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哪个宋家？江这边有无数姓宋的家族，江那边只有一个宋家。
明着南朝是陈氏皇族独大，可即便是宣帝陈顼，遇上一个人，也是礼敬三分，退让三分，恭维三分，敬畏一分。那人便是昔年从龙有功，当今的宋家家主，宋维庭。宋氏门阀屹立岭南百年，其家祖宋悲风昔年追随宋帝刘裕屡立战功，受封地岭南。其后百年发展，根繁枝茂，家大业大。
宋维庭本是宋家一旁系族人，其人素有城府，极尽谋略手段成功夺得家主之位后，又不愿蜗居岭南弹丸之地，心有匡扶天下之志。遂指使族人暗与其时仍为临川王世子的宣帝陈顼交好。其后利用宋家人脉买通朝中权贵，劝说文帝立陈顼为太子不成，支持陈顼拥兵造反，废伯宗立宣帝，方有了今日之南陈。宋家相隔百年，从岭南重回了建康，
“……宋维庭有四子一女。你打的，就是这位宋家小公主。”慕然对着石之轩，费心解释半晌，瞧这位还是一脸的无所谓，暗叹这也是个小祖宗啊！
慕然只得作罢。说归说，他宋家真要找上门来，花间派“家大业大”，打死就俩，惹不起躲还是躲得起的。这般想着，慕然也就轻松许多，摇着檀木折扇扇掉冷汗，对石之轩道：“不过说真的，为师我就教了这么三招，练得不错啊！”慕然说得是之前他挡下石子的那招“招花式”。
石之轩含糊“嗯”一声，左手拿着最先小五砸他那块彩色雨花石出神，不知想着什么。慕然扇了半天见徒弟没有反应，定睛一瞧，不觉暧昧笑起来：“哟~小花侯，这是在想着哪家女子呢？也叫为师知道，给你琢磨琢磨。”
石之轩瞪他一眼：“这么冷的天，扇什么扇子！”
慕然干咳一声，暗道你朝我凶个什么。又见石之轩起身，咦道：“夜了，你这是要去哪？”
石之轩边走边回道：“舱里闷热，上去透透气。”
慕然暗暗偷笑是哪个方才说冷的，嘴上正经道：“嗯，早去早回。莫要走错房间……走错了也早回，莫要留宿。”
“砰！”舱门狠狠关上。
石之轩站在船舷边上。深秋的夜总是这般的干燥寒凉，他俯身看向夜色里滚滚向后方激流的大河，倒映的月色晕晕淡淡，天上与河面这一刻具是星光闪耀。他长呼一口气，烦闷的心立时放松下来，若是有人此时站在他面前，定能看出他那眼里闪现出的，已然别于其年龄的忧愁。
白日里听陈叔陵说，几日前，世人眼中战无不胜，一代英主的武帝宇文邕阵前病倒，无力伐齐，只得憾然班师回朝。齐人无不欢腾，齐帝高纬尤为欢喜，与一众宠臣，美姬爱妾设宴庆祝，高唱无愁之曲。从无败绩的武帝显然心性大受影响，竟一反常态，接连痛惩了齐王宇文宪、司马消难、丞相杨坚等一干无罪之臣。
明知他杨家最后会飞黄腾达到不可限量，还是情不自禁地为华阴那座随国公府担起心来……石之轩不由自嘲，是终于融入这个世间了吗？也会心系这些原以为是小说“虚构”的人物吗？这样也好，那就忘了过去吧，我是石之轩了。
石之轩猛地将手中之物扔出去，放声高唱道：“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平复了剧烈起伏的胸口，又放肆得大笑起来。
身后骤然传来衣衫破风声，石之轩一愣下顿时满脸通红，任谁如方才那般“疯癫”被人撞破，也会尴尬到无以自处的。石之轩杵在那儿，甚至可以感觉到身后那人轻喘呼吸，暗自着急那人怎地不走。
那人却似有意似存心与石之轩这般耗着。石之轩汗如雨下，暗想这般下去怕是真让慕然误会走错房门了。正自银牙狠咬，决心破罐子破摔豁出去，却听身后那人悠悠道：“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那声音异常清脆，显得略有稚嫩，分不出是男是女，却把汗如雨下的石之轩吓个半死。
这二句确是好诗，但同折扇一样，很明显不是这个时代应该出现的产物。此乃后世“诗仙”李白所作。说起来，据后人考证，李白小辈极有可能还是花间传人，他石某人的徒子徒孙。
……
但这显然不是重点。
石之轩骇然回身，却只来得及看清一袭白色身影飞入舱中，消失不见。石之轩哪肯放过，当即施展慕然所授“花间幻步”追了上去。方至舱门，只听“哎呀”一声惊呼，石之轩迎身撞上了一个柔软娇躯。不理倒下那人，石之轩径自往里瞧去，厅堂上黑漆漆一片，哪有半分人影？
