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好度支郎初入朝】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虽然突兀,濯缨却还是听懂了萧江沅的意思。
“愿意。”他没有任何的犹豫,顿了顿,又道,“一直都愿意。”
“只是做枕边人,你也愿意么?”
萧江沅因着这身份,注定此生不能有夫君,但至少可以有情人。在外人的眼中,这情人不过就是个男宠,而所谓的“枕边人”这一称呼,既是她惯有的温柔,也是她仅能给予的。
濯缨并无意外,也没有任何失落和悲哀,他没有再回答,而是直接将萧江沅抱起,朝她的卧房走去。
萧江沅凝视着濯缨轮廓分明而白皙的侧脸,不禁疑惑难道是她会错了意,他本来就只是想做她的男宠,从未对她动过别的心思,而那句脱口而出的“喜欢”,不过就是说说而已?
直到与濯缨相拥在卧榻上,萧江沅才有点明白过来。或许濯缨只是想付出身体,而心始终都是他自己的。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想在她的庇护下,好好地活下去。
至于所谓的喜欢,不过是身为一个男宠应该说的话罢了,就像是群臣会“谢主隆恩”一般理所当然,司空见惯。
尽管在被依赖的同时,似乎也被利用了,萧江沅却觉得如此甚好,正如她想要的那般单纯。
倘若静忠能有濯缨一半的通透,那么云娘应该就不会死了吧……她忽然有点想她了。
“将军怎的这个时辰回来?”
此时正值炎夏,宅中时常备着热水。缱绻过后,萧江沅便洗了个热水澡。等濯缨洗完回到卧榻时,萧江沅已经侧躺在内侧,闭上了眼睛。濯缨并不确定萧江沅是否睡着了,便开口试探了下。
萧江沅许久不曾这样费力了,又奔走了一天,困倦得连只手都抬不起来。她没有睁眼,声音通过鼻子而显得有点软糯:“贵妃与圣人赌气,跑回了娘家,我方才去接她回宫了……”
濯缨也躺上了卧榻,从萧江沅背后轻轻地揽着,鼻尖落在萧江沅披散的长发上:“此事……将军能与我详谈么?”
妃嫔跟皇帝吵架然后跑回娘家这种事,古往今来闻所未闻,故而就连向来淡定的濯缨也不由好奇起来。
萧江沅最喜欢濯缨的地方便是他的分寸。他知道她出入禁中,许多事是不能说与外人听的,自从他入了宅,除非她主动提起,还从未开口问过。想着贵妃此事必然会载入史册,萧江沅便简而化之,娓娓道来。
“贵妃……当真盛宠,圣人是不是还从未被一个女子吃得这般死死的?”
濯缨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是在说笑,萧江沅便真的仔细想了想,废后、赵丽妃、贞顺皇后……似乎还真如他所言。
想到这个结果,萧江沅并不意外:“圣人历经则天皇后、韦庶人与太平公主之后,便不肯再允许女子干政了,他本就不是个能轻易为女子所影响的人,尤其是在政事上。”
“可圣人不仅一直在纵容将军干政,如今还被贵妃影响了。”
“我的话,是因为在众人眼中,我并不是女子;贵妃的话,则是因为她别说干政,平时连听到政事都觉得烦,是真的不感兴趣,又与圣人爱好相同,两心契合,圣人跟她在一起,才是真的轻松舒坦,百无禁忌……”
次日萧江沅醒来的时候,濯缨还睡着。想来也是,她的作息数十年雷打不动,早得要命,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受得了的。
等濯缨醒来的时候,萧江沅已经回到兴庆宫了。
李隆基与杨玉环较之前愈发如胶似漆,李隆基在勤政务本楼里问政,杨玉环就在旁边的花萼相辉楼里排舞等待,两人同宿同食,出入同行,宛如民间夫妻。
萧江沅则一如往常,唯独一点与之前不大一样她又开始隔三差五地回私宅去住了。
李隆基自然发觉了这一点。
这一日花萼相辉楼里没有外人,唯独一个陌生的是虢国夫人领来的杨钊,可李隆基觉得眼熟,便只当久别重逢的亲眷来看待了。
李隆基与杨家四姊妹一起玩樗蒲,数十局下来犹不觉得累,只是算起账来甚是麻烦。他倒无所谓输赢,输了就当哄姨姐们高兴了,也是哄杨玉环开心,可杨玉环在意,她就算是不缺钱,也不想总输给三个姐姐。
他无奈之下,只好看向身边的萧江沅,却见萧江沅苦笑道:
“大家玩得太快,头几把臣还记得,后面的就……”
“看来你也老了。”李隆基正戏谑地笑着,忽听侍立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杨钊报出了一串数字。
杨钊一手拿着一个空白的书卷,一手拿着一只毛笔皆是求萧江沅替他寻来的从李隆基与杨家姐妹玩的第三把开始,就一直刷刷刷记个不停。此时他只说结果,依次从李隆基开始,到杨玉环,再到三位国夫人,将各自输赢的次数和钱数说了个清楚明白。
李隆基不大相信:“敢保证准确么?”
