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四度黄河出奇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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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形势在五月末的时候发生了变化,首先是韩缜在原州战役中终于获得了胜利,使夏国进攻秦凤路、永兴军路的左右两厢军队被韩缜在原州分隔开来,其次是凤翔府的军队收复了熙州,使吐番退出了战争。作为宋军面对天都山的大本营泾源,最近在病愈复出的刘昌祚的指挥下,开始尝试小规模的出击,使夏国攻占兰州的卓罗和南监军司不得不向东靠拢以支援泾源的夏军。此外,蔡京在河间府几乎集中了整个真定路的军队威胁辽国南京,使远在西京的天佑皇帝不敢轻易南下,值得一提的是,谓州的攻防战由于一股神出鬼没的宋军的出现,使得谓州司马参军蔡德双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压力开始明显下降。与宋国的形势开始好转相比,仁多保忠的日子就难过很多,主要是因为他这边实在是兵力过多并且分散,加上天都山被刘昌祚威胁,现在已经处在粮草不济的状况下。于是乎,天下的焦点集中在了河东路,从夏州一路东进的梁乙逋的胜利与否,直接决定了这次宋夏之间全面战争的最终结局。
杨翼由于消息不畅通,对这样的形势并不是很清楚,自从洪谷寨的事情发生后赐胡军就被嵬名锐和舒穆鲁拓跋追得气都喘不过来,几乎都是每天只是断断续续的睡上个把时辰就要大队转移,尽管如此,他还是陆陆续续的听到了一些传闻……
“你是说左丞相王存现在到了晋州?”杨翼看着前面的一个小官僚,这个小吏本来在晋州,因为实在放心不下太原附近的家人,连夜从晋州跑了出来,正好遇上了杨翼的队伍。
“杨大人!确实如此,王相公似乎正在筹集船只,欲从汾河北上支援太原。”小吏是认识这个河东路的督训官的,毕竟杨翼在晋州的时间不算短。
对于这样一件事,杨翼心里有了打算,派了几个人护送那名小吏离开后,杨翼就要求召开军事会议,因为据后面的斥候回报,目前嵬名锐和舒穆鲁拓跋的军队已经追到了三十里外,时间紧迫啊!
“王相公在晋州?”种思谋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我们直接南下去与王相汇合好了,咱们的队伍人可不少,夏军很容易知道我们的动向,在这个地方继续兜圈子不是长远之计啊!咱们自带的这些干粮撑不了多久。去到晋州咱们就安全了。”
各个将领分别发言,基本上赞同种思谋的看法,如果不是王存在晋州的话,他们是不敢把追击的近万敌军引过去的,可现在王存集中了京师禁军在晋州大营,那么敌军就无论如何不敢跟过去了。
但是杨翼在决断的时候有点犹豫,当日乌伦珠日格跟他说过的话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只母狼不断在外奔跑吸引猎人的故事告诉他,如果去了晋州,那么自己的队伍对梁乙逋就不再有威胁了,那么留山原的兀声延征人怎么办?是不是又要面临清剿?
“我不同意去晋州!”杨翼最后下结论:“梁乙逋的军队全部集中在楼烦和太原之间,咱们一定要拖住追击咱们的两支军队,这样留山原才能安全。”
看着诸位将领不以为然的表情,杨翼下定了决心:“延征人也是我大宋的子民,如果我们弃之不顾,将来不但让天下人耻笑,更是为赐胡军中的士卒们唾弃和仇恨,这兵将来你们还怎么带?罢了,咱们就跟嵬名锐耗上了。”
“那我们能去哪?”李宏伟对杨翼不听劝告的行为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留在这里和他们死拼?大丈夫死则死尔,可是死了之后留山原一样保不住。”
杨翼来回踱着步子,是啊!自己总要拿出个计策来,不然放着活路不走,在这里根本跑不了几天。杨翼心里想着,若是自己来到大宋朝前多学点战争史就好了,总有可以借鉴的地方,有谁在这样的情况下成功的吸引住敌军又可以成功逃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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嵬名锐骑在马上看着舒穆鲁拓跋,这个粗鲁的契丹人实在是可恶,不就是要他和自己一起走吗?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那个留下枢密院字号的杨翼不是好惹的家伙,咱们两人兵合一处对谁都好嘛!“拓跋老弟,咱们一路南追,以我之见,杨翼定是要往晋州而去,咱们只要把他们撵过去,就算完成任务了,不用着急。”
舒穆鲁自从知道是杨翼在指挥赐胡军后就非常想把杨翼给灭了,当年坏了耶律大人好事的人里面,杨翼算是一个:“咱们不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追着不是个办法哦,回头王存要是真的北上了,这个赐胡军可是一大助力啊!粱相国要是不满意,他不怪你,他怪仁多大人,你说仁多大人会怎么办?”