石之轩暗叹一声，想起撞倒那人，忙回身瞧去。乖巧小脸，弯眼愁眉，正是日间那宋家小五。小五扶住舱门挣扎起身，痛苦呻吟道：“你这人走路不长眼吗？大坏蛋，白天砸人家，晚上撞人家，大坏蛋，大混蛋……”小姑娘家教甚好，骂来骂去只那么几句，心里怨恨愤愤又不得发泄，直委屈地小嘴上翘，这就要洪涛泛滥。
石之轩此时哪里关心这个，抓上小五双臂，死死盯着她不放。小五正要放声哭个痛快，突又瞧见这人死拽住自己，面目狰狞，不由心里害怕，战战兢兢道：“你，你要作甚么？”石之轩压抑住内心激动，冷冷道：“方才甲板上那人可是你？”紧盯着小五嘴巴，生怕她说出的是个“不”字。
小五听罢讶然歪头，愣愣道：“方才，什么方才？我是刚从里面要出去的。你，你快放开我！你抓疼小五啦！”
石之轩一阵失落，双手无意识的放下，淡淡说了句“对不住”。小五揉揉双肩，嘟起小嘴哼道：“大坏蛋！真是个怪人！”又听石之轩道：“这船上还有何人？”
“我为何告诉你这个怪人？”小五双手叉腰喝道。
石之轩看她半晌，突然弯腰长揖，恭敬道：“小五姑娘，对不住。”小五瞧他古怪动作，一愣一愣的，直觉此人真的是难以理解，不由心里一怕，喃喃道：“我，我不理你这怪人。我找我姐姐去……”说着撒腿便要逃开。
“你姐？”石之轩眼中一亮，那容她逃脱，拦住问道：“你姐方才可曾下来过？”小五躲闪不开，哼道：“没有！我是瞒着我姐偷偷溜出房玩的。都是你，都是你！被姐姐知道了，小五又要挨骂了！”石之轩一听又不是那人，便不再拦她。待小五走上楼梯，石之轩想起慕然说过这五小姐是宋家独女，这才喝问道：“哎，你哪里来的姐姐？”
楼梯上的小五回身弯眼吐舌，朝石之轩做了一个鬼脸，得意笑道：“我不告诉你！”
……
“我，我说，之轩，你这是要作甚么？”慕然紧张地倚在墙上，双手抱胸，朝眼前这个大眼一眨不眨盯着自己，且越逼越近的徒弟不安道。
石之轩不理这厮做作姿势，一字一字说道：“我要你去查查这船上都有些什么人！”
“哎。我这去。”石之轩的语气一时间让慕然回想起了他师傅——“老花侯”慕清流，下意识地起身走了两步，正要招办去，突然醒觉。这，不对啊！
花间拆手第一式！
石之轩一个漂亮回旋后狠狠倒在了榻上。
慕然指着石之轩喝道：“欺师灭祖的畜生！有你这么跟师傅说话的吗？啊？你爹……嗯，你义父义母没教过你天地君亲师的道理吗？今日为师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一番，你是不会了解我花间为何单传！”那“老手”一指一戳的，仿佛将世间正义之言倾泻尽矣。
慕然掀起衣袖，拉过正处于不会思考中的石之轩肩膀坐了下来，凑近脑袋低语问道：“跟为师傅说说，你在上面遇上什么人了？”
石之轩惊愕望向这个师傅，愣了半晌方回过神来。靠！被你给唬到啦！
慕然捂嘴嘿嘿笑道：“怎么啦，小子？被为师吓破小胆啦？为师那一记第一式不错吧！姿势到了力量又把握得恰到好处……哟，不理人啦！还真是个小孩子！”
石之轩白他一眼，气呼呼背对他躺下，一言不发。
慕然得意道：“哈哈。想当年，你师祖可是没事就喜欢跟为师我来这一套，今日终于是轮到他徒孙了。你师祖在天有灵，也该瞑目……咦，我的扇子呢？我要扇扇。”
石之轩自我催眠要忽视身后这个白痴，暗暗猜想那道白色身影到底会是谁，既能说出那两句诗，定是和他一样的来历身世了。这不禁让石之轩半分欢喜半分愁。喜的是他并不是这世上唯一的“特殊”，愁得是，那人是谁？
不是小五，不是小五的姐姐，那就剩下……陈叔陵？！不对啊，日间陈叔陵也曾向慕然询问过折扇之事，并未流露出古怪表情啊……
那会是谁呢？
……
石之轩睁开眼，正看到舱室天花板被窗外明媚阳光照得洒亮。打着哈欠翻过身去，暗想昨晚竟想着想着睡了过去，不禁失笑。
慕然安坐于一旁，瞧他醒来便古怪发笑，咦道：“大清早的你笑甚么？”石之轩起身下榻，洗漱完毕后坐下道：“没有笑什么。”
慕然喝着稀粥，含糊道：“我且问你，昨儿晚上你说你在甲板上遇见谁了？”
石之轩很是专注地看着桌上拌粥佐菜，伸手道：“没有谁。”
