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荒村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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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拍打江石的哗哗声渐渐传进耳里,身下是柔软的雪地,身上是早晨暖洋洋的阳光,拓拔寒玉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感受着这个仿若转世醒来的第一个清晨。
雪已经停了,冬日里久违的和煦阳光从东方射来,投在他的身上,为皑皑的积雪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温暖美好起来。
昨夜的经历也随着清醒的意识在脑海中重现。想起昨夜的情景时,也一并想起了那个救他的船工。杀手无名侵入他体内与他本身炽热真气迥然相异的寒冷真气瞬时冻住了他的经脉,以使他动弹不得,在坠入江中时,他的口鼻便断绝外呼吸回复了胎息的状态。令他想不到的是,在昨夜那样恶劣的气候环境里,那个船工竟罔顾自身的危险来救他。在自私自利,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中土,他这样的人该说是伟大还是愚蠢呢?
在拓拔寒玉身边五尺左右的地方,他找到了那个船工。被江水打湿又被太阳晒干的粗布衣裳紧裹着他的身体,将他苗条而玲珑浮现的美好身段表露无遗。香肩、纤腰、长腿形成的侧身曲线似山川起伏般展现在拓拔寒玉的眼前。
拓拔寒玉的剑眉轻扬,昨夜从杀手无名手中将她夺回来时,就觉得她的身体异常柔软,只是没想到那个脸色腊黄的船工竟是个女子。他起身来到她身边蹲下,伸指拨开覆在她脸上的头发,立即发现她面部与颈部肤色的明显差异。
原来戴了面具,怪不得!他唇边露出笑意,缓缓揭开紧贴在罗素衣面部皮肤上的面具。
面具渐渐被揭开,罗素衣玉容渐渐展视在拓拔寒玉面前时,他的内心猛颤。
不仅仅为她惊世的容颜,而为她唤起了拓拔寒玉心底的一个梦。
不知从何时开始,拓拔寒玉周而复始的作着一个相同的梦。
那是个安静的夜晚,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盈蓝的新月像是一柄悬挂在黑幕上的巨大弯刀。他就在那团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梦境中独自行走着,似乎有某种神秘不可测的力量在牵引着他。
渐渐地,一块巨石出现在草原上,有位女子闲适地坐在巨石上面,旁边还放着一盏风灯,温暖的灯光照亮了她靠灯的半边娇躯,将她笼罩在一种朦胧而圣洁的氛围里。就像一个长期流浪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方向般,拓拔寒玉的心底涌起一种亲近她的渴望。
可当他想走近看清那女子的容貌时,梦醒了……
徒然在他的胸膛间留下一片化解不开的惆怅。
这个梦境一直缠绕至今,而拓拔寒玉几乎在每夜入睡前都希望再作回相同的梦,每当他在重游梦境时都很清楚的知道这是梦,并祈求这次作梦的时间能够长久些,好让她能看清那位神秘女子的脸,却每每不能如愿。
现在,当他的手指渐渐揭开眼前女子的面具让她的脸慢慢展现在自己的眼前时,他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时是清醒着的,却又好像坠入那个相同的梦境里……
他慢慢走近那个女子,而就在此时,那个神秘女子缓缓朝他转过脸去……
就在女子的面容终于清楚的展现在拓拔寒玉面前时,他缓缓由深沉沉的睡眠般的梦境中逐分逐分苏醒过来。
那就似若在一个最深黑安静的渊底,逐渐冒上水面,接触到水面的刹那,和回复对外面世界的知觉。
梦境中和现实中的两张面孔在他的眼前重合。
是她,就是她!
