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约翰·查特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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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约翰·查特顿(下)
出海九天,船主付给查特顿3000美元和一包十磅重的扇贝。在1978年,这简直是一笔巨款。更重要的是,查特顿在船上已经有了一席之地。那年,他又随船出海了几次,有时可能有所收获,但也有捕不到扇贝的时候。但每次都会从海里捞上来很多沉船物品,这让他的脑海中充满幻想。他开始往家里搬这些从海里捞上来的东西,直到把屋子装扮得像电影中的海盗船一样——电视机上放着捕龙虾器、墙上挂着鲸鱼头骨、屋顶放着鲸鱼骨架、而天花板上则挂着一张俄罗斯渔网。朋友进到他的屋里后,觉得像是掉进了陷阱。
这样的生活查特顿过了两年。在这两年中,他赚了不少钱,而且作为一个捕扇贝工已经对大海有了很深的了解。他经常说要到深海去潜水,但紧张而无规律的工作一直妨碍了他的计划的实施。查特顿决定,等工作轻松后,他就背上气瓶,去看看真实的海底世界。
1980年,查特顿又一次出海大获丰收后,他遇到了凯西。卡斯特,凯西和人合伙在凯波梅的码头开了一家小餐厅。查特顿还没喝完第一杯酒,就知道他对凯西心存好感。查特顿知道很多女人都喜欢平静安逸的生活,但凯西一直过着充满创造性、无拘无束的生活。她在附近的大西洋城长大,但高中毕业后就跑到加利福尼亚尝试不同的生活。她穿着农妇的裙子、羊皮外套,留着史蒂薇。妮克丝一样的金色头发,一天到晚表情冷静。当大家讨论伍德斯托克音乐节时,她对他们说,虽然她住在那里,却从来没有去参加过那个音乐节。
也许最吸引查特顿的就是她的实用主义。凯西不像他所知道的那些女人一样热衷于那些女性化的活动。她不喜欢去美容院,觉得逛商场很无聊,她更喜欢进行剧烈的户外运动。她尊重查特顿,因为他靠自己的双手在海上谋生计。
凯西并没有被查特顿吓跑。他29岁,但是还没有打算上大学。他一出海就是几个星期,而且都是在有狂风巨浪的时候出海。但卡斯特崇拜他身上具备的这种特质,当查特顿告诉她他不能确定今后会在哪里生活时,她也告诉他,她对他有信心。
凯西和查特顿住到了一起。他给她买了一把手枪,以便在他出海的时候能够保护自己。他发现凯西可以灵活地使用手枪。她之前从未使用过武器,但她每次开枪都能打中靶心,这才是他喜欢的女孩。他们都不急着结婚或生孩子,他们在一起觉得很轻松,而且无拘无束。“如果一个女人可以容忍这些鲸鱼骨头,”查特顿想到,“那么我想她也一定能够容忍我。”
1981年,两人住在一起还不到一年,扇贝市场就出现了危机。查特顿的收入直线下降,凯西的餐馆也关闭了,他们手头开始拮据起来。查特顿签约出海17天,筋疲力尽,但船主最后只给了他85美元。他知道是退出捕贝行业的时候了。
回家后,他和凯西讨论了以后的生活。军队给他的津贴马上就要中止了,如果他想上学的话,他必须现在就开始计划。查特顿对计算机很感兴趣,打算将来在这个行业选择工作,他报名参加了一个程序设计课程。
在上完第一节课的当天晚上,查特顿突然从梦中醒来,然后坐了起来。他摇醒凯西,一开始她还以为他在做恶梦或是又想到了越南的经历。她抓着他的胳膊,没敢开灯。
“凯西,凯西,凯西——”
“约翰,怎么了?”
“我当不了程序设计员。”
“你在说什么?”
