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兽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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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的地是褐色的,铺着一层厚厚的枯叶,人的脚踩上去,会发出一阵软软的沙沙声。我抬头向上望去,透过茂密的树叶,却只看见几片破碎的阴沉沉的天空。
风吹过,空气潮湿而阴冷。
我发了会呆,束了束腰,便走下山坡。这时,远远的,看见卫兵吉恩从营地里跑出来,他那瘦弱的身影在丛林里时隐时现。
“……总算找到你了,大人……,王子殿下……正在主帐……召开军事会议……”他见到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我点点头,一面赶回营地,一面问道:“是不是又发现半兽人的村庄了?”
他笑道:“应该是吧,大人,我也不大清楚。”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仿佛大个黑珍珠一样的项链,此刻散发出一阵阵诡异的气息。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巡检团深入赫伯特山脉已有三个月了,已洗劫了半兽人的八个村庄;但和往年巡山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我们没有抓到一个俘虏;所有的半兽人,无论战士还是平民,都被三王子殿下下令屠杀了。而据说半牛人的眼珠子,只一个,在帝国东部行省便可卖到上百金币,因此许多士兵便将其挖了出来,串在一起,有的戴在手腕上,有的挂在脖子上。我虽对此事颇感厌恶,但三王子却大加赞赏,我也就不好再说吉恩什么了。
鸟为食死,人为财亡,想想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这么想着,苦笑一声。这时,一块乌云极快的从南方的天空飞过来,罩在我们头上,天空灰沉沉的,豆大的雨点随即砸落下来。我们加快脚步,冒着大雨回到营地。在雨中,战士们正手忙脚乱的收拾甲胄,他们有的看到我,便停下手中的事喊一声队长。我摆摆手,径自向主帐走去。主帐外的两个黄胄卫兵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这两个黄胄卫兵是三王子殿下的亲兵,三王子并不怎么喜欢我,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了,这两个卫兵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也是自然的。
我掀开帐帘走进去,只见五位大队长正围着一面极大的银镜议论纷纷。三王子则半躺在帅位上,一只套着黑皮靴的脚搭在帅案上。他斜着眼睛看了看我,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指了指那面银镜。
“罗兰,你来的正好,快来看看奥德烈魔法师的杰作。”第一大队的大队长马卡夫兴奋的嚷道。
我凑过去,见那银镜上正闪过一副画面。那显然是半兽人一个村庄。在一条简陋的石板街上,雨淅沥的落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半羊人,正牵着稚嫩的小半羊兽默默的走路。画面延伸过去,在村口,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的后面,一头全身罩着绿色铠甲的半牛人,正手握长枪,目露警戒的四处扫视……
我“咦”了一声。
马卡夫嘿嘿一笑,道:“罗兰,你是不是也对奥德烈魔法师的这个魔法大吃一惊呢?”
第二大队的大队长老左罗叹了口气,道:“真不亏是十四级的大魔法师啊,这个魔法比鹰眼何止强了千倍!……罗兰,你猜这个村庄距离我们有多远?说来恐怕你也不信,足有200艾里!”
雨点砸在帐篷顶上,我转头看看三王子,他不知在想什么,一只手托着下巴,望着帐外沉思。
我思付片刻,道:“各位,难道你们不觉得那个半牛人战士和普通的有区别吗?”
我这么一问,众人都是一呆。老左罗沉吟不语,马卡夫却心直口快,便问道:“有什么区别?”
我道:“那个村口的半牛人,在他的胸甲上,有一个极小的张开翅膀的蓝天使图案……我记的,这应该是半兽人天使侍团所特有的标志吧。”
像是在配合我的分析,银镜的画面重新回到那个隐匿在村口的半牛人身上。果然,在他那绿色胸甲的心口部位,印着一个暗蓝色的天使图案,只是小的像一枚毫不起眼的徽章,不容易被发现罢了。
众人一时沉默了。老左罗凝视着我,忽然颤声道:“罗兰,你的意思是……这个村子里有半兽人的皇族?”
