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傍晚，土进开着新买的奥迪A6私家汽车，快速行驶在明德路上。土进是去赶赴大学同学的十年聚会。聚会是王有财挑头发起的。王有财是土进的同班同学兼同宿舍的死党，十年前大学毕业时一起留在了省城。现在的王有财是一家行业报社的编辑部主任，官不大不小，钱赚得不多也不少，属于典型的中层稳定收入阶层。
相比王有财，土进就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了。十年，从一个一名不文的穷大学生，在省城无亲无故无权无势无任何背景靠山的情况下，现在的土进已然是省财政厅的副厅长，掌握到全省的财政大权，是个非同小可的职位。所以王有财提议要组织同学聚会时，土进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毕竟在同学面前显露成就是一件很风光很有面子的事情。
十年，当年意气风发的同学们散落于全国各地，几乎遍布国内的各大城市，全部联系上每一个人确实颇费了一番功夫。好在王有财的报社的工作有闲也有资源，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居然联系了绝大部分人。同时王有财还告诉了土进一个不好的消息：想不到有一个同学因为脑瘤而去世了。
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绿灯闪烁，黄灯亮起。土进有些心急，今天出门时耽误了一些时间，为了赶时间，他决定闯过这个黄灯，尽管他离路口还有十米远，土进相信自己所驾驶的4.2排量的奥迪有足够的动力在短时间内冲过这个路口。当然还有一个有些嚣张的想法，车牌是军牌，即使是被电子警察拍了照也无关紧要。
奥迪车是土进的老婆刘素素的。刘素素的父亲曾经是团长，虽然早就退下来了，可是影响力仍然在，所以刘素素在父亲的帮助下做了一些生意，现在是一家进出口公司的董事长，她的座驾今天特意让给了土进，就为了让土进在同学面前感觉良好一些。毕竟4.2排量的奥迪比土进这个副厅的专车帕萨特1.8T高了无数个档次。
在离路口还有三四米时，土进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急促的非常紧张的声音。作为副厅级干部，土进自然有许多电话不想接，但也有许多必须要接的电话，所以他就用铃声来区别。这个铃声是他设置的最高级别最高指示的必接的铃声，所以土进立即采取了动作：一脚急刹车！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奥迪稳稳地站在了路口的斑马线内。土进抬头，红灯正好亮起。
电话不响了，土进松了一口气，正想低头拿出手机来看，忽然发现身边一辆车一闪而过，速度飞快。土进一愣，马上意识到旁边车道的车跟自己一样，要闯红灯，不过看起来比自己还嚣张。正想看清车牌时，放行的一侧呼地冲过一辆卡车，显然是这辆卡车还没有等这侧的绿灯亮就冲出出来。一个闯红灯，一个抢绿灯，不可避免地两辆车就撞在了一起。一声巨响过后，玻璃满地，卡车的前部与小汽车的后部亲密地接触在一起。卡车驾驶箱严重变形，小汽车的后尾箱几乎被完全撞飞。
土进吓了一跳，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才缓过神来。定睛一看，卡车司机与小汽车司机都走下车来观察现场，不禁长出一口气，幸好没有人员伤亡。突然，土进又愣住了，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是从西向东行驶的，从旁边冲出去的闯红灯的小汽车是在他的右侧。而卡车是在从北向南行驶，如果当时是他不是因为手机响而紧急刹车的话，先冲出去的应该是他，而根据他和右侧相差的两米多的距离，如果他和卡车相撞，无疑，卡车会非常结实并且准确地撞在驾驶员侧。尽管他十分相信奥迪车的安全与质量，不过当土进注意到这辆卡车是一家搬家公司的集装箱式卡车时，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不是刚刚打来的电话让自己急刹车，估计自己现在正在被送向医院的途中，甚至已经当场死亡了。
不用看，这个电话一定是言少打来的。
想着不用看，土进还是拿起手机看了看。未接电话里果然是言少的手机号码。土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言少的手机号码，在土进的手机通讯录中，在所有最重要的联系人中，名位第一。比起土进的顶头上司甚至更高的高官排名都靠前。
言少是谁？言少不是某某权势通天的人物的公子，也不是某位亿万富翁的少爷，言少只是土进办公室一名小小的科员，小到不能再小，他连一丝官职都没有，就连土进手下的处长，处长下面的副处长，副处长下面的科长，科长下面的副科长，都能命令言少擦桌子、扫地、打水，做各种杂活。
