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莹离开已经有将近半年的时间了，我们每个月都通一次信，偶尔也电话联络。从几封书信，几次电话的交谈中，我与明宇都明显地感觉到莹莹在改变。她变得开朗、爱笑，甚至连讲话都开始流利，偶尔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她已经开始慢慢丢掉那些因生理缺陷所带来的自卑，学着与周围的人相处，学着如何让自己过得快乐。
我知道莹莹的改变主要都是有明宇在教导她、鼓励她，让她对自己开始有了自信，就如从前的我一样。我为她选的照片她把它们挂在她的卧室里，她曾经偷偷告诉我她每天都要看看那两张照片，看到照片就像看到爸爸的关怀、爸爸的爱，它们是她心灵的最大支柱。而她也是我和明宇的小天使。虽然我们置身遥远的两地，沟通与交流同样让我们没有距离。
☆☆☆
今天我刚从这个城市郊外的农村实习回来，明宇不在，只有我一个人闲在家中。我从柜子里翻出明宇当年为女儿专门设计的一本厚厚的相册，一页一页慢慢翻看。我知道，这本厚重的相册就是明宇对女儿的爱，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看在眼里暖洋洋的，里面纪录着女儿一到四岁的成长。许多时候，爱，不一定要说出口。爱，是一份真挚，一分感动，要放在心里细心呵护。
我似乎真的没有对明宇说过“我爱你”，可是我相信我们的爱可以走得很久，很久……我想最先爱上对方的人是我。12岁以前的我生活在痛苦与绝望的期待之中，在那些没有存在意义的日子里，我也曾几度想放弃自己的生命。在最彷徨的时候，明宇出现了。当我在镇上的大医院里醒来的那一刻，看见他满脸疲倦地守在我身旁的那一刻，我的心就陷落了。当他认真地告诉我：“你不是牲口，你比牲口更有价值，你就是你，就算爸爸不要你，还有我啊！我不是在这吗？”那一瞬间，我想我真的就开始爱上他了。一生一次的感动将用生命去铭记。他是第一个肯定我的存在的人，第一个说需要我的人，第一个为我的生命点燃希望的人，也是第一个给我幸福的人。他不但给了我名字，给了我家庭，给了我良好的生活条件，更教会我抛弃自卑，教会我人生的价值何在，教会我生命的意义何存，教会我一个“情”字。他带给我的真的太多太多，是他用他的爱在慢慢地改变我，现在他同样在用他的爱在慢慢地改变着他的女儿。
只要想起他，我的心头总是流动着一股无名的暖流。这个家，这张床，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气息，置身其间就如被他细心的爱呵护着一般。十年的岁月，到底改变了多少东西？十年的岁月，到底带来了多少收获？十年前我还是一个平凡的农村少年，十年后我几乎已经完全溶入这个城市，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我喜欢这样简单而平凡的生活，即使每日重复着昨日的步履，然而心间总会洋溢着一种名为幸福的感觉。我知道无论在哪里，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他。我们会相伴着走过悠长的人生岁月。
原来生活很简单。
原来幸福很简单……
想着想着我倦了，慢慢地沉沉睡去。
☆☆☆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去了，我想起床做饭，却看见明宇坐在床边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马上去煮饭。”我跳下床，准备去做饭，明宇却拉住了我的手。
“先不要去！”他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
“不饿吗？现在很晚……”z
“不饿，我想问你一些事情。”明宇说着用力把我拉进他的怀里。
“怎么了？”我被他抱着有些莫名其妙。y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要在我还有你的母亲和父亲三者间做出选择，你会选择哪一方？”
明宇的口气不像是开玩笑，我还回不过神来，沉默了许久，我苦笑：“为什么问这种问题？我的母亲从小就抛弃了我，我的父亲……我以为他不会放弃我，可是他最终还是讨厌得想把我踢开。只有你……愿意让我一直呆在你的身边，我只要这样就很满足了……”慢慢地长大之后我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我常常会嘲笑自己儿时的幼稚天真，我想他们或许有一天会回头看孤单的我一眼，会给我生命留下一个温暖的笑容，会告诉我我的生命没有错。可是我始终连一个眼神也没得到就被彻底的抛开了……
“如果我说……其实你的父亲没有放弃你呢？”
“什么？！”当年不是爸爸把我卖给了明宇么？对此我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因为我从来就不会去质疑明宇的话。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b
“什么？！”为什么道歉？！骗了我什么？