嵬名锐觉得好像有理,自己要是弄个爹不亲娘不爱的下场出来,好像确实不妙:“呵呵!多谢拓跋老弟提醒,可是我等有何计策呢?追上去和杨翼死战?虽然咱们几乎多他一倍的人,胜利可期,但损失也不会小啊!”
舒穆鲁拓跋对嵬名锐胆小如鼠非常不屑,这算什么名将?怪不得夏国和咱们契丹打每战必败呢!我要独自追上去你又不干,非要和我走一起,拖拖拉拉的半天追不上,算什么回事呢?“嵬名将军,我有一个计划!咱们走一起实在太慢了,既然已经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要咱们分兵,一定可以赶上他们,这样,我从楼烦走水路,下到太原附近后再从陆路去晋州,快速的插到晋州前堵住他们,然后你在后边追,定可一举成擒啊!”
嵬名锐仔细思量,想来这是个好策,杨翼不可能从夏军的楼烦大营走水路,绝对快不过舒穆鲁,定料不到有人在去晋州的路上等他,前后夹击这种战术真是屡试不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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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人的队伍策马疾行在前往吴王渡的路上。原因只有一个,那天杨翼忽然想到了红军,当年红军也面临走投无路的环境,不是也成功突围了吗?自己当然要好好借鉴一下。
于是赐胡军迅速南下,造成了去晋州的假象,然后快到晋州的时候立即下令全军调头向西,他要渡过黄河,利用黄河甩开跟在自己后面的队伍,这样能够获得休整和反击的机会。这个战术动作果然显示出了效果,追兵的步伐似乎慢了下来,杨翼猜测是因为追兵们可能是分成了几路,想在晋州外合击自己,结果扑了空,还没有这么快搞清楚状况。而事实上,杨翼这次猜对了。
至于从晋州到吴王渡这段路,杨翼简直蒙着眼都能走了,从拉练到现在他已经多次走过这条路,熟得不能再熟。
“过了这个岔路,前面就是吴王渡。”张全柱笑呵呵的:“半年前杨大人就是从这里岔去赵家村的,下官可是在赵家村给了大人一记闷棍啊!”
杨翼半晌不语,就在张全拄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生气了的时候,杨翼忽然阴冷的笑起来:“王有胜那百多人应该还在那里吧?派几个人岔过去通知他,准备好家伙,回头我有大用!”……
吴王渡跟之所以用这个名字是因为渡前有两个村子,一个是吴村一个是王村,事实上这个渡口目前在宋夏两军的心目中已经不属于战略要地,因为仁多的大军目前连庆州和延安都没打下来,在河东大军已经完蛋够不成威胁的情况下,再派兵绕过延安府控制这个通向河东的渡口并没有什么大的作用,而宋国庆州和延安的军队在河东路自身不保的情况下也没指望能从这个渡口得到什么援助,他们的指望在原州的韩缜身上,又或者即使失守后败退,他们的主要退却路线也还是往京兆府,跟这个渡口无关。所以,这个渡口在上一次嵬名锐路过之后只有两百多夏军驻扎在吴村看管船只。赐胡军非常轻松的就消灭了这股夏军,渡过了黄河。
而嵬名锐先是追着杨翼跑,等到发现杨翼掉头西进的时候,他又不敢孤军追上来,于是等到与舒穆鲁汇合之后再追就已经晚了。
“黄河的水在这个年代真是够浩瀚啊!这里是上游,不像下游那样经常泛滥成灾,连村子都可以靠得这样近。”夕阳下,杨翼在黄河边上立马感叹,河对面是嵬名锐和舒穆鲁的军队旌旗招展,事实上现在安全了,船都被带了过来,对岸的敌军没有船根本过不了宽阔的黄河。吴王渡之所以为良渡,是因为这里的河面非常宽阔,水势平缓。远远望过去,对岸也隐约有两个人立在河边,只是看不清样貌。“会是嵬名锐和舒穆鲁吗?”杨翼脸上带着冷笑:“在望水兴叹吧?回头就让你们知道厉害了。”

对岸。
嵬名锐其实松了一口气,赐胡军就在对岸,看来是准备逃到延安府或者原州去了,自己也算挽回点面子,起码他们是被自己撵过去的。“拓跋老弟,没我们什么事了,他们算是溜掉了,他们走后咱们再在这守上几天,河东路就算风平浪静了,相国大人的粮道从此无忧,你家耶律大人放心的征他的粮,我估计你是要再去留山原抄上一遍,记得给兄弟我留上几匹河套好马哟!”
