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返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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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喝个烂醉!
一九九五年,农历猪年十一月十日,新历十二月二十二日。
这一天,恰好是冬至!
这一天,南方仍然温暖如春,不曾现一丝的寒意。但是,方海东的心是冰冷的,冰冷得几近麻木。在一天之内,他将一句话喊了四次。
我,真的只想喝个烂醉!
这一天,方乾和许老头相继离开了这个世界。早上八点,日上东方之时,方乾率先闭上了一双满含爱意的眼睛。下午四点,许老头穿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后,在庭院的榕树下也闭上了眼睛。
两人离开的情形,很是怪异,却又极其相同。两人的身躯,像瓦片般在空中碎裂,继而化为了尘土。两人离开的时候,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似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又像是对着方海东而说。
这句话很简单,很容易明白。
那就是,别让生命,留下太多的遗憾。
冬至,在南方来说,历来都是比新年还重要的传统节日。这一天,金三镇家家户户团团圆圆。而方海东抱着酒瓶躺在宿舍大院的榕树下,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不想让自己尽快的醒来。
伍仁贵脸露凄然,木然站立在方海东的身边。方海东的眼角中,有泪珠滑落,但无声。
悲伤,总是无法言喻。遗憾,总是无法弥补。死亡,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悲剧。谁,都逃不过。但是,谁敢说自己就生荣死哀了无遗憾?
弘一留偈:人生,本就是悲欣交集。
今日冬至,昼短夜长。伍仁贵一直在站着,直到日落西山之时,才将方海东背了起来,向着宿舍走去。
别让生命,留下太多的遗憾!方海东打着饱嗝,伏在伍仁贵背上,喷着浓浓的酒气,不断重复的说着这句话。
“是啊!别留下太多的遗憾。”伍仁贵一边回答着,脚步走得更快!
不久,沉重的鼾声,从方海东的房间传了出来。不久,伍仁贵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很轻松。
方海东醒来时,已是三更时分。冬天的星空,清朗如洗,很冷清很冷清。就像,他现在的内心。两个老头毫无预兆的离开,让他备受打击,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也就是在此刻,他忽然间变成了一个孤儿!
真正无父无母的孤儿!
桌子上,放着一张纸。纸上,写着歪歪斜斜的两个字:释然!方海东认得这笔迹,那是伍仁贵的。咧嘴笑了笑,这所长对自己的好,真是不知怎么说了。
是的,该释然了。人嘛,总要学会向前看。向前,总是美好的。
方海东伸手将白纸捏做一团,掏出了身上打火机,“啪”的一声,白纸冒出了浓浓白烟,在空中化为灰烬,飘落于地上各处。
烟雾弥漫之间,方海东在考虑着父亲生前安排下来的事。这三个多月来,方乾和许老头几乎已将仆庙中的术法全部传授给他。这两人的意思是,姑且不管方海东是否懂得,只求他能背熟。
所谓的囫囵吞枣,赶鸭子上架,正是这个意思了。
方海东的确对很多术法不理解,正如方乾所说的,术法之奥妙,非比寻常。这三个月的苦修,也勉强造就了他成为“下术”。距离真正的“术”,还有好长的一段距离。至于这段路,没有人再能帮他,只能靠着他自己走下去。
真是,去日苦多!
抚摸着母亲柳媚儿留下的戒尺,方海东决定明天前往安葬母亲的地方,取出骨灰后,凑个机会将骨灰送回仆庙之中安葬。这个,也是方乾生前的意思。
仆庙在哪里?江西乐安县黄土山上。这个,是许老头说的地址。有了这个正确的地址,方海东想这事容易办得很。不过,许老头最后又说了一句让他感到烦恼的话,那是黄土山上的仆庙是否还在,他就不知道了。
皆因,许老头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回去过。而方乾呢,就更加不用说了。自从和柳媚儿离开黄土山后,也不曾回去过。至于黄土山变成什么样子,那就不属于两人的考虑之内了。
一夜无言,惟有冷月寒星相伴。
伍仁贵一大早就来到了方海东的房间,递给了他一个信封。方海东很是惊讶,待拆开信封之后,便沉默不语。
“这是一个机会。这小镇,想来是容不下你的了。”伍仁贵也没有过多说话。
方海东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挣扎。对于信里的内容,他在考虑着。去,还是不去?去了,还有机会回来么?不去,总不能在这小镇呆一辈子吧?
伍仁贵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说道:“去吧。哎,其实我也不想你离开的。毕竟,我一直将你当作是接班人。但是,我不想毁了你的前途。”
方海东抬起头来,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你对我很好。”
伍仁贵听后,叹了一口气,背过身来抬起衣袖在额头上轻轻擦了几下,轻声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已经很开心了。”
方海东笑了,站了起来拍了拍伍仁贵的肩膀,说道:“一个大爷们,这么矫情做什么呢。来,转过身来让本少爷看看你这姑娘的梨花带雨,是不是属于我看犹怜的那种?”
伍仁贵果然很听话的转过身子,再次伸手用衣袖拂了拂眼角,呜咽着说道:“你这小鬼,真不舍得你离开啊!”