“我不能一辈子都坐在屏幕前。”
“好吧,好吧。你应该做自己觉得快乐的事情,约翰。”
“现在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要当一个商业潜水员。”
“那是什么工作?”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现在还不知道,就是觉得很适合我……一个商业潜水员。”
说完后,他满足地睡了。
查特顿并不知道商业潜水员应该做些什么,而且不知道在哪里工作。但是一听到这个职业的名称,他就感觉眼前的迷雾散开了,阳光照亮了他的生活。第二天,他跑出去买了一本《潜水人》杂志。杂志里面有商业潜水员学校的广告,他觉得这个想法太完美了。他从事过很多工作:木工、铁架工、呼吸系统医疗,现在是潜水。他天生是属于大海的,坎登的一所学校设有潜水课程。两个月后,他开着他的紫色格雷姆林到那所学校去追寻他的新梦想。
查特顿在教室里听了几分钟后,就确定商业潜水员正是他想要的工作。老师讲到,商业潜水员每次的工作都与上次不同,需要随机应变,在现场解决问题,工作环境复杂而又变化莫测。查特顿激动得几乎坐不住了,就是这种环境才能让他像在越南战场上一样优秀。
他喜欢这个行业中使用的有力的工具——精铜制成的25磅重的头盔、把潜水员与空气发生器连接起来的空气管、厚厚的橡胶手套,以及防寒干衣——感觉就像穿上了第二层皮肤。四个月的课程结束后,查特顿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以前就一直不知道潜水可以作为一项谋生的工作来做呢。
毕业后,查特顿与一家在纽约港工作的商业潜水机构签订了合约。在工作的第一个月中,他大概潜了50次水,每次潜水对他来说都是不同的挑战。在同一个星期里,他可能会去拆除水下的混凝土建筑,或在纽约港务局的航空港周围打桩,或将南街下面的生锈的支柱焊接起来。每次他都对老板说:“我可以做到。”
查特顿在曼哈顿的水底遇到了很多问题。他经常在能见度为零的环境中工作——在隧道或涵洞里,或者在堆满淤泥和沉积物的水下建筑里,这些地方能见度非常低,即使将手套放在面镜上,也看不清楚。他要将身体挤进人类根本无法适应的狭小空间中,然后在里面做非常细致的工作。厚厚的橡胶手套让他的触觉变得迟钝。冬天,他的干衣泡在纽约港冰冷海水中好像贴在身上的保鲜膜。有时,前一晚的海潮会将他一天的工作成果全部毁掉。
回家以后,查特顿告诉凯西,“这个工作就是为我而产生的。”在水中,他感觉自己就是整个工作的中心,即使挤在钢管之间他也觉得很放松,即使看不清任何东西,他也不会感到不安。他积极地尝试,每项任务对他来说都像老朋友一样熟悉。
查特顿喜欢挑战自我。当能见度为零时,他将身体靠在周围建筑的裂缝上,同时运用肘、膝、颈,甚至脚蹼的感觉,直至整个工作环境的画面展现在他的想象之中。他调动起了身体的各个部分,例如,将左小腿靠在墙上保持平衡,右膝盖放在一个扳手上,将一只脚伸出洞外,作为测量水流变化的压力计。他在水底工作的时间越长,他的感觉就变得越加灵敏,他甚至能够仅仅通过潜水刀上传来的不同震动感觉来区分普通钢材和煅烧过的钢材。他经常只需脚踝轻触就能判断出一个物体的材质和所处的状态。
由于经常视线不清,查特顿具备了超常的想象能力。他经常对在潜水中可能遇到的情况进行设想:如果他的手没有抓紧,从缆绳上滑落下来怎么办;如果隧道的支柱倒塌,他要如何调整身体的方向;如果涵洞前端坍塌,他该如何从涵洞的裂缝中滑出。从事这份工作的第二年,他开始相信,他的大脑和身体可以像眼睛一样清晰地辨明物体,这使他即使在危险的环境中也可以保持常人无法拥有的平静心情。当水底发生状况时,四周一片黑暗时,周围充满嘈杂声时,他都不会感到恐慌,因为他相信自己是可以弄清周围的状况的。不久,他就开始向商业潜水行业中最艰难、最危险的环境挑战。运用他的身体,运用他的装备,运用他的工具去感觉,这使他充满信心,因为只要他的脑海中可以勾画出周围的情景,他就是安全的。岸上的工作人员开始称查特顿为“天才”。
能见度好的时候,他会观察周围所有的情况。他研究物体落入水中的方式、被水流冲击过的沉积物发生的变化、金属分解后的状态、水流在人造物体周围运动的方式,以及木片被埋在沙堆中后最终的方向,所有这些都使他产生兴趣。他相信,他看到的这些东西迟早有一天会对他的潜水有所帮助。
他不知疲倦地计划着。每次工作时,他都演习一遍他的潜水动作,就像芭蕾舞演员排练舞蹈一样。他先想清楚程序,然后排列使用工具的顺序,直到他认为整个计划足以应付所有的突发状况后才会入水。他清楚地记得,在越南战场上,那些等到战斗开始后才考虑如何行动的士兵是什么下场。他的做法可以尽量减少他在水底做决定的机会,这样任何突发状况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判断力。