马卡夫双眼发亮,嚷道:“光明之神啊,这可是一个大发现呐。”其他几位队长也兴奋的两眼如灯,望着我。
我心里不禁也有几分兴奋。
自从六十年前的卡拉德会战结束后,半兽人的皇族蓝羽人便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西川军组织了几次大规模的剿山,劳民伤财,却只是消灭了半兽人的几个小基地,未见其正规部队,更别提什么半兽人的皇族蓝羽人了。不过,帝国和西川大营的高级将领,显然并不认为半兽人的皇族已经灭亡,他们只是藏在赫伯特山脉的极深处韬光养晦罢了。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在每年的初秋,西川军便会组织一支上千人的巡检部队,进山围剿一番。
只是近十年,这种围剿,渐渐流于形式了。一则,秋季的赫伯特山脉寒雨霏霏,潮湿阴冷,条件艰苦;二则,每次剿山,所得战果寥寥无几,无非是几十头半羊人和半牛人。于是每年剿山的部队,进了山脉,便随便在边缘山区转悠几圈,抓几头半羊人,扎下营寨,呆上一月,就晃晃荡荡的回西川城了。
而这次剿山却有不同,只因这一次剿山部队的统帅是来自帝都的三王子。
部队在山脉边缘转悠了一圈,正当大家都以为这次巡山将像往年那样轻松结束时,三王子却突然下令部队向山脉极深处挺进。大雨淋漓而落,森林湿冷冷的,时而又有长蛇猛兽出没,如此未过半月,部队上下已是怨声载道了。几个大队长私下商议了一番,便公推我去向三王子建议撤兵。我再三推辞,最后执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那夜,三王子对我的建议不置可否,只是第二天一早,营门口上挑了四个战士的脑袋。这四个战士都是我第三大队的,平日对三王子的怨言最凶,三王子这一下,显然是杀一儆百,杀鸡给猴看了。我心头冒上一股冷气,那几个队长自此也绝口不提撤兵的事,整天装出一副笑脸,可是心中却愈发苦了吧。
现在,若真是发现半兽人皇族的踪迹,那便是立了一大功。他日班师回城,大家各有封赏,这一番深入山林的辛苦,自然也就没有白费了。我见几个大队长也都是满脸兴奋之色,不由的微微一笑,道:
“诸位,虽然发现了半兽人的天使侍团,但是也不能确定那个村子里就有半兽人的皇族,毕竟,半兽人的天使侍团只能有蓝羽人统领,也只是史料上这么记载罢了。过了六十年,谁知道半兽人的军制又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听我这么一说,众人脸上多少都露出一丝失望,我回头望望三王子,又低声道:“不过诸位也不必着急,相信殿下已有决断了。”

三王子想必也听到了我说的话了吧,转脸望着我,哼了一声,双手一拍,道:“奥德烈,你出来吧。”
帅案上摆着一个细脖颈的瓷瓶,里面插着一枝野山菊。正当我奇怪冷漠的三王子殿下也有这般雅致的审美情趣时,那枝野山菊陡然跳将出来,立在地面上。我心中一动,只见它一瞬间长的如人般粗和高了,其中一朵绽放在枝头的金黄色的菊花,也便如向日葵般大,微微晃动着,像一张诡异的人面。
马可夫抽出腰刀来,大喝一声道:“什么妖怪?!”
三王子镇定的坐在帅案后面,只用眼角瞥了瞥马可夫。
老左罗道:“收起你的刀,马可夫,这位就是奥德烈大魔法师啊。”
一个柔柔的声音忽然响起,笑道:“怎么?马可夫大人,一日不见,便认不出来小弟了?”
此时,那人身大小的菊花枝,忽然抖了几抖,分出四肢,化为人形,却是一个细皮嫩肉的穿着白色魔法长袍的公子哥儿;正是三王子从帝都带过来的十四级魔法师奥德烈。
马可夫讪讪的收起腰刀。我心中好笑,这个奥德烈魔法高深,却偏偏长相妩媚的如同女子;特别是那说话的腔调,娇柔温细的像个戏子;莽夫马可夫最惧的便是这种人妖了吧。
只听三王子淡淡道:“奥德烈,给他们看看那个蓝羽人。”
奥德烈应道:“是,我的主人。”
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细短的绿色的魔法杖,握在胸前,双目紧闭,喃喃的吟诵起了深奥的魔法咒语。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原来他是大陆上罕见的植物系魔法师。我却自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刻起,错把他的辅助魔法风系魔法当成他的主修魔法了,以至于认为他是位风系魔法师。
一个植物系魔法师,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将成为他的耳目,甚至是进攻的手臂和说话的嘴巴。这么想来,奥德烈便是利用这种技能,对远在200艾里之外的半兽人村庄进行窥探的吧。
奥德烈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碧绿如汁。他抬起魔法杖,凌空向那银镜上一点,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银镜的画面极度紊乱起来,待一切重归平静时,已现出一间简陋的石房。
老左罗看了我一眼,我也十分兴奋。
石房里果然有个蓝羽人。
羽人深蓝色的双翼收拢在背后,半跪在石床下,含泪握着一只半羊人瘦骨嶙峋的手。衰老的半羊人蜷缩在床上,不停的咳嗽着,他的脸上布满褶皱,一双黯淡的眼睛,努力的凝视着羽人。
半羊人气喘吁吁道:“殿下,……想不到……你还会来看我……。”
羽人哽咽道:“老师,不管父皇对你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师——”
银镜上,一头半马人的巨大面孔突然冒了出来,怒喝道:“什么人?!”