方海东嘿嘿一笑,说道:“不舍得我离开,那我就不走咯。”
“不行!你父亲生前曾叮嘱我,好好的看着你,让你出人头地!现在有这机会了,我可不会让你白白浪费掉的。”伍仁贵瞪了他一眼,语气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方海东苦笑一声,很是无奈的摊开双手,说道:“不舍得我离开,又要赶我走,真不知你这所长怎么想的。”
伍仁贵长长的叹了一声,说道:“金三镇这地方太小了,并非属于你这种人。打这份报告上去时,我可是考虑了许久,也是费尽了心思打好各种关系,才得到了这个名额。去吧,有空的话就回来看看我这老头子。”
方海东无言,眼睛又不争气的变得通红。
“哭什么呢哭,一个大男人了,还变得像个娘们一样吗!妈的,挺起胸膛来,别再像昨晚一样哇哇怪哭,否则老子马上一枪毙了你这小王八蛋!”哗啦的一声,伍仁贵从腰间掏出了手枪指着方海东。
但是,他自己的泪水却是率先而下。
方海东喉咙**了几下,扬了扬手中黄色的信封,说道:“我明天就去报到,你老人家就不要来送我了。”
伍仁贵咧嘴大笑,收起手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绝对不会送,免得老子真不舍得你,将你从车上拉了下来。我知道你等下要做什么,我的车子就在楼下,你自己去拿吧!”说完,向着方海东抛出了手里一直拿着的一串锁匙。
农历十一月十二日。
这一天,大雾!黄道吉历上说,本日出行、经商、婚娶、修造均吉,特别利于升学考官,发展文化教育事业等。
方海东抱着一个背包,手里拿着一把戒尺,孤零零的站在大雾中,等着正迎面而来的一辆汽车。这时候的金三镇,街道上冷冷清清,人畜未醒,皆沉梦乡。
汽车很快就在面前停了下来,方海东略略犹豫了一下后,终究是一个箭步冲上了汽车。轰鸣的机车声,破开了浓浓的云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派出所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汽车消失的方向,长叹了一声后,低声喃喃自语:“这孩子,真是命苦。”
命苦么?在车上的方海东不觉得。他知道,自己是很幸运的了。在这幸运的背后,是所长伍仁贵努力所得来的。
他这一次,去的地方是省最有名的刑事警察学院。去做什么?当然是进修了。而昨日伍仁贵递给他的那一封信,正是来自学院的邀请信。
进入刑事警察学院学习,曾经是方海东毕业后的最大梦想。而这次,伍仁贵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居然给他弄到了一个名额。方海东知道这个名额来自不易,是以在考虑之后,纵有万般不舍,但还是决定去了。

方乾曾说,别让生命留下太多的遗憾。方海东,心里在记着这句话。他,不能让自己的人生再有一丝遗憾。何况,此番前去省城,还有更重要的事做!这事如果错过了,他不想自己在余下的日子里长叹今生已矣,来世再见这些话语。更不想唱着“我已老去,你已不在我身边”这些歌谣……
这,不像他的所作所为。
人嘛,有时候是需要主动去争取一些什么的。争取了,得到或得不到,那已是后事。那,真的已是毫无遗憾了。
红日现东方,驱走了冬季的寒雾,带来了一点点的暖意时,方海东已经走下了汽车,朝着公交车站而去。早上的省城,和往日求学期间没有一点的改变。大清早的路上,早已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有点不舍的朝着金三镇所在的方向深深的看了一眼后,方海东踏上了前往省刑事警察学院的公交车。他心里很清楚,虽然,名义上是在学院里学习两年。但是,从学院读完本科后,再也没有机会分配回家乡了。据伍仁贵介绍说,从这所学院毕业的,大都是就职在省级以上的地方。
这一去,便是不知何年何月归!