大多数情况下,查特顿都不会轻易放弃。他认为商业潜水员还应当是一个优秀的焊接工、一个专业的爆破工、一个出色的装配工。如果你没有全心全意地完成工作,你是不会成为优秀的潜水员的。在商业潜水员的生活中,每天都会遇到各种突发状况。查特顿认为正是为了应对这些突发状况,生存才有了意义。他常常想,他活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等待这些时刻的到来。一天,他头盔上的电焊镜坏了,但更换电焊镜会耽误工作的进程。于是,他决定不用电焊镜进行焊接,他闭上双眼完成了工作。当查特顿拿着破碎的电焊镜上岸后,他对目瞪口呆的工作人员说道:“搞定了,伙计们。”当晚,查特顿心满意足地开车回家,他终于又找到了一份可以让他与众不同的工作了。

1985年,查特顿加入码头营造商联盟,搬到了新泽西的哈肯萨克市。作为商业潜水员,他收入颇丰。他的大部分业余时间都用于近海潜水,尤其是他经常到附近的一个天主教静修处潜水。在那一片离岸几百英尺的浅海海域有两艘沉船,一艘铁制船,一艘木制船。查特顿经常对它们进行勘查,并乐此不疲。
这两艘沉船引起了查特顿到其他沉船探险的兴趣。他走访了潜水用品商店,咨询附近沉船的相关信息。一个店员向他指了指一大堆关于近期潜水包租船的绿色宣传单,查特顿一边翻阅,一边惊奇于看到的这些著名的沉船名称:“圣地亚哥”号、“莫哈克”号和“德克萨斯指挥塔”号。当他看到一份八月份的出海计划后,他停止了翻阅——是“安德亚。多利安”号,历史上著名的沉船。电视上曾经播放过有关这艘船的纪录片。他问店员,去“多利安”号的船上是否还有空位。
“‘多利安’号是沉船里的珠穆朗玛峰,伙计,”店员对他说。“只有那些最棒的潜水员才敢去。很多人死在了‘多利安’号上。你还是先从容易一点的沉船开始吧。”
查特顿多次租船到近海沉船中去探险,每次他都被从沉船上发现的故事所深深吸引。看到他对沉船潜水表现出的狂热,凯西也报名参加了一个潜水学习班,他们一起勘查了附近的多艘沉船。凯西认为她能到这些沉船探险已经非常满足了,但是查特顿却远远不够。他决定取得深海潜水资格证书,他认为这是为到“多利安”号探险做准备的最明智的选择。
1985年夏末,一个潜水用品商店的店主得知查特顿对沉船探险的热情后,建议他与其他有经验的潜水员一起租“探索者”号出海。“探索者”号的主人是比尔。莱格,他是潜水运动领域的一个传奇人物。店主对他说,“莱格可能是个粗鲁的讨厌鬼,但是你们俩对潜水的热情可能不相伯仲。”
查特顿开始了解“探索者”号,莱格和他的顾客都背着两个气瓶,带着长柄重锤、撬棍、备用照明灯和三把刀。他们研究沉船的甲板图,然后尽可能驶向偏远海域。有时他们甚至根据不完整的经纬度数字,试图寻找无人发现过的沉船。这种精神深深吸引着查特顿,这就像是美国早期开拓者的精神,是被查特顿所深深推崇的精神。
查特顿第一次随“探索者”号出海时,莱格根本看不起他,但是查特顿对这个船长充满敬意。莱格是个讨厌的家伙——这一点查特顿在船还没离开码头的时候就体会到了——但是他喜欢寻找富有挑战性的目标。查特顿在莱格周围徘徊时,经常听到莱格的咆哮声。“他是什么东西,”莱格怒吼道,“他说这不可能做到?是他不敢去吧?”每次“探索者”号出海,查特顿几乎都要随行。
1986年,有几次周末随“探索者”号出海时,查特顿注意到他在工作中培养的技巧可以自如地运用到沉船探险中去。他渴望能够潜到危险的环境中,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有办法返回水面。在能见度很低的情况下,他也能够保持冷静,因为他知道他可以凭借身体来弄清周围的情况。他对突发状况应付自如——随“探索者”号出海经常会遇到突发状况。1986年,查特顿主动提出要潜入“德克萨斯指挥塔”号底部将遇难潜水员的尸体打捞上来。在他之前从没有哪个第一次到这里潜水的人敢这样做。而查特顿却连着做了两次。
1987年,查特顿向凯西求婚了。从他买给她一把手枪作为防身之用后,凯西将她对武器的兴趣转化成为竞技射击职业。她到全国各地参加各种比赛,甚至保持了好几项赛事的全国记录。但这样的生活对他们两个来说就是一种折磨,使他们想起了查特顿在海上捕贝的那些日子。他们好像在各过各的生活,凯西参加比赛的时候,他们都深切地思念着对方。
由于查特顿用严格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他对别人的期望值也就很高。如果他的朋友、家人甚至凯西行事上有所欠缺,甚至与他的价值观相悖,那他往往会很长时间不和他们说话。一次,一个朋友答应上午九点钟过来帮助查特顿清理树叶,但是他到了中午的时候才出现。查特顿从他身边走开,一个月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他靠不住,”他对凯西说,“我不能像他那样生活。信誉是最重要的。”
两人的婚礼选在一次前往基韦斯特的探险旅程中。几个月以后,查特顿获得了深海潜水的资格。现在,他可以挑战“安德亚。多利安”号了。莱格要到“多利安”号进行为期五天的探险,查特顿报了名。这次潜水具有历史性的意义,他们在船上发现了很多有收藏价值的物品。查特顿心中充满了对“多利安”号的热爱,他做梦都会梦到这艘沉船。“多利安”号上有很多地方从没有被任何潜水员勘探过。这些是无法到达的地方,但到底什么是“无法到达的地方”呢?