明宇没有回答，他放开我，从他的书桌抽屉最底层拿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纸交给我。
“是我自己的私心想把你留在身边才没有告诉你……其实当年是我自己决定要把你**村子的，你爸爸据说因为闹事被拘留，所以他完全不知道我把你带走的事情。……听说他自从失去你之后就改过自新了，而且……他其实一直想着你，这是你刘伯伯写的信……”
我不可思议的听完，把信从头到尾认真的读了一遍。读完信的我有种无力感，明明就告诉过自己再也不要想那些过去的人和事了，明明已经发誓再也不要管过去的事实到底是怎样的。然而现在的我是在动摇，我从来不敢想原来父亲还是念着我，还爱着我。现在的我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我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我什么都不想去面对了！这一切又叫我该如何去面对？！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你的母亲找上了我。”g
“什么？！”我几不可思议得从床上跳了起来，才发现我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自己了。
☆☆☆
为什么，明明很厌恶我的母亲在抛弃我那么多年后还要找上我？我始终无法想明白，到底有什么理由，我真的不想了解了，可是许多事情不是不想面对就可以逃避的。
不管母亲在多年后，来寻我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也不管我是否有勇气再面对几乎已经不相识的母亲，我知道我现在都必须去见她一面了，因为明宇现在正带着我去见那个抛弃我多年的亲人。想着想着我感到有些腿软。脚步慢慢地变得缓慢，每迈开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这时一只大手抓住了我，它将我的手紧紧的握着，一瞬间一种安心的感觉自心底泛上来，支撑着我勇敢地向前迈出步子。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一只手抚慰着我的伤痛给我无比的安全感。这只手简直就像我生命的支柱。
我和明宇走到了离家不远的小花园，因为是傍晚许多父母都带着孩子出门散步。孩子在小花园里玩耍，父母们一脸幸福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我想要是我也有这样的家庭就好了，孩提时父母要是也曾这样一脸幸福的看着我成长该多好！然而除了他们一脸的厌恶和反感我几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明宇又再次握紧了我的手，我知道他无声地在给我鼓励给我安慰。一瞬间似乎空荡荡的心被一种无名的情感填满，我重新找回了所有的力量，稳重的迈开步子，把停留在幸福的一家人的视线收回来，在我看向前方的那刻，我有一瞬间的呆滞。
也许是无法摆脱的血缘，也许是那张美丽的脸太深刻的印在我心里，在被抛弃之后的那么多年后第一眼我就认出了那个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女人，即使她远不像从前，纵然她一身华贵气派的穿着，她还是那个生我的母亲，一眼我就能够认出是她，我长得很像她。那么多年后她再出现在我的眼前，对于我来讲我和她之间除了血缘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怎样的联系，我们的距离感觉异常遥远，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和她有怎样的交谈。
妈妈，好遥远的词，我是不是该这样称乎她呢？可是我的喉咙像被人捏紧了无法成言。原来叫一声“妈妈”要用尽我一辈子的力气，我做不到，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我看到她想唤我，可是她也没有发出声音，因为我知道她也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我，因为当她抛下我的时候甚至没有给我留下名字，而“儿子”这个词语，我想她也说不出口。
我和我的母亲只能在这样相见的情况下尴尬的看着对方，她的眼里尽是复杂的神色，她想一直看着我又怕看着我。就在我不知道这样的尴尬还要持续多久的时候，我感到背后有人撞了我一下，还好明宇扶稳了我。
“对不起，对不起，额帮那边的小娃子捡球莫看人……”一个穿着深蓝色土布衣的苍老的男人，用一口浓重的西北口音一直低头向我道歉，他的身影、他的声音都是如此熟悉……
“爸爸……”我几乎用自己也吓到的扭曲的声音说出这两个字。
男人抬起头来看着我，手上刚捡起的小皮球又落到地上，一个孩子捡起来就跑开了。
“小容……”父亲的眼中泛出激动的泪光。
为什么上天和我开这种玩笑，我认定的这辈子永远抛弃了我的两个给了我生命的人竟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和他们再度重逢。