省城里,想来是什么都缺,唯独不曾缺少人。一辆小小的公车里,仿佛沙丁鱼压挤,你贴着我背,我压着你胸,不分男女。方海东小心翼翼的抱着行李,挤在这人满为患的公车上,不让别人碰到自己的背包。
背包里面,可是藏着母亲柳媚儿的骨灰。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大约四十多分钟后,方海东来到了一个叫做龙窑的偏僻地方。这里,正是省刑事警察学院的所在地。
方海东看着面前那个巨大的国徽,再看着学院的金色大字,心里一阵激动。这个地方,本以为是没有机会进来的。现在,这梦想真的实现了,他不由不得有点激动了。
拎着信封,在门卫的带领下,方海东来到了自己所在的系。迎接他的,是系里一个带着眼镜,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据中年男人自我介绍,方海东知道他将会是自己今后的老师,刑事犯罪侦查系的彭玉教授。
省刑事警察学院里,有将近十个专业。而方海东所就读的专业,正是他所爱好的侦查学。这彭玉,可是大名鼎鼎的刑征专家。方海东在公安高等专科学院时,早已听过他的名字。在临毕业时,更是有幸在学校大礼堂听过一次他的演讲。
让方海东意外的是,彭玉教授居然会认识他,而且很是亲热的拍着他的肩膀,说着一些勉励的话语。在有点受宠若惊之下,方海东拿着行李在一个保安的带领下,来到了属于自己的宿舍。进入宿舍后,他更是大吃一惊。学院里分给他的,居然是一房一厅的房间。房间里,更是生活用品齐全。
这待遇,竟和自己在所里的一样!吃惊之下,领他进来的保安才告诉他,这是学院里对特招生的基本待遇。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方海东就在警察学院里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一早,方海东准时出现在学院的教室。教室里,早已坐着十来个人,有年轻的,也有年纪在三四十岁上下的。进入教室后,方海东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来到的。因为,他前脚刚进,彭玉教授后脚就进来了。
一番自我介绍之后,方海东这一刻才知晓,坐在这教室里面的警察,全是省里各地的优秀警官,由各地选派而来这里学习的。
更令方海东有点尴尬的是,当彭玉教授说到他的名字时,教室里的警官全都站了起来,向着他鼓起了手掌。在一顿莫名其妙之后,方海东才想了起来,金三镇那所谓的投毒案,竟然让自己真的成为名人了。
看,这就是伟大的伍所长所做的好事了。心里暗自苦笑一番后,方海东惴惴不安的坐了下来。不过,很快便全神贯注的听课了。毕竟,站在他面前的彭玉,在警界里可是赫赫有名的。他的课程,谁也不想错过!
不经意间,一个星期就这样从指尖溜走了!学院的生活丰富而充实,一直逗留在方海东心中的那股伤悲,渐渐的随着时间而消逝。
今年的南方,有点怪异,自进入冬季后似是比往日多了些许风雨。连日来,尽是风雨连绵不绝。风雨声中,让人产生了今夕不知何年的感觉。
方海东很讨厌下雨,甚至有点憎恨。
因为,这几日的连场特大暴雨,将他的计划完全打乱了。星期五下午,本来想着出门去市区一趟。然而,风雨无情,偏生阻止了他的脚步。星期六,又是大风大雨之日,兼之下午学院组织去了一趟烈士陵园,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前往市区。
直到星期天,风雨渐小,极其焦急的方海东在门卫的惊讶目光中,像箭一般冲出了学院的大门。他,很想去见一个人!很想给那个人一个惊喜。这个人,到现在还不知他已经在省城中。
米市路,位于市区的中心地带,属于一条颇有历史的古老街道。为何叫米市路,据说这里曾经米铺林立,成行成市。后来,人们就很自然而然的将这一条小小的街道叫做米市路了。
方海东想见的那个人,正是住在这古老的街道中。
犹如一匹识途老马般,方海东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米市路。向着街角尽头的一幢红色房子凝视许久之后,他终于迈开了脚步,朝着房子而去。这是一幢属于二十年代的洋房子,并带着南国的特色。稍微抛出来的露台上种满了各式花草,在米市路中显得尤为瞩目。
这种房子,在南国被称为“骑楼”。
方海东走到房子面前,犹豫了一下后,伸手按了按红墙上的门铃。不久,大门悄然而开,从里面探出了一个头来。张望一番后,一双白皙的小手有点颤抖的按在大门上,显得有点激动。
这是一个脸容清秀,乌黑秀发及肩的普通年轻女子。
方海东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女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低低的叫了一声:“小晴,我来了。”
女子“啊”的一声低呼,忽展颜微笑,点了点头:“是的,你来了。”说完,将大门推开。
方海东闪身走进了大门内,张目四看。这栋房子,曾在梦中出现了千百次。而今,仍然和昔日一样,不曾有任何的改变。仍然朴素,依然古老。昔日住在这里的人儿,仍然青春靓丽……
“小晴,有客人来了么?”屋子里面,传出了一个较为苍老的声音。然后,就伴随着声声的咳嗽。
小晴俏脸上仍然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看了方海东一眼后,笑着说道:“妈,是有客人来了,我以前的同学小海呢,你见过的。”
“哦?是小海啊,那还不赶快请他进来?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里面的声音,有点气弱。
方海东闻言,赶紧说道:“伯母,我也有好几年没见你啦。”然后,向着身边的小晴低声说道:“你的信,我收到了。”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写信给方海东的尤小晴。
尤小晴俏脸上忽闪过一抹绯红,“唔”的应了一声后,转身走进屋内。方海东见状,赶紧也跟着往里走去。可是,没走几步,一直插在他腰间的戒尺,忽然好像被人用力扯了出来一样,“噼啪”一声跌落在地上。
方海东愕然,随即脸露讶异之色!
ps:
2008年9月18日,77周年纪念日!
亦是国耻之日。
可以这么说,我是一个很标准的民族主义分子;也可以这么说,是一个超级愤青!
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苦难岁月,谁能忘记?怎么可以忘记?
忆往昔峥嵘岁月,坎坷抗战血泪史!
天地悠悠,沧海桑田,瞬间已是一甲子多的轮回!
然国破山河碎的耻辱历史,怎能忘记?
何须马革裹尸还,青山处处埋忠骨!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英魂犹在,精神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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