山和梁乙逋遭遇,相持了数天后一战而溃,伤亡者不可胜计,沿途被追杀者尸盈遍野,曾布仅收拢了不足一万的残兵亡命逃回太原,夏国大军已至汾河上游的楼烦,旦夕之间,便可挥军太原城了,而且由于梁乙逋从西而来,使太原北面防备契丹的两个重要关隘失去了意义,形势危急啊!
“娘娘!臣死罪!”章淳这个时候可管不了太原那么远,眼下自己真是火烧眉毛,当日自己怎么就那么傻,说什么夏州驻军不过骚扰而已这样的蠢话!“臣以为,定要追究曾布之责,此人指挥失当,河东大军南北转战导致辎重散落,又兼军情不明,竟让辽国叛贼得手,此次会战败兵,形势危如累卵,还请穷治其罪,以正天下人心。”

王岩叟怒不可遏:“休要胡言!曾布之事自有圣裁,你章淳莫非想逃脱罪责吗?那日若非你判断失当进上谗言,我朝大军又如何会集结在晋州?以致转战千里,疲累不堪,为敌所趁?”
高太后却是不负女中尧舜之名,此时虽然白发苍苍,确依旧对形势有清晰的头脑,她心中冷笑,章淳之流定要将来定要铲除,现在却不是时候啊!一拍身侧的扶手,喝道:“此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太原若失,东京危矣!诏,除刘挚尚书右丞,代行枢密院事,除兵部尚书王存尚书左丞,即刻集合京师禁军,至晋州沿汾河北上,救太原!”
“远水难救近火啊!臣以为还有更好办法。”新任的门下侍郎韩维仔细斟酌着用语:“当年太宗皇帝有圣断曰:定都汴梁,我大宋恐两百年不得安宁。臣擅自以为,东京地处平原,虽有漕运之利,然无险可为屏障,是故蛮夷每犯边境,皆引得朝廷震恐不安,若依当年太宗皇帝之见,迁都洛阳,山河拱卫之处,则无忧矣!”
此言一出,满殿大哗!当年宋太宗曾多次提出迁都洛阳,从军事上的防卫来说,洛阳绝对是个好地方,四面关山险阻,又有洛水于其间,实际上以宋朝的疆域来说实在是定都的好场所,不容易受到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但是汴京位于大运河上,漕运有着巨大的商业利益,对北部经济的发展至关重要。所以很多人虽然明知洛阳更安全,也舍不得汴京失去京城的身份,以致于汴京日渐繁华,现在更是无法割舍。是以近百年来,朝野之间关于迁都的争议从未断绝。此时韩维突然提出这个说法,迁涉到很多人的利益,若在平时倒也罢了,多半不过是争论完了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可这个时候太原的威胁近在眼前,如韩维所说远水难救近火,朝廷急起来真的迁都可就未必了。
顿时赞同者看到了希望、反对者感到了危机,各派的立即跳出来大声辩论,引经据典相互佐证,一时间朝堂之上竟把太原放在一旁,争论起到底哪里才是良都的事情来。
高太后哭笑不得,这帮人简直不可理喻啊!所谓皇室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乃是大宋朝历代信奉的理念,可是值此非常之时,这帮人不思如何战胜敌人,竟想起迁都来,真是郁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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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前的楼烦。
“相国大人!”李缓对梁乙逋最近的推进速度感到忧心忡忡:“我们的战线实在太漫长了!粮草从夏州到麟州,再从麟州到这里,中间跨越的范围恐怕和半个夏国都差不多了!就算有骆驼运送,也支持不了很久。”
梁乙逋笑道:“大将军此虑甚善,正因为如此,我等方要速战速决,只要太原为我所得,咱们便可高枕无忧啊!”
梁乙逋停了片刻,又道:“随军辎重确实不多,我们是快了点,嗯!我已命耶律兄弟至各处征收夏粮,想来这两人在西京的时候抢掠成性,多少也能有所助益!”
