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想一觉睡到大天亮，可是事实上，我一开始就清楚，这是不可能的。或许在婴儿时期，云晓茶还有睡觉雷打不动的本事。但是后来，四周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云晓茶就会被惊醒。
所以尤里回来时，也是我的好眠结束时。睁开眼睛，我看到窗外那枚巨大的月亮已经爬到了天空的中央。没听见有别人的说话声或脚步声，他好像是从柜台那里要了备用钥匙，自己开的门，蹑手蹑脚地溜进来，然后从背包里拿了什么，就在壁炉那儿安顿了下来。
他就这样在没生火的壁炉前睡了？
连立橱里的被褥都不曾取出去？
我又等了一会，没听到那边有什么响动。终究躺不住，起身去看看。
打开卧室和客厅之间的门，迎接我的，是躺在地板上、枕着衣服、裹着毯子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和轻微的、有点鼻塞的呼噜声。我的确放轻了脚步，但为了避免惊吓到人，还是刻意留了点声响的。眼下的景况，无论看起来还是听起来，尤里都已经睡着了。
好吧，我并不希望明天有一个喷嚏不断的伙伴。这无疑会惊跑猎物，影响我们的收入。
单人间的立橱里，都有一套备用的被褥。客人要是在某天临睡时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水之类的，并不用太烦恼。我不情不愿地回到卧室里，给尤里取东西。却在打开橱门的时候忽然明白了。
为了节省空间，立橱靠着卧室和客厅之间的那面墙，紧贴着床的一边。上方的橱门和通常的立橱一样，左右对开。但是下方并没有做成常见的抽屉，而是做成了一个没盖的箱子。固然可以藏大件的东西，取的时候却麻烦不少。
我跪在床上，从橱门间探进身去，弯腰拖出放在壁橱底的被褥。
很显然，这就是尤里不进来的理由——他没法在拿到东西的同时，不吵醒我。
我终于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叹了口气，抱起被褥去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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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壁炉前方铺好褥子，我抱着被子苦恼地蹲在尤里身边。
——怎么样才能在不吵醒他的情况下，把这个家伙弄过上褥子去呢？
显然，对我而言，尤里太重了。像他那样，轻轻松松拎起一堆猎物的本事，并不是每个人都具有的。
推推他，滚不动。拉拉他，拖不动。我绕着他忙碌了一圈，最终决定让他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于是用力戳戳尤里的脸，又刮他的鼻子，就像他对我干的那样。
这样的骚扰之下，任是谁也睡不好。尤里很快醒了，揉揉眼睛见是我，张嘴要说什么，冲口而出的，却是：“阿——嚏！”
我指指他身边的褥子。
尤里一看就明白了，他愉快地翻了个身，滚上褥子，一边伸手来抽我怀里的枕头，一边欣然开口：“你不生气啦？”
他的态度，与其说是大度，不如说是纵容，就像小时候我在哥哥姐姐们的地方享受到的那种待遇——纵容。
这令我感到无力。将手中的被子扔给他，看着他抖开来，舒舒服服盖好，我终于决定给他一个正式一点的告诫：“以后不要把我和女人比较。”毕竟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和尤里将是一同旅行的伙伴。不与他说个明白，也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哎？”出人意料的是，这句话换来尤里的一声诧异，“我没有啊。”
“没有？！”我心中重新有一股无名业火“蹭”一下蹿了起来，“是谁说我洗澡慢得像女人一样？！”
“啊，你是说那句话啊……”尤里挠挠头，拥着被子坐了起来，眼里和脸上都有再明显不过的笑意，“你的确很慢啊，就像……像蜗牛。”
我低低“哼”了一声，既然他已经用实际行动答应了要求，过多的纠缠也就没什么必要了。正起身要进卧室去，身后传来一声询问：“你很在乎这类的玩笑吗？”
因为他的语调中不仅有不解，而且有关切，所以置之不理并不太好。我斟酌了一下措辞：“我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
“哦，我知道了。”尤里应得很诚恳，接下里的话更验证了这种坦荡，“那只是一个随口的玩笑，我没有恶意。如果别人这么说，你也不用在意。虽然你长得俊美，而且因为年纪不大，看上去不怎么威严，但是无论怎么样，你都不是娇生惯养、软弱可欺、放纵跋扈的人。”
他明白了我的态度，但并不明白我的心结。我暗自叹了口气，回身轻轻道了声：“谢谢。”同时决定转移话题：“我不明白。睡地板并不舒服，你还不如去大房间里租一张床呢。”
尤里默然了片刻，不过他没有再否认自己的害怕：“我倒宁愿睡这里的地板……你也猜得到的，在贩运奴隶的途中，商人雇佣的打手护卫们，总是对奴隶呼来喝去，任意使唤。为了安全，一般挑的都是女人和小孩。
“我被转手过很多次。其中有一次，有一个叫“钳手”的，在一个晚上，酒后发狂，把一个八岁的女孩子……”
**？
“生撕成了两半。”
“……”
“他们让我去收拾……是个四人间，血溅得到处都是，床上地上都乱七八糟，滑腻腻的……还有一截肠子挂在吊灯上……”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所以，在大房间里，旁边有陌生人……我睡不着的。”
“咳……”我别开头去，“其实旅馆的床不算太小……你还是和我一起睡卧室吧。”
这么做并不是出于同情或者愧疚。在听了这样的故事后，如果继续一个人呆在卧室里，我恐怕只能辗转反侧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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