慕然嘿道：“那你要我找个什么？”说罢也伸出筷子按上石之轩那对，石之轩皱眉将手中竹筷伸往别处，岂料慕然使个粘字决缠着不放，嘴上兴奋道：“小子，且让为师考校考校你最近有无偷懒。看招！”
“啪”一声那筷子被拍到桌上，石之轩霍然起身走出舱门，毫不理会干咳不止的慕师傅。
……
“这船上？只有王爷，两位宋家小姐，和我们几个下人。不知你说的遇上的怪人是谁。”萧一对莫名其妙跑来发问的石之轩回道。
石之轩听罢心思转了几分，暗想那人不是陈叔陵定然是那宋家小姐了，加上这位宋家小姐一直不曾下楼，心下更是坚定几分。便道：“之轩听闻宋阀主只有四子一女。却是不知，除了小五，楼上那位宋小姐又是何人？”
萧一皱眉道：“这与你有何干系？”
石之轩展颜笑笑，故作“天真”，道：“只是好奇问问罢了。萧大人若有不便，大可不需理会之轩。”
萧一点头道：“也没甚不便。其实，萧某也不是很清楚，只听得王爷曾说道这位宋小姐是小五小姐的一位表亲姐妹，因体弱抱病，所以这才一直待在上面。”
“哼！哪个许你唤我小五的？”说曹操曹操到。萧一身后，横眉叉腰的小姑娘家，不正是昨晚被石之轩吓惨了的小五小姐。
萧一浑身哆嗦一下，方转过身笑脸迎道：“五小姐好。”这番多云转晴让石之轩好生惊叹，再联想起昨日所见萧一的悲惨遭遇，暗暗点头，次子果真魔女也。
小五理都不理萧一，粉嫩小手指着石之轩质问：“你也叫我小五？”小姐言下之意是你也配？
石之轩一阵好笑，耸肩道：“莫非你是叫作小二？”
“你！”
萧一一瞅现场气氛着实不对，抛给石之轩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色，这便要一遁千里去。这才走了三步，身后便是一吼：“回来！”萧一脸上一苦，转身干笑道：“不知五小姐有何吩咐？”
小五道：“你去那些石子过来。”萧一大惊，这又是要将我萧某人作活靶子吗？不要啊！却听小五转而对石之轩道：“昨日我用石子打了你，你也打过了我。我不服气，咱们再来比过。”萧大人大舒一口气，原来是石兄台带我受罪了，萧某不甚感激之至啊。又暗暗腹谤道小姐你那哪里是石子，块头分明就是石子他爹爹辈儿了。
石之轩头也不回的走开。小五一愣，方道：“喂，你去哪里？”
“我从不和小孩子游戏胡闹。”
萧一偷偷竖起大拇指，有理想！
小五不屑讥笑道：“哼！你这算是怕了我啦？”
“怕你爹了。”
小五瞧石之轩过了拐角，不解地歪头问萧一：“他说怕我爹是什么意思？”
萧一苦笑，这个还要我解释么？
拐角那边，石之轩忽然停下脚步，拍头磋叹不已。这只顾上耍帅了，忘了应该想法子讨好讨好那个小五，让她带自己去见见那个神迷的宋家表小姐的。
石之轩正准备着回去说其实我也是个小孩子我们一起玩吧，不如把你姐叫下来大家一起玩……慕然就与陈叔陵说笑着走了过来。慕然一见徒弟，笑道：“之轩，与王爷话别吧。我们这就下船去了。”
下船？石之轩一愣。跳到黄河里游泳？
慕然瞧他不解，续道：“王爷这艘船是要继续南下的，我们在前面码头下船。”
陈叔陵道：“先生大才，叔陵收益良多。来日先生若有闲暇，请往建康一聚，叔陵愿尽地主之宜。”
他仍旧笑得风轻云淡，石之轩心里却多了一分疑惑。似有意无意间，他像是多看了自己一眼。
……
最后……
石之轩于岸边望向那艘启航的船，还是没有见到那袭白衣的主人。正独自怅然间，脑门一痛——竟又来一块雨花石。石之轩愕然望去，那船舷上隐约可见一个俏皮身影，欢呼雀跃，船渐行渐远，听不分明那身影说了些甚么高兴词儿。
慕然捡起那块淡绿色雨花石，端详道：“这是定情来了？看来为师要去趟宋家山城下聘咯！唉，老啦，徒弟都快成家了……”
黄河滔滔远上，石之轩沉默望去，忽喃喃道了一句：“去哪里了？”
慕然“嗯”地一愣，随他目光而去，遂自答笑道：“当然是——回家了。”
————————
这章是突然了一点，您就不要深究怎么又来一个穿的，小石是绝对的主角，任何人都是来为他服务的（囧，听着别扭）
接下来就是师徒二人的同居生活，刷一下N年就过去了。砸票期待吧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