“额找了你好久，打听了很多天，这就让额找到了！小容……”父亲一直激动地看着我，我想他一定没有注意到对面站着的那个女人。这是怎样的一个可怕的玩笑啊！
“儿子！”母亲第一次这样叫我，她的一声呼唤把三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因为我们相隔这一定的距离，我想她并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父亲应该认出了那个美丽的女人，只是那个美丽的女人大约不可能认出已经完全了走样的父亲。
“儿子”母亲再唤了我一声，我看着她，父亲看着她，明宇也看着她，她只认出了我，而我身边的父亲完全没有落进她的视线范围。
“我叫耿容，可以叫我小容……这是明宇哥给我的名字。”我向她走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听到我的话她满脸愧疚。也许她现在才发现除了生命什么也没有给我。
“小容，我们可以谈谈吗？”母亲眼里含着泪对我说，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把视线在父亲身上停留一秒钟。
☆☆☆
我与母亲两人来到一家高级的咖啡馆里，明宇带着父亲不知道会去哪里。
幽雅的咖啡馆里流淌着优雅的古典音乐，很有欧洲中世纪的风味，这样高级的咖啡馆我和明宇从没有考虑来过。我想现在的母亲一直过着怎样的生活呢？总之已经是圆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想吧。她说话已经不再有西北的口音，完全看不出是西北山村里走出的乡下人，谈吐间感觉更像个贵妇人。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看到了那副《伤痕》，也想不到她能认出《伤痕》里的我，其实即使是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相片里那干瘪的孩子是我。她凭着《伤痕》找上了明宇因此找到了我。
“小容……这些年过得辛苦了吧？”
“不辛苦。”我苦笑着摇着头干脆的否定，有明宇的日子里溢满幸福。
“耿先生一直很照顾你？”
“是的。”其实也是我照顾明宇，他的生活上的一切都是我在为他打点，像他的妻子，想着我的脸有些发烫。
“小容今年也快22了吧？”
“是，准备大学毕业了。”
“还读了大学？”母亲脸上突然一阵光彩。
“是，我学农的，今天刚实习回来。”
“学农？”她的眉毛皱了一下。
“是的，养殖学。”
“还打算回农村？！”她显得有些着急了。
“不知道，还没有任何打算。”
“小容……愿意跟妈妈走吗？”
“为什么？”她不是应该很讨厌我吗？
“小容，这些年妈妈一直想着你！真的很挂念你！”她的眼里有点点泪光，我低下头去。
“为什么要想我呢？”
“你是妈妈生的，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啊！”
“……”可是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她走的时候除了生命和痛苦，什么也没留给我。
“愿意和妈妈走吗？和妈妈在一起你、就不用回农村，也不用愁找不着工作，而且马上就能在政府里当上官，还能赚到许多钱。可以过着比现在更好的生活。”她的脸被一种名为贪婪的情感扭曲。
“可是对于当官、赚钱我都没有兴趣……我也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已经能猜到她来找我是为了她的钱。
“妈妈只有你了啊！”她突然哭了出来。
“妈……我……”我有些慌了。
“是妈妈不对！妈妈不该抛弃你！妈妈一直很后悔，一直很想着你……”
“那爸爸呢？”闻言她的脸瞬间黑下去了。“刚才站在我旁边的还有一个人，他是……爸爸……”
“什么？！”
“我知道你已经认不出他了吧。”
“……”
“比起来我宁愿和爸爸回农村。”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可以不用伤到母亲的拒绝她。
“不，不行！你是我生的！”母亲的脸扭曲得更厉害。
“妈妈，我和你不同，我仍然想着那片农村的土地，最少那里养育了我12年，我没法忘记那里，那是我的根，永远的根。对不起妈妈！我不会跟你走的。”原来母亲要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可以为她留住金钱与地位的工具……我的心在想明白的那刻心有种被撕裂的感觉，突然很想念那个温暖的怀抱，给我疗伤的港湾。就算整个世界都遗弃了我，还有那个地方永远给我留有一席之地，让我忘却所有的不幸……
我站起来，再次对母亲说了句抱歉就飞快的离开的咖啡馆。我想飞奔回家，飞奔到那个只属于我温暖的怀抱里。
回到家里，明宇和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得出明宇在疯狂的抽烟，而父亲只是一直低着头。从我一进门两人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我。