想起言少天天挂在脸上的微笑，一副人畜无害的白净的脸孔，土进就有些心神不宁地摇摇头，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然后又想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言少，确实是一个让土进无论如何也看不透的年轻人。
绕过车祸现场，土进打了个电话给王有财，告诉他自己会晚一些儿到，有些堵车。然后他又想了想，终于还是给言少拨了回去。言少接了电话，懒洋洋的声音说：“土厅，找小言我有何贵干？”
土进哭笑不得，心想你刚才救了我一命，现在却又装没事儿人。话到嘴边，土进却说：“没事，刚才开车走神，没听见你的电话，所以拨回去问问你刚才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情没有？”
“没事，我刚才拿手机玩，一小心拨了您的手机，抱歉，不好意思，打扰了土厅，您忙，再见。”
土进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车子拐到了小路上，有些走神的土进突然发现前面几米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乞丐。土进一惊之下紧急刹车。车在离乞丐20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刚才受了一惊的土进当时就惊吓出一身冷汗。土进大怒，推开车门下车，指着乞丐说：“你，你，你怎么走路的？你没事站在路中间，想被撞死呀？”一急之下，土进多年的修养也难以保持，有些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
乞丐是个老头，头发乱蓬蓬得象雀巢，一双小眼睛转来转去，冲土进眨了眨眼说：“你别怪我，大人物。我今天走的路没问题，是你不该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我面前。”
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一圈，许多人都在幸灾乐祸地等着事情的发展，在想这个乞丐肯定要倒霉了，开豪华军车的人，一定是有权有势的人物，看来这个乞丐挨一顿打是跑不了了。
土进正想说什么，忽然意识到乞丐的话中有话。再联想到自己刚才的遭遇，土进大惊之下仔细打量了乞丐一番，却实在看不出这个乞丐有什么不同之处，比如说双目放光、相貌堂堂等。老头乞丐无丝毫过人之处，只是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叫花子而已。
土进低下头，再抬起头来已经是笑容满面，拿出一张百元大钞递过去，说：“对不起，老人家，让您受惊了。”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这个衣冠楚楚的从豪华汽车上下来的男人，居然会给一个乞丐道歉，并且给他一百元！
乞丐也不客气，伸手就接过钱，好象无意中又眨了眨眼，说：“一百元，好象不够我老人家看病的。刚才受的惊不小，一百元，太少了吧。何况对于你来说，今天的事情花多少钱都买不到吧？”此话一出，土进脸色大变，这个乞丐果然有名堂。
土进翻了翻钱包，把里面的钱都取了出来，也没有数，大概有三千元，都递给了乞丐说：“这些钱够你老人家看病了吧？”然后又送上了自己的名片，“如果还不够，打我电话！”
乞丐脸色平静地接过了钱和名片，随手将名片放起来，仔细地数起钱来。数了三遍，说：“一共三千八百元，加上刚才的一百元，一共是三千九百元。一年一百元，这笔生意非常划算呀。”说完也不理土进，转身扬长而去。
39年后，当土进离开人世时再一次想起这句话时，他恨自己当时钱包中为什么不装五千元，不，甚至是一万元呢？
土进也不理周围诧异的人群，开上车直奔隐楼而去。今天的聚会是在省城最豪华也是最低调的隐楼举行的。隐楼，取大隐隐于市的意思，表面上非常低调，整个建筑是灰色的风格，位置也比较偏僻，从外面看起来象是一座八十年代的招待所。实际上隐楼内部的装修与设计放在国内也是属一属二的豪华。当然，在金壁辉煌的面具下面，除了媚俗就是一种暴发户式的奢华。
在隐楼隐蔽的停车场停好车，土进准备上楼时，眼角闪过两个熟悉的身影。没错，是两个，一个应该是言少，而另一个，好象是刚才的那个乞丐。土进不明白言少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而且会跟乞丐非常亲密地走在一起？不过想起路上言少的电话与乞丐的突然出现，莫非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所有的人都到齐了，见土进进来，王有财不满地说：“果然是厅长了，同学聚会也搞这一套？非得最后一个到，让大家都等你。”土进瞪了王才财一眼：“你就说我坏话吧，路上差点出车祸，堵了半天车。各位同学，实在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我真的是无辜的，别听王有财毁我名誉呀。”
