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一个容态富贵，衣着光鲜的矮胖老者笑得和蔼，伸出又粗又短的五根手指。
“八二。”对坐的是个清雅俊朗男子，一双秀目狭长有神。男子拍着桌角干脆道。语气“客气”得不容质疑。
老者倒吸一口凉气，摇头失笑：“小慕，你太不地道咯！我出地出人，你还有脸要八成利润？门在那边，不送不送……我六你四！最低了最低了。”
男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叹道：“万城啊！不是做朋友的不讲义气。现在这个世道，嗨！农民活不过商人，权贵瞧不起商人，结果里外不是人。金钱遍地有，商人不如狗！竞争激烈啊，你可明白，往往一个点子，就是千金，万金，万万金，万万万金，万万万万……”
“哎，行了行了行了。”老者不耐烦道，“这话是谁教你的？狗屁一堆！”男子重咳一声，汗颜道：“那儿，我新收的徒弟。”说罢指向屋角一处正稳坐闭目的少年。老者眯眼瞧了半晌，点头道：“人才，人才。若不是你，老夫定不放过。”
“咱就甭客套了。我发话，就依你，我六你四！”男子脸上一沉，咬牙喝道。老者听罢犹豫：“这个……”
“雍老！奇货……可居啊！”男子拿起桌上一长方条状物，放到老者眼前晃了晃。老者污浊双眼瞬时精光雪亮，眼珠子跟着那物上下左右，转也不转。那双苍白老手连连直搓，突然抓向那物。
“哎~~”男子猛一回手，老者扑了个空，不甘地“呵呵”坐了回去。“刷”地一声，那物竟被男子潇洒展开，只见其内里白色绸缎面子，左右两柄，正是上好的南洋象牙制，白得晶莹耀眼。
男子写意地扇摇，诱惑道：“瞧见了？怎样？”
“嗯！”
男子将那“扇子”翻了一翻，凑首神秘道：“这两面白页，若是再有我的丹青妙笔~你怎么看？”
“嗯！！”
男子眼珠一转，又嘿嘿道：“玄乎的不说，就说这天下识字的多少？读书的几人？老子孔二的学生几何？要是人手一把……”
“嗯！！！”
“我六你四？”
“嗯！！！！~嗯？”
“哈哈！”男子合上扇子，搂过老者开怀道，“爽快！自打那年圣门大会我就瞧出万城你是个人物！这朋友，一生一世！你放心，辅大海那什么玩意儿……我顶你！”
“顶？”
“喔，那是我徒弟的口头，就是支持的意思。一不留神就听惯了。哈哈！”
“呸！”屋角少年终于忍无可忍，随地就是一个破口。
老者讶然看去。男子却是毫不在意，笑道：“之轩，来。见见你雍师伯。”
那“扇子”显是石之轩手笔——折扇。少年自然便是石之轩。嗯，男子就是某某花间之耻了。
却说那日石之轩一时冲动下将折扇“孝敬”了慕然，事后虽是后悔不已，然事以至此只得作罢。不多作耽搁，慕然立时拽着石之轩奔到朝邑，说是见一位重要人士。石之轩本当事关重大，大到慕然慢慢“养伤”都顾及不上了……怎料得……
嗨！想来那日这厮说的花间“前途”原来是这么个“钱途”啊！当真是一代奸商，奇货可居！
“万城，这便是我新收徒儿，石之轩。”慕然故作潇洒，暗里死命按住不情不愿的石之轩低首行礼。
石之轩人小力弱挣扎不过，只得叹道：“之轩见过雍师伯。”
雍万城“嗯”着抚须点头，一派“我是高人”的姿态。
慕然道：“轩儿，你莫要小瞧了你雍师伯。不妨告诉你，你雍师伯尊为天莲宗副宗主，可是我圣门八大高手排行第九的，高手中的高手。”说罢还朝石之轩得意一瞥。
石之轩一脸黑线。果然高手！
雍万城摆手谦虚：“哪里哪里，慕师弟谬赞矣~雍某不耻厚颜，恬居第十罢了。”言语“卑谦”，大有好汉不提当年勇的架势。
“哎~小弟可没说错。”慕然偷笑道，边凑向雍万城耳语：“死了一个。兄弟你进步了。”雍万城大吃一惊，满目伤愁道：“哦？是那位同门证得圣道？着实……真是，雍某不曾相送……嗨！”慕然瞧他做作模样，憋到差点内伤发作，——我还不知道你！于是乐意配合道：“正是——邪王殿下！”面色庄重，神情肃穆。
雍万城那“樱桃”小嘴瞬间张大到不可思议之地步，骇然望向慕然。慕然赶忙摆手解释：“这可不关小弟的事哟！雍兄莫要乱想哎。”雍万城老眼翻白，——我还不知道你！搓手笑道：“是嘛，呵呵！可惜啊，一代俊杰，绝世风华，英年早逝啊！我圣门从此又少了一朵奇葩。”
慕然知他认定是自己灭了蒲厉寒，也懒得解释。也好！给自己加点传说。
瞧着笑得暧昧默契的两人，石之轩眼里分明是两只千年狐狸精吃人不吐骨头。——好一个千年圣门，再下去我是会先疯了。