“我想我该离开一下。”明宇潇洒的抓起西装外套就想走出门去，他走过我是身边时，我抓住了他的衬衣袖口。
“我很累，不想一个人……”我轻声说着，明宇握住了我的手。
“这是自己的事，我相信你有能力做出选择。”明宇说完，放开了我的手转身就出门了。
为什么上天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在同一天让两个我最不愿意想起的人出现在我面前，并且要让我做出选择，我想我该选择父亲，对母亲说的话是我的心声，可是选择了父亲就要回到农村，意味着我和明宇的结束……我知道在农村里根本没有办法掩饰我们的关系，更不允许这样的关系。然而我这辈子最不想放开的只有明宇，我该绝情的离开还是狠心地留下呢？我看着父亲佝偻的身影和苍老的面孔，心就像在大海里迷失了航向孤舟。
☆☆☆
那日父亲没有说出要让我和他回农村的话，他只说来看我，看看我就满足了。就是为了看我这样单纯的理由，他来了。只拿着一个简陋的编织袋和几百块钱，凭着刘村长的话，父亲来到这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他没有头绪的找了很久，还好有那日巧遇，不然我不知道父亲还要找我多久。那时的父亲已经把身上的钱用尽了，他知道这个城市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开始成为城市里的拾荒者，在街头拾着破烂填饱肚子。父亲完全变了，变得和善慈祥而勤劳，也变得苍老了许多，他的脸上布满岁月压过的痕迹，现我想在的他会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就如我曾经期盼的那样。
看着父亲我狠不下心留在这个城市，我想要回农村，可是父亲却坚持让我留下，说什么也不让我跟着他回农村，只说让我有空去看看他，以后有了孩子要带着孩子给他看。我知道父亲对于我的成长有太多歉意，没能好好的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最少想在孙子身上补回来。只是我是不可能了了父亲的这个心愿了。除了明宇我没办法再去爱别人，因为我本来就是个一直依赖着明宇长大的孩子……
我提着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菜，走到家门前时又看到了我的母亲，她一直站在门外。
“妈妈，怎么站在这？进去坐吧。”
“不了。”
“那有什么事吗？”
“小容，和妈妈走好吗？”原来她还没有放弃，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美丽华贵，只是憔悴了许多。
“对不起，妈妈，我不可能和你走的。”
“小……容……呜呜……”说着母亲哭了起来在我面前跪了下去。正是中午下班的时间，狭窄的楼梯口会有许多人上上下下，看她跪下去我放下手中的东西，马上把她扶了起来。
“妈妈！你不要这样，有话还是进屋里说吧。”我开了家门，把菜拿进屋里并扶着母亲做到沙发上。
“小容”母亲扑在我身上哭了起来，“跟妈妈走，你要是不跟着妈妈走，妈妈就完了！那个人需要一个可以继承他的儿子，可是他的太太没法给他，可是我还有你，我可以！我可以呀！只要小容你和妈妈一起走，那个男人的一切就将是我们的了！乖，跟妈妈走啊……”她说着不像是对我说更像在自言自语。
“美英。”父亲从我的卧房里走了出来。
“大虎？！你……！！！真的是你？！”母亲放开了我与父亲相视。
“额一直在村里种地，过着你最看不起的生活。额老了，你认不出了吧？你却比以前更漂亮了啊……”
“大虎！你在这到底是做什么的？！想把儿子带回去跟你一样没出息一悲子？！种你那几亩破地？！”
“美英！额……”
“你不要说了！你又要来破坏我的幸福是不是？！当年不小心和你做错了事，要不是你愿意说自己是强迫我的，要不是发现有了孩子太晚，我怎么会跟着你？！可是我想要的你能给我什么？！除了那些痛苦贫穷的日子你能给我什么？！你已经夺走了我的青春，如今我的儿子你还想来抢吗？！”母亲像发泄她说不完的怨恨一样怒吼着，从她的话里我了解了她始终还是认为我是一个错误，一个毁掉她的青春的错误。
“不是地！不是这样地！美英……”
“住口！你没资格叫我的名字！”
“额知道额配不起你，额这次来只想看看小容就走。”
“看看？你现在不是看了，还不回乡下去！”
“额明天就去买火车票。”父亲一脸难过，想再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说出来。
“快走！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母亲显得有些歇斯底里了。
“妈妈。”我开了口，“我想好了，我毕业了要随爸爸回农村，所以我肯定不会跟你走的。如果没事你请回吧。”我用连自己都惊讶的冰冷口气说着。我不愿意看到母亲为了金钱权势这样伤害父亲的感情，许多年前的不告而别已经在我们父子心里留下了永恒的伤疤，今日母亲的话无疑是在仍未完全结疤的伤口上再划下了一刀。
“小容，你那么恨妈妈吗？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你跟着妈妈一切都会好的。无论是钱还是地位或者女人你都会有的。”
“够了！说不恨是骗人的，被明宇哥带到城里的头两