众人大笑！大家基本上都是十年未见了，人生能有几个黄金十年呀？人生能有几次重逢？看着一张张曾经年轻并且意气风发的脸，想起一起度过的美好的大学时光，土进恍惚间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和王立冰争开水，和徐德泉同时喜欢一个女孩子。还有自己的第一次约会，第一次失恋，第一次……无意中土进看到以前自己喜欢的两个女生向自己投来询问和关注甚至有些复杂含义的目光时，土进感觉没有喝什么酒，自己却醉了。
“土厅长！”
听到有人叫自己，土进投过目光，原来是自己的同桌冯光。土进把酒杯一放，佯怒：“冯老六，叫我土老五。什么厅长，太见外了。那是外人叫的。”冯光哈哈一笑：“土老五，不错，没有因为当了厅长就忘了同学呀。有句话你别不爱听，你在省城好象没有厉害的亲戚，怎么升官升得这么快？有什么密诀没有？是不是靠老婆的关系才爬上去的？”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土进也不恼，举起酒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我升官一不靠老婆，二不靠亲戚。我是靠真才实学，再加上一些好运气罢了。来，喝酒，喝酒。”众人不饶土进，非要他传授其中深意。土进见躲不过，只好故作高深地说：“我确实是得了高人指点。”众人好奇地问是何方高人，土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今天聚会，只谈私事和同学情谊，其他事情聚会过后私下再谈。”
酒足饭饱后，众人又去唱歌。有人唱了一首怀旧的歌，唱得大家都非常投入，一时之间竟然有好多人落泪。人生几度重相逢？或许经此一别，就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了。土进也嘘唏起来，鼻子发酸，眼睛发胀。不禁有些自嘲：想不到自己还会多愁善感。
唱完歌，已经是灯火阑姗的午夜了。春天的夜晚有一些很轻柔的东西在夜空中飞，让人感到格外地舒适与美好。城市的夜晚越行越深，越深越静。城市也累呀，不能总是车水马龙地闹个不停。土进和大家一一道别，明天还有其他节目，约好去城市西部的太行山去玩，可惜土进没有时间去，他要去省里开个重要的会议，所以他一边和众人告别，一边告罪明天不能陪同。
以前一直在班上与土进有些不对脾气的高明走过来握住土进的手说：“老土，我就叫你老土了。我这次专程从南方赶来，其实就是为了见见你。当年我们互相看对方不服气，这些年过去了，我对你服气了。你混得比我强多了。我在南方一家公司打工，混得很惨呀。”土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使劲握住他的手说：“生活，也许不仅仅是当官发财才算成功。”
高明神秘地一笑：“你说你的成功有高人指点，能不能透露一点，高人在哪里？”
土进一指旁边的过街天桥：“高人就在眼前，你没有看到吗？”土进的手指所指之处，赫然是差点被土进撞到的老乞丐。
高明哈哈大笑：“老土，你不愿意介绍高人给我认识也没有关系，可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呀？这个要饭的是高人？那我就是高高人了。哈哈哈。”其他人也一起哄笑起来。
土进无奈地摇摇头，有时事实就是如此无奈，明明说的是真话，可是偏偏所有人都不相信，还觉得自己欺骗他们幼小的心灵，故意伤害他们纯真的想法。唉，人生啊，还真的是残酷得可笑。
高明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那是你的机密，我们没有资格分享呀。再见了，土厅长。祝你早日去副得正。”语气中满是不屑与不满，明显觉得土进污辱了自己的智商，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土进苦笑，想解释一下，觉得又实在说不清楚，索性闭口不言。
高明一转身，就在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中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没错，是消失，因为他被一辆汽车撞得高高地飞起，然后又跌落在不知名的黑暗中。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就象一个传说中会轻功的高人纵身一跃然后就消失在众人眼前一样。
人生几度重相逢？相逢即是永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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