到了第二天夏军就发现对面的赐胡军完全没了踪影,在河岸边又守了几天后,舒穆鲁拓跋就决定要走了,去抄留山原或者在河东路各处抢掠远比守着这个不会再有人来的破渡口强,嵬名锐也想走,但他现在没兴趣跟着契丹人一起走,所以决定再多留了一夜,事实上,他没料到杨翼根本不是在逃命……
夜色正浓,圆月高悬,只不过天上还有浮云在移动,时不时遮掩住月亮的光芒,让整个大地陷入暂时的黑暗中。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杨翼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心里觉得有点怪怪的,在黄河西岸兜到延安府的外围休整了几天,再趁夜回到吴王渡的时候,发现对面的吴、王两村中的王村已经没有了夏军的旗帜。“看来开始撤退了一部啊!各个歼灭敌人的好机会!嘿嘿,料不到我杨翼不但不会再逃命,又敢杀个回马枪吧,就不知道现在驻扎在吴村的是嵬名锐还是舒穆鲁,哪一个会是我刀下亡魂呢?”
杨翼等人认为,在渡河的时候如果遭遇对方半渡而击,比如箭雨什么的是非常危险的,而即使是半夜大队人马渡河,也会太早惊动对岸。所以杨翼在队伍中挑选了一百多最精悍的士兵组成敢死队,伏在八条小船上趁着夜色慢慢的靠近着东岸,人少就不容易被发现,只要在岸上拖住守军一小会,大队人马预先在岸边上好船很快就能过来。这个时候月亮时隐时现,连带着黄河上的反光也时有时无。
“靠近了!靠近了!”杨翼死死盯住对岸的一个小棚子,那里有灯火的亮光,应该就是卫兵的岗亭,“种将军、莫日根,趴着能射箭吗?靠近的时候连发,射倒几个算几个。”杨翼对在起伏的船上射箭没有什么把握。
“没试过,不过末将在马上也能趴着射,试试看吧!”种思谋不想输给莫日根,急忙回答。其实在这样的夜里并且还是在晃动的船上,任何所谓神箭手都是很难有把握的。
在距离河岸自由百余步远的时候,号声忽然大作,很明显,没等到射箭,夏军的卫兵就已经发现了这支小船队,顿时对岸吴村中人声大作,且开始有零星的箭矢飞过来。
“全部划浆!冲过去!快啊!”杨翼大急,虽说现在掉头回去的话什么事情也没有,但如果现在不过去的话,等今后夏军有了防备,再去就很难了…
嵬名锐在梦中被惊醒,立即反应了过来,吴村距离河边只有两百多步的距离,铠甲也不及披挂,抄起刀子带着乱轰轰的士兵出村往河边冲。
“杀啊!”终于离岸边不过数丈远,杨翼一刀格开一根飞掷过来的长矛,大叫着跳下船,趟着浅水狂冲。夏军的大队还有点距离,现在唯一的出路在于抢摊。
赐胡军的敢死冲锋队的队员们一跃而起,他们全部精赤着上身,脸上图满了油彩,这是杨翼想出来的,在黑夜中仿佛鬼魅般骇人。一支火箭冲天而起,通知还在对岸船上的赐胡军大队赶来。
“顶住啊!”一名夏军的偏将大喊:“大队马上就来!”赐胡军动作奇快,手起刀落,惨叫声中,被凶悍的赐胡军敢死队破了胆的守军们纷纷毙命。
杨翼一马当先,弯刀在月光下闪烁,直接劈死了当面一人,鲜血飞溅中,就见到数十步外大队夏军举着火把冲过来,为首的似乎是嵬名锐。
杨翼鼓足勇气,狂吼连声,竟持刀往大队夏军迎头冲去,赐胡军众人早知道现在是生死存亡的要紧关头,俱都跟着杨翼猛冲。
嵬名锐等人哪里料到赐胡军如此悍勇,黑夜中也看不清对方多少人,只是迟滞了那么一下,赐胡军就冲到近前,一下子夏军竟然让疯狂的赐胡军迎面冲散了队伍。
“杀!”杨翼疯狂奔跑的势头极其凶猛,他就着势子挥刀朝嵬名锐当头猛砍,呆立原地的嵬名锐本能的举刀格档,金属交鸣声中,杨翼又哪里收得住步子?直接撞到嵬名锐身上,两人一起翻滚到地上。