奥德烈猛然睁开双眼,吐了口鲜血,脸色刹那间化为惨白。那银镜也在此时“啪”的一声,化为碎粉了。
我见奥德烈摇摇欲坠,忙上前几步,将他扶住。
“谢谢你,我没事的。”奥德烈带血的嘴角露出妩媚的一笑,“光明之神保佑,有个厉害的家伙在羽人所在的石屋设下了禁制,我千般小心,却还是险些让他发现了。”
王子殿下冷哼一声,道:“没用的东西。”
奥德烈脸色一变,却低下头起,握着碧绿色的魔法杖,轻声道:“主人教训的是。”
我皱了皱眉头,扶奥德烈在一张椅子里坐下了。那几个大队长在片刻的惊愕之后,都是满脸兴奋,马卡夫嚷嚷道:“光明之神护佑,哈,可真是半兽人的皇族,而且,罗兰,你听到没有,那个半羊人还称呼他为殿下呢。”
“真是不枉此行啊。”一个大队长笑道。
三王子沉思片刻,忽然道:“奥德烈,你觉得你有没有打草惊蛇?”
奥德烈不语,冥想片刻,道:“殿下,他们并没有加强戒备。”
我心中涌上一丝担忧,躬身道:“殿下,你是想抓那个蓝羽人?”我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三王子眼中精光闪动,扫了我们几个大队长一眼,沉声道:“怎么?难道你们不想?”
几个大队长怔了一怔,老左罗当下说道:“殿下,我们当然是想立这不世奇功。可兽族战士的战斗力十分强大,他们皇家的天使侍团更近乎恐怖。我们只有2000人,深入敌境不说,还都筋疲力尽,这一仗绝无胜算啊。”
众人点了点头,王子殿下冷面不语,又一个大队长出声道:“殿下,发现半兽人的皇族已是天大的战果了,我们当务之急,便是尽快返回西川,将此事上报帝都,请帝君圣裁……。”
王子殿下忽然抬头,阴郁的扫了那人一眼,道:“你的意思是让我见好就收……”
那人打了个寒蝉,不敢再说。老左罗看了看我,我微微摇头,三王子刚愎自用,心胸狭窄,我吃了上一次的亏,也不敢多言。何况即便讲明利害,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吧,我心中一阵苦笑。
帐外,雨落的愈加急了。
三王子站起身来,走下帅台,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了几步,沉声道:“什么半兽人天使侍团强大的近乎恐怖的战斗力,你们谁见过?不过是一些老糊涂在史书上乱涂罢了,你们也相信!”他顿了一顿,接着道,“本王本想诏你们过来,合议合议,看来是多此一举了。本王决心已定,誓要擒拿羽人,你们下去做做准备,半个时辰后,大军开拔。”
我皱了皱眉,一颗心沉了下去。
几个大队长也都是脸色大变,老左罗急道:“殿下,非是我等怕死,而是此事万不可行,殿下你是千金之躯,岂能冒如此风险……。”
三王子冷盯着左罗,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老左罗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额头上,竟然滴下豆大的汗珠,最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敢言语了。
“是冒风险吗?”三王子冷笑一声,突然拔出佩剑。我吃了一惊,以为他又动了杀机,却见一道眩目光华冲天而起,竟是十六级剑士所拥有的黄金斗气。三王子握着佩剑,冷冷望着我们,气势迫人,我尚不觉如何,其他几个大队长却个个冷汗直流,汗珠滚滚,“扑通”几声,先后跪在了地上。只听三王子冷笑道:“的确是冒风险,但向光明之神起誓,那人绝不是本王,而是那个羽人!嘿嘿。”
我连忙也跪下了,耳听得帐外雨声潇潇,和一干众人大声道:“殿下英明,我等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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