李缓对此不抱希望:“宋国坚壁清野,就地征粮实不可行!还是要依靠粮道。几天中,据报宋军残部多次袭击粮队,相国大人还是要布置防范为好!而且,那日军中有报,一支奇怪的宋国马军成建制的跑脱了,几日间多次在我军后方出没,据说他们战斗力很强,人数超过千人,实在令人担忧。”
梁乙逋皱眉道:“本相自然有所布置,无须忧心,耶律兄弟除了征粮,还要负责扫荡各处宋军溃兵,至于那支宋国马军,下面问过俘虏,本相早已知晓,是兀声延征人!”
“哦?”李缓惊奇:“早听说他们投靠宋人,竟成了军吗?他们部族何在?他们可是对我大夏恨之入骨啊!”
梁乙逋:“看地图,部族在留山原,那处正好在我楼烦驻地西北部的山中,嘿!本相要正面进击太原,却也要防着这些背信弃义的家伙背后捅刀子。”
梁乙逋忽然诡笑起来:“本相焉能没有准备,想来那支马军极有可能回到留山原去,我已经派了嵬名锐率军前往,等着他们,然后再进剿留山原。”
李缓沉思片刻,大笑道:“相国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嵬名锐是仁多的部下,看来这攻占太原的万世盛名,相国独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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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这个时候当然不知道朝廷居然因为河东大军的惨败讨论起了迁都,他现在只想带着赐胡军跑到留山原。
事实上一开始杨翼很茫然,大军溃散的时候,赐胡军因为打垮了嵬名锐而得以快速的脱离了战场,那时夏军主力正在主战场上,其他小股部队追他们也追不及,所以损失并不太大。
当时杨翼一心想着跑,对于怎么跑心中还没有数。杨翼只对一个事情很清楚,那就是此时夏军正向太原挺进,如果回太原,一路上必然遭到夏军的追击,那条路是死亡之路啊!更何况曾布估计是会往那边逃的,夏人会不会早都有所布置,沿路设下了埋伏呢?
杨翼那时还想过南下晋州,但那边路途遥远,干粮不够啊!沿路老百姓估计已经逃个精光,剩下点老弱病残自己去抢别人口粮好像真不怎么做得出。
所以几天来,杨翼带着赐胡军在这片广阔的丘陵地带没日没夜的兜着圈子,希望能看清形势。结果几天下来形势倒是基本搞明白了,可他们的处境愈发艰难起来,一个是军中毫无辎重,携带在身上的干粮吃光了,找到几个空无一人的村庄也没弄到吃的。二来是夏军主力推进到了楼烦后,为了保障漫长的粮道,开始了对身后这片广阔地带中的宋国残兵进行扫荡,几天中,赐胡军遇到夏军小分队的频率提高了。
最后杨翼决定去留山原,想来那里地处太原北部的大山之中,世代无人打扰,又有胡人部族接济,都是自家人嘛!倒是暂时栖身之所,至于和太原之间夹着楼烦的夏军,将来似乎也可以作作文章。
“过了前面山梁下的树林,就快到留山原的高岭口了。”现在夜色正浓,一轮明月高悬在天空中。杨翼的部队举着火把行进在一处高地的道路上,这道路甚是平坦,半年来经过进出留山原的汉人修整,很舒服。夏夜的微风吹拂,马队将成片的鸟儿惊起,呼呼啦啦的飞出来,更是将远处的鸟惊起更多。
“停下!”杨翼勒住马,最近自己是不是很多疑呢?感觉这地方有点不对啊!
“张全柱,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我看前面的那处密林两边都是高地,形状很像赵家村你打伏击的地方啊!”杨翼问道。
月光中的山梁下,黝黑一片的树林和两边黝黑的山体散发着神秘的气息。张全柱肚子很饿,不过他好歹也是军中老将,令附近的人熄灭手中火把,在月光中盯着山梁下的密林看了一会,忽然惊道:“定有埋伏!”
杨翼问:“何解?”
张全柱沉吟道:“一是这处乃是埋伏之良所,二来你看那些鸟,咱们在山梁上一路惊动,不知多少鸟儿连片惊起,竟没有往那边飞的,莫非那处的鸟儿早已经被人惊动过了吗?”
杨翼犹疑,过去还是不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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