1988年初,查特顿准备再次勘查“多利安”号。他不断问自己他为什么如此沉迷于这艘沉船。随着启程的日期日渐来临,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一艘沉船就是一个巨大的秘密宝库。有些秘密可以通过探险被揭开,这些答案可以在被打捞上来的沉船物品上得到体现。但深藏在沉船内部的其他秘密却是很难触及的。这些难以发掘的正是关于潜水员自己的秘密。如果有心发掘,每艘沉船都会为潜水员提供无尽的机会来认识自己。他可以潜得更深,寻找那些从未被别人征服过的地方。对查特顿来说,即便是最小的沉船也会为他提供这样的机会。他可以有机会去解决那些值得解决的问题,这对他来说是意义非凡的,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是有价值的。他对同事说,深海沉船潜水可以使人发现自我、了解自我。
在接下来的三年中,查特顿一直坚持不懈地勘查“多利安”号。他进入了三等舱、二等舱和头等舱的厨房——很多年来,这些地方都被认为是无法进入的。这是一项以收藏品多少来衡量的运动,但查特顿常常放弃“多利安”号上的物品,他对其他的潜水员说:“一个人能用几只茶杯啊?”他被公认为东部海岸最优秀的潜水员之一,有人说他甚至能够跻身世界上最优秀的潜水员之列。一天莱格给出了他的最高评价,“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恐怕没有人能够找到你的尸体。”
莱格酗酒越来越厉害,他的怨恨情绪也与日俱增。他的大部分生意都由查特顿替他打理,只有这样“探索者”号的生意才能维持下去。查特顿的脸上经常挂着笑容,时不时冒出几句俏皮话,还经常发出爽朗的笑声。但是,如果有人违背了他的原则,他也会反应强烈。他不能容忍任何人的懒惰和放荡,他这样要求自己,也这样要求别人。
1990年,他听说一家潜水用品商店店主将沉在罗德岛附近的潜艇U853上的一具遗骸打捞了出来。查特顿立刻给他打电话。那时,几乎所有东部海岸的潜水员都已听说过查特顿的名字。
“我听说你把U853上的尸骨捞出来了,”查特顿说道。
“啊,是啊,我想一定是有传言了吧,”那人回答道。
“你把它放到你屋子里了?”
“是啊,放到我屋子里了。”
“你他妈想干什么?”查特顿怒吼道。
那人发出尴尬的笑声。
“我可没觉得有什么好笑,”查特顿说。
“我说,伙计,他们是敌人。是他妈德国人。我们把他们打败了。”
查特顿冲着听筒大喊道:“我告诉你为什么。你觉得你做的很了不起是吧。那我就打电话给报纸,让他们报道你,采访你。然后你就能告诉他们你这个盗墓者到底有多了不起。然后,整个美国都会感谢你这个盗窃别人尸骨的英雄,这可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我现在就打电话给记者。”
电话那边鸦雀无声。
“你想让我怎么做?”那人最后说道。
“你知道吗?你闯祸了,你闯了大祸,”查特顿说道,“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我不能坐视不管。那些是潜艇上的战士,你侵犯的是战争的坟墓,你要把那些尸骨放回去。你不能就把他们扔在潜艇外面,你要把他们放回他们原来的地方。然后,你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已经放回去了。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再找你麻烦。”
一周以后,有传言说,尸骨已经被放回了潜艇。
到1991年时,莱格由于酗酒已经不能再潜水了。医生说,酗酒会让他送命的。但是,每晚当“探索者”号上的潜水员们睡着后,查特顿和莱格都会谈论起沉船探险,谈论潜水到底是要找寻些什么,谈论如果能够找到从前无人发现的重要沉船,那感觉将会多么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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