相比之下,被撞的嵬名锐更吃亏一些。正欲起身,便见眼前寒芒大作,旁边的杨翼已经单手撑在地上一刀劈过来,还好他反应也不慢,就地侧滚险险避过。杨翼哪里肯放,再度势若疯虎般扑过去……
种思谋是唯一一个带着长枪的,他用惯了这玩意,此时才发现乱军中长枪似乎没有短刃好使,尽管他奋力挥舞,但长枪防守四周刺来的的兵器还是有点吃力,身上已经中了几下了,好在没中要害处。
莫日根和姚硕昊等人都在敢死队中,面对越聚越多的夏军根本就已经当自己是个死人,完全都是招招贴住自己最靠近的人猛砍。因为出来的时候杨翼就对他们说过,只有消灭了这股夏军,才能死死的拖住去留山原屠杀自己亲人的各路刽子手。
朱冬生几个出身武馆的徒弟本来还想施展一下自己腾挪躲闪的功夫,才打几下就发现完全是多余,反正一刀过去不是别人死就是自己死,腾挪躲闪死得更快。
夏军虽然人多,但哪里想到赐胡军去而复返?刚才还睡得香呼呼的,很多人虽然跟着跑出来不是衣服鞋子没穿好就是兵刃拿不齐,一时间竟然就在河岸边上被这伙悍将压得往后退去。
嵬名锐再度侧身躲避,后背一凉,估计是又被杨翼划了一下,他的刀已经不知到飞到哪里去了,心中叫苦,杨翼这厮每次见到自己都紧追不放,和自己缠在一起旁边想用长刃击过来的士兵也不敢动手,倒霉啊!
水花四溅中,赐胡军的大队终于乘着无数小船冲上了岸,没有了对面的箭雨,冲锋实在是太顺利了。
“跑啊!”这是在岸边所有夏军心中的想法,仗没法打了,半夜三更的队伍散乱不堪,不少人什么家伙都没带,都才到岸边就被莫名其妙的冲击了一下,现在更别说好像敌军的大队来了。
嵬名锐何等聪明,听得岸边喊杀声大作就打定主意快跑,就在杨翼又是一刀砍来时,嵬名锐集中生智,用尽力气一把抓过旁边抱头鼠窜的一名士兵斜里一挡,杨翼的刀直没那士兵的后颈,鲜血溅得两人一头一脸。嵬名锐不敢停留,转头撒开丫子狂逃,吴村,自己的马在吴村里。
吴村里早都炸了锅,更多的夏军才听说大队宋军杀过来了就开始乱轰轰的抢夺马匹逃命,一些将领刚开始的时候还想阻止,但发现大势已去的时候也加入了抢马逃命的行列。嵬名锐奔进村子时已经甩开了杨翼几十步远,村子里人叫马嘶乱成一团。“跑。追上舒穆鲁拓跋!再找杨翼这杀千刀的算帐!”嵬名锐红着眼睛跳起来把一个士兵从马上扑下去…
天亮了,整个吴村已经变成了废墟,昨夜一晚的杀戮,不知多少人丧命在此处,也许有人打翻了灯火,吴村在大火中燃烧起来,现在只剩下残桓断壁,一百多敢死队死了近七成,令杨翼最痛心的莫过于死者里包括了朱冬生,朱冬生的身上被五六支长矛透体而过,非常惨烈。
“唉!还是你师傅的功夫不行啊!怎么就没教你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功夫呢?”杨翼在埋葬朱冬生的时候很想哭,想起朱冬生不久前还跟自己开过玩笑,说杨翼当年在汴京和朱三爷打的那场,之所以朱三爷被打是因为有横练的功夫,是故意的。结果今天人就没了。更想起自己问朱三爷要人的时候,还许诺过给这些人更好的生活,现在倒好,“唉!但愿你往生极乐吧!”杨翼说这话的时候其实非常发自内心的虔诚。
“杀!”杨翼从简陋的坟前转过身望着一干将领,两只眼睛通红得吓人:“他们跑不了多远,集合好队伍沿着道路一直追杀下去,值到把他们杀光,让全天下知道,我杨翼又渡河回来了,值到夏军知道,不过来把我杨翼灭了,他们就永世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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