雍万城宛然长叹，打趣道：“邪王他老人家啊，便是与花侯您争那圣门第四的名号，争了这么一辈子……”
“嗨，虚名罢了，给他给他。”慕然展开折扇，潇洒玉立。——我很淡薄的。
“噗嗤！”石之轩没来得及捂嘴，着实憋不了啦！——花侯？！这是什么名号？笑死个人。
慕然不知徒弟取笑的就是自个，还当他身体不适，关心道：“轩儿，怎么了？”石之轩哪敢明说笑“猴儿”你呢，忙道：“弟子在笑，那折扇简单易制，师伯何必花这大价钱，平白上了我师尊贼船……哎呀！”
慕然手上一紧，重重拧了徒弟，喝道：“说什么啦？你还了得了你！”
雍万城笑着摆手：“哎，哎，手上没轻没重的。伤了之轩师侄我看你哪儿哭去！”又朝石之轩和气笑道：“之轩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石之轩一愣，不解道：“之轩愿闻师伯高见。”
雍万城点头道：“嗯，高见谈不上。第一，这折扇易得，但千金难买你师佳作。三两钱的檀香木扇一旦画上‘惜花公子’的美人图，立时千两黄金怕也不止。日前你师尊一只鸽子将我从长安快马召来，还道是他又有何极品面世，不料……呵呵。”
石之轩点头赞同。他慕然虽有一点二点三点四点……的缺点，此般丹青才华确实惊为天人。看着那把折扇，不觉想起那日慕然不知用何法子，居然找了上等象牙、紫梧桐木制作扇骨，扇面用的是长安天衣居的一品绫缎，并请来头牌女红大家亲自缝制……据某人所说，那位大家已被其“灭口”。但某人自誉为女子大众知己，从不为难，用了何法值得商榷。
又听雍万城道：“第二，小轩你要知道，正是因为此扇做工简单，初时定然供不应求，但时日久了，各地商家见利起意，纷纷做起折扇生意，供过于求，利润自是少之又少。若无师伯我的‘万城号’南北垄断，或无你师尊的……嗯，点子，哪有万金之利可言？”
——万恶的资本主义！石之轩听得入神，一脸佩服。
言于此，雍万城忽皱起眉头，似有所觉，不安道：“当然，那人若不出手，老夫是可担保此事万无一失。不过倘若那人从中阻碍……唉！”
石之轩咦道：“何人可与师伯商道争雄？”
雍万城脸色一苦，窘道：“嗯地唉。”
石之轩这哪听得清楚，一愣道：“谁？”
半天无所事事的慕然顿时不待见雍万城颓丧模样，不屑一笑道：“还有谁，辅大海呗。”雍万城骤一听到慕然说出那人名号，细小双目立时瞪圆，双手搓啊搓啊，恨不能搓下层皮来。可想那人纵不是与之不共戴天，也是水火不容。
石之轩方才听过慕然提起这号人物，此人竟是可与号称“拥万城”的“万城号”老板——他师伯一阵长短，不由心起好奇。慕然拍了拍雍万城肩，叹息道：“唉，放眼天下商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建康富过海，长安拥万城’？”
雍万城挑眉喝道：“是‘长安拥万城，建康富过淮’！”慕然忙改道：“是，是。是‘富过淮’，淮河。”雍万城这才舒心叹气。慕然悄悄向徒弟传音道：“说的是你辅师伯，老七。”
石之轩这才恍然大悟，他俩顾忌的那人原来正是圣门第七高手——天莲宗主。也是这个道理，人家好歹是正级，少了“副”字，道行自然要比您老高深些。
慕然是百般好话说尽，雍万城这方才从他老板的阴影下摆脱了。慕然悠悠道：“万城，咱交情归交情，生意上，得算一码子事。你若真有诚意，是不是……”说着伸出食指竖往屋顶。雍万城白他一眼道：“你这摆明是不信任我嘛~”
“唔嗯~”慕然食指一摇，欣然道：“我这怎是不信任你呢？当年我师傅就教育我了——小然啊，这无商不奸，无奸不商……”雍万城听他把师傅都搬了出来，暗暗摇头，实是难以想象竟有这般无耻这人，只得叹息道：“好吧！昔我圣尊，法临后土……”
“哎哎，不用，不用。来什么天魔血咒的，我不信这个。”慕然急道。雍万城眼里一亮，正暗想你小子终于有了良心……嘿嘿，老夫也不信这个……
却不料那慕然暧昧一笑，直笑得雍万城遍身寒毛，只听那厮道：“你就马马虎虎立个誓，嗯，若有违约，叫我雍万城生生世世拜入———灭情门下。”
“咳咳咳~”雍万城满目惊恐，骇然指向慕然道：“你好狠！”
“砰！”石之轩终于忍不得看两个白痴“作秀”，一脚破门而出。
……
身后隐隐还能传来两位圣门“奇才”热烈的“策划研讨”，石之轩拾起地上一块石片，斜斜扔向水面。那石片稳稳于水上划了六道弧线，方沉下去。石之轩拍拍手，想到这几日跟着慕然东奔西跑，可谓“大开眼界”，黯然长叹。这便是江湖？！前途一片……嗯，看不清楚。