杨钊恭恭敬敬地道:“只要是小人算过的账,就没有不对的。”

“好大的口气!”李隆基笑道,“把你手里的拿来给我瞧瞧。”
李隆基在翻阅杨钊所记录的账目同时,萧江沅也在一旁仔细地看。她越看越觉得神奇,忍不住与李隆基相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也发现了非同一般的神采。
这樗蒲与掷骰子类似,其中所用骰子五枚,每一个骰子有枭、卢、雉、犊、塞五面,不同的面有不同的含义,不同的排列亦代表着不等的价值,一局之中往往包含了多种计算。李隆基和萧江沅都以为,杨钊记录的是计算的过程,却不想这上面只记载了每一局的输赢和钱数,也就是说,游戏过程中的计算都是在杨钊的脑子里完成的。
李隆基还是不信,便让萧江沅派人,去翰林院寻几个擅长数算的供奉过来。
在场众人如何不知李隆基是何意思?杨玉环也好奇地看了看杨钊,和秦国夫人一样,皆是一脸看热闹的表情。韩国夫人则有些坐不住了,扯了扯虢国夫人的衣袖,小声道:“这人可是你领进来的,之前瞧着是个稳妥的,怎的今日竟敢在圣人面前如此猖狂?还不快让他跟圣人赔罪,一会儿若是算错了,惹圣人不高兴,小心有你好看的。”
“放心吧,不论算对算错,圣人都不会不高兴的。”虢国夫人却没像韩国夫人一样小声,而是让殿内众人都听见了。
李隆基瞥上一眼便知怎么回事,朗然一笑:“在大姨姐眼中,我竟是那等喜怒无常之人么?”
见天子一口一个“姨姐”地叫个不停,亲切又真挚,韩国夫人才逐渐放下心,也愈发有底气了起来。
这时秦国夫人笑道:“怎么会算错呢?钊兄方才便已胸有成竹,想来再多试几次也一样。圣人若是不信,咱们在这樗蒲之外,另行赌一场,就赌妾这钊兄能不能算对。方才便是妾赢的最多,倘若钊兄一会儿算得错了一分,妾就当今日没赢过,那些彩头全都送给贵妃。”
杨玉环忙道:“如此甚好,若是钊兄分铢不误,那三郎刚刚赢的彩头,便也都是我的了。”
李隆基失笑道:“原来你才是会算的那个。”
杨玉环笑着把萧江沅拉到身边:“我若得了彩头,分一半给阿翁。”
萧江沅垂眸一笑:“那老奴便谢过贵妃了。”
见虢国夫人自从杨钊开口,便盯着人家但笑不语,李隆基好奇道:“三姨姐就一点也不担心?”
虢国夫人嫣然间更加妩媚动人:“圣人不知,此人啊,最是斤斤计较,谁对他好,好上几分,谁欠过他,欠了多少,他心里都算得明明白白,几十个数罢了,还能难得了他?”
“三姨姐言之有理,这人情可比数要难算多了,可我还是不信,非要验上一验才行。”见杨钊的唇边扬起了肆意而张狂的笑意,李隆基也找回了几分年轻时的意气,当即让几位供奉和杨钊侍立两侧,继续与杨家姊妹玩了起来。
这一次,李隆基输得心服口服,忍不住指着杨钊叹道:“真是一个不错的度支郎中啊。”
虢国夫人笑道:“圣人既然觉得不错,何不让他真做了这度支郎中?”
所谓度支郎中,乃是尚书省度支曹长官,掌管贡、税、租、赋的统计、调拨、支出等,虽是从五品,也入了通贵之列。但对于李隆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平日里这五品郎官,都是交给宰相去管的,李隆基连名单都懒得看一眼,自然想要提拔一个也甚是简单。只是见萧江沅欲言又止,李隆基便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道:“将军以为呢?”
萧江沅早在初次见到杨钊之后,便通过李林甫查阅了他从前为官的履历,并从中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她淡淡一笑,道:“郎君此前做过新都县尉和扶风县尉,听说从事屯田之事时甚有成效,却不知为何在任期满后都未能晋升,反而赋了闲。”
杨钊摸了摸鼻子,有些郝然道:“回将军,那是小人年少不经事,既没什么倚仗,又不会曲意逢迎,小人不赋闲谁赋闲?”
见李隆基噗嗤一笑,萧江沅点点头:“郎君祖上确实帮不上什么忙,那郎君母系也是如此么?”
杨钊的笑容这才微微僵了僵。他已经了然,眼前这位笑容可掬、亲善有礼的大将军,早就把他的底细给摸清楚了,正等着瞧他的反应呢。
他本来也没觉得此事能瞒住,毕竟他为过官,资料都在吏部里放着呢,天子若是想看,总是能看见的。既如此,他倒还不如主动承认,那些人都死了多少年了,事情也过去那么久了,若真对他有影响,早年他便入不了仕。
即便这么想,在开口之前,杨钊仍是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启禀圣人,小人先母为杨门张氏,说起来小人还有两个舅父,圣人想必听过张易之、张昌宗。”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