拓拔寒玉无法用言语形容心底的那份狂喜。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张藏在腊黄面具下的绝世芳容。她的皮肤如雪似玉,在黑衣的衬托下,更显得白得异乎寻常,没有了头发阻隔,五官的线条更清晰得令人有直刻心版的感觉。
纵使在沉睡中,拓拔寒玉仍感觉她是个高雅孤清的女郎。
随着震憾慢慢退去,他渐渐发现罗素衣的眉宇间有一团若隐若现的青气,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是内气紊乱的外部征兆。
一经把脉,她体内传来的与她自身真气截然不同的阴寒之气令他暗吃一惊。如果不及时救治,她不但会因经脉受损而终身不能习武,更会有生命之虑。
拓拔寒玉将她扶起来,将自己的真气缓缓导入她的经脉中。
因在冰冷江水中浸泡而引发内伤发作的罗素衣逐渐从深沉的昏迷中苏醒过来,由按在她背心处的手掌传来的真气精纯温暖,使得几乎全身冻僵的她舒服到心底。
她缓缓睁开眼睛,轻轻舒了口气,转入安定的睡眠中。
拓拔寒玉收回手掌,表情却未释然。她内伤的严重程度实在出乎他的意料。由于她受伤后大量耗费体力又长时间浸泡在江水中,体内经脉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如果猛然将他与她体内阴寒异气截然相反的炎阳真气输入她受损的经脉的话,阴阳相克作用下她本已变得异常脆弱的经脉极有可能伤上加伤,导致无法预测的后果。
目下只有找个安静不受打扰的地方,帮她打通阻塞的经脉,才能将她的异气吸纳出来,导正她本身的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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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寒玉抱着罗素衣在一大片积雪覆盖的皑皑草原上疾驰,在乌云遮住夕阳的时候,他们来到一座村庄的边缘。
这座村庄安静得出奇,晚饭时分没有一家升起炊烟,最离奇的是在这寒冬时节,村口的篱笆上竟怒放着一簇簇鲜红似血的小花。
难道是座荒树?从完好无损的村舍看来,这里好像刚被废弃没有多久。
最后一缕光线终于在一团团厚云接缝里消失,便这个静寂的地方更显得鬼气森森。
拓拔寒玉抱着罗素衣刚穿过村口的竹牌楼,就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某种燥动的气息,是戾气!
这座村庄不太干净。
只是,他低头看一眼怀中脸色更显黯淡的罗素衣,顾不得了。
拓拔寒玉掠进最近的一家屋子,屋子没有落锁,木门应脚而开。
这是一家普通的民宅,一个天井连接前后两进屋舍。屋内家俱一应俱体,非但不残破,更是一尘不染,就像刚刚有人打扫过一般,可明显丢空已久的房屋内确是一丝人气也没有,反而充满阴森森的死气。
拓拔寒玉将罗素衣放在纤尘不染的床上,自己盘膝坐在她的身后,深吸口气后将双手缓缓印在她的背上,从掌心吐出两股真气游走在她的经脉间。
屋外不知几时又开始飘起大雪,片片飞雪飘进大开的窗门,飘到他们身边,可它们还来不及落下,就被弥漫在他们身体周围的炽热真气蒸发了,变成水汽笼罩在他们的周围。
两个时辰后,罗素衣额头上渗出汗珠,脸色也变得通红,渐渐透出痛苦的神色。现在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就在拓拔寒玉的真气逼近她最重要的经脉的时候,她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抖颤起来。疼痛令她渐渐从昏睡中醒来,睫毛颤动两下,然后缓缓舒展开,意识渐渐回复过来。
“什么都别想,抱元守一,待会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可妄动真气。”只听见一个沉稳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她明白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所以收起所有疑问,排除所有杂念瞑目守住灵台的清明。
一阵风吹过屋子,也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送进拓拔寒玉的耳中,马蹄声隐隐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
拓拔寒玉充耳不闻,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也是最容易出错的时候,所以不敢有丝毫杂念。
轰隆隆的雷声震碎雪夜的幽静,电光暴闪中,耳中传来键马嘶叫之音,接着是数人甩磴下马的脚步声,那些人竟选中了他们所在的屋子来休息。

拓拔寒玉的剑眉微微皱起来,在这个时候就是随便进来一个稍微有些气力的村妇都能取了他们的性命,这些人在雪夜中策马前行,且脚步轻盈有跃力,似乎都不是普通人。
“他奶奶的,这个鬼天气。”一个粗浑的声音在前屋响起。
“可不是?要不是有任务,老子这会儿还搂着散花楼的阿娇风流快活呢!”另一个声音附和着。
一时间抱怨四起。
“都鬼叫什么?大伙利利索索办完事,有的是时间和银子,还怕没有快活的机会吗?”此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有无数沙子石头在喉咙里刮剥似的,让人听着不舒服到了极点。
“老大,你现在可以告诉兄弟们这次的点子是谁了吧?值得花这么大的价钱,总不会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吧?”
“是啊老大,这次怎么这么神神秘秘的,到现在兄弟们都不知道点子是谁,干起活来也不利索啊。”
“嘿嘿……”沙哑嗓子冷笑了几声。“不告诉你们是为你们好,省得你们呆会儿干起活来手软。”
听沙哑嗓子这么一说,前屋不以为然的起哄声四声。
“老大,兄弟们跟了你这些年,哪次干起活来不是干净利索的。这次你连点子是谁都不肯告诉我们,莫不是信不过兄弟们吧?”
“是啊!”
五六个声音咐和着。
沙哑嗓子沉呤了一会儿才开口:“好吧,反正迟早你们都是要知道的。这次的点子便是先王九子——龙天行。”
前屋顿时安静下来。
“龙天行”三个字传到罗素衣的耳中时,她的心突地疾跳了一下,气息开始急促起来。
“收敛心神。”拓拔寒玉束音给线在她的耳边提醒。
但前屋的谈话声仍继续传入她的耳中。
“九王离开邮城了吗?”前屋有人问。
“嗯,他南下奔丧,估计这两日就到王城。”沙哑嗓子说。
九王……九王真的南下了?他怎么可以?
罗素衣心急如焚,拓拔寒玉的额头汗如雨下,她的内气紊乱,几乎压制不住。
“我们要在他到王城前下手,事成之后,大把大把的银子就是我们的了。”
众人齐声应诺。
鄞帝刚崩,天下大乱在即,在这么凶险的时候,九王怎可以身犯险?要是他有什么不测,那……
想到这儿,罗素诉的气息更加浑浊紊乱。使得她身后的拓拔寒玉难受无比,他输入她体内的真气因她情绪的波动而反扑回来,而为了压制这些真气他又必须加大输入的气流,导致反扑的气劲越来越强大,照这样恶性循环下去,就算他不因气急逆流而亡,也会因气尽灯枯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罗素衣开始呻吟起来。
前屋的人也听到了后屋的异动,纷纷亮出兵器,穿过天井朝拓拔寒玉他们所处的后屋而来。
一道闪电正巧在七人进入后屋时划过夜空,将后屋照得如同白昼,只见一个身着黑衣的绝色女子坐在床上,背后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相貌俊美却用一条丝巾蒙住左眼的男子。弥漫在床上的水汽在闪电的映照下将两人笼罩在诡异的气氛中。
“你们是什么人?”沙哑嗓子一开口便让拓拔寒玉知道他是众人所称的老大。
“喂,我们老大在问话呢?你们是什么人?”粗浑声音的主人是个提着大刀一副杀人放火模样的疤脸大汉。
“岂有此理!”见床上的两人对自己的问话不理不睬,疤脸大汉恼羞成怒地轮起大刀跨前几步朝拓拔寒玉砍来。
哼声响起。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拓拔寒玉纹风未动,丝毫不损,反倒是疤脸大汉有若被雷电击中般猛退四五步,撞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墙灰“扑扑”而下,可见大汉反退力量之大,当那大汉贴着墙面坐在地上时鲜血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流出,圆瞪着双眼却是再也站不起来。
原来大汉的大刀正砍在拓拔寒玉手臂上,奔流在他与罗素衣之间高速运转的气旋就像找到泄洪口般,气劲奔涌而出,借由大刀**到大汉身上。
拓拔寒玉压力骤减地松了口气,那一刀正好解除了他们气竭身亡的危机,但气劲突然后撤也使得罗素衣气血逆流,她的嘴角溢出鲜血,仰身向后倒。
拓拔寒玉搂住她颓然的身体,心中一阵郁结,现在虽保住了她的性命,但她却终生无法再习武了,对一个习武之人而言,这将是多么大的痛苦啊!
动作极至轻柔地将罗素衣慢慢平放在床上,他转头看了那几个尤在发愣的人一眼。他原本是可以大功告成的,如果没有这些人的话……
被同伴可怖的死状震慑住的那几个人,被拓拔寒玉从独目中射出的凛冽眼神一瞥下,都似被烈火灼了一下般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拓拔寒玉用袖子替罗素衣拭去她脸上的汗迹和唇边的血迹后撩起身体的下摆,慢条斯理地迈下床来,看着众人缓缓开口。
“你们都得死!”平谈无奇的语气似在谈论天气般漫不经心。
但众人偏偏清楚地知道他绝不是开玩笑。
“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于沙哑嗓子的提问,拓拔寒玉只是摇摇头,嘴角泛起一抹温柔怜悯的笑意:“我是谁?你们连问的资格都没有。”
他轻蔑的言词让众人大怒,这七匪本是亡命之待,在附近一带专干些杀人越货的买卖,也算是小有名气,哪曾被人这般轻视过。凶性一起下顿时忘了危险。
“嘿嘿……”一阵刺耳难听的冷笑后,沙哑嗓子握紧手中的夺命勾说:“想要我们的命?那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
拓拔寒玉也不答话,两中修长优雅的手缓缓抬起,形成爪状。由他双手中发出的两股巨大的吸力使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倾身向前,仰起脖子竟似主动把自己的喉咙送到他的手中一般。
其余几人大吃一惊之余连忙挥舞着兵器来救助同伴。
拓拔寒玉双手的姿势未变,抬起右脚,足尖以奇快无比的速度踢中前头三人的胸口、腹部和下体,随即收回,被踢中的三人冲劲未失下仍向前疾冲了数步才跪倒在地上,死前连哼都未来得及哼一声。而拓拔寒玉的双手在这一刻抓上两人的咽喉。只见他两手拇指和食指一捏,“咯,咯“两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拓拔寒玉松开双手,任由那两人软倒在地上,冷漠地注视着他们拼命捂着自己的脖子满地打滚的样子,他们嘴里不断发出“咕咕”的古怪声音,一会儿后再不动弹,恐怖是他们留在世上的最后表情。
剩下的两人显然被吓寒了胆,手颤脚颤的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大叫一声,转身而逃。
拓拔寒玉也不去追,待他们逃至前屋和后屋间的天井时,才用脚尖挑起地上的一刀一剑,在柄上一踢,刀剑像离弦的劲箭般射向两人,奇准无比地插上他们的背心。
看着七具横阵的尸首,拓拔寒玉敏锐地察觉到了迷漫于空气中的戾气更加燥动了。他沉呤了一会,伸出右掌,一朵鲜红的火焰样图纹在他白玉般的手心慢慢浮现,越来越清晰,直至一团真正的火焰在他平伸的手掌上方凭空燃起。
火光照亮了他的俊容,他慢慢闭上眼睛,手中的火焰受他意识驱使而爆出七朵火花,溅落在地上的尸首上,尸体“砰”地燃烧起来,在地上痛苦地扭动,并发出厉鬼般的嘶叫声。
火花乱舞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七具尸体中抽逃开去。扭动停止了,呻吟停止了,拓拔寒玉睁眼平静地注视着漆黑的天井,直到戾气慢慢从空气中散去,他才缓缓拢上手掌,熄灭手心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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