“你好厉害哇！”突然一声夸张惊叹吓得石之轩脚下一软，哆嗦几下差点没掉进水中。愤愤转过身，石之轩瞧清来人，不禁愣住。眼前是个约莫六七岁的小胖子，圆鼓小眼，圆鼓脑袋，圆鼓肚子……总之，浑身上下，怎一个“圆”字了得！石之轩自负眼神尚好使，瞧了半天愣是没找着那“传说”中的脖子。不禁心下汗然，这才多大，就和皮球一般了……
小胖子含着小手，眼珠骨碌碌直转，闪着精明神采。石之轩正思着如何招呼，那胖子直接越过他，也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真难为他弯得下！小胖子“嘿咻”一声，那石块“砰”一下砸进水里，溅起水花无数。
小胖子咦道：“我的石头怎么就没飘起来的？”石之轩瞧他望着自己，眼神天真烂漫，显然人家问的就是他，不由一阵无力，局促道：“那块石头不好……”
“喔，这样啊。”没待石之轩说完，“砰”一声，又是一个下去了。
……
小家伙也不在意，摸着脑袋呵呵笑道：“我叫安隆，你又是谁？”
石之轩一听这名，乖乖！当即暗暗悲呼我谁也不是，嘴上“嗯啊”道：“我是来见雍师伯的……”
“喔~”安隆恍然道：“你是那个慕然师叔的弟子，石之轩石大哥吧？”
这便就叫上“大哥”了？书上没这么写啊！不愧有个作生意的师傅！石之轩悲愤想。
安隆左手上握着一个金色算盘，精致小巧，引起了石之轩注意。安隆见他不解眼光，举起算盘笑道：“师傅叫我管账用的。”说着，右手灵巧地拨上算盘，嘴里喃喃：“万城号每月九十七万八千六百七十二两黄金进账，我需计算出各地入账金额较之上个月盈亏如何。比如这家朝邑万城当铺，这月收账六千四百二十九两白银，除去零头，较之上月的……”
石之轩默默瞧他滔滔不绝半晌，那群数字光是听着已是叫人头疼，他这般年纪，却能算得如此精准。——慕然啊，你学学人家怎么教徒弟的！
安隆是一钻进钱里，片刻脱不了身。石之轩本着爱幼美德，方要劝他歇歇喝口茶，突然瞧见不远二人，“勾肩搭背”地走来，正是慕然与雍万城。
雍万城瞧见徒弟自个儿玩着算盘，把石之轩捺在一边，摸上安隆圆脑袋失笑道：“隆儿，怎么不理你石师兄？”安隆愣愣抬起头，看清来人，欢喜道：“师傅！”
“……嘿嘿，万城，这个是你弟子？”慕然端详安隆片刻，又瞅瞅身旁这位，觉悟立时不同，大有有徒如轩夫复何求之感。
雍万城满足笑笑：“正是小徒安隆。隆儿，见过你慕师叔。”
“哎，免了免了，安师侄免礼。”慕然摇扇客气，遂又向石之轩道：“轩儿，和你雍师伯拜别，我们这就走了。莫哭，莫作那小儿女姿态……”
呸！哪个哭了？！石之轩狠狠瞪向慕然。慕然昂首忽视。
“这便走了？留下吃顿饭吧！”
“这个，却之……”
“啊？什么，隆儿？我们今晚也要赶回长安了？喔喔，是我老糊涂了。呵呵，你看师弟，真是不巧……哈哈……”
“……雍师兄请！！！”
“慕师弟请！圣门大会再见！”
“大会再见！！！”
……
雍万城目送离去的“花家”师徒二人，松开紧搓着的双手，背到身后，脸上笑容渐隐，朝身边安隆道：“隆儿，你瞧这石之轩怎样？”
安隆把玩手中算盘，笑着道：“师尊，隆儿说不清。”
“唉！你不是说不清，是看不清……”雍万城叹道，却没有半分难过于这徒弟的看不清，悠然道：“你只需知道，你的未来，天莲宗的未来，便是看你与他将来的关系了。”
安隆还是这般和煦微笑。若是石之轩此时回头，便会瞧出这笑，与方才那“天真烂漫”大有不同。
事实上石之轩此时真的回了头，且淡淡笑了下。倒是狠狠吓着了一老一小，忙又摆出人畜无害的和善傻笑。
……
……
“花家”师徒潇洒离去，被“莲花”师徒目送。
“轩儿，你瞧那安隆怎样？”慕然摇着檀香折扇，惬意道。自打这玩意儿面世，作为头批试用“客户”，他真是越用越顺手，越用越满意。
“他？我可清楚得很！”石之轩淡淡回道。
“嗯？莫要太天真了小子，我瞧那安隆很不简单！”慕然道，合上折扇，“知道吗，我花间派将来的‘钱途’，便是看你与他将来的关系了。”
——总是在“钱”字上，慕兄才会这般认真起来。
“是吗？”石之轩笑着回过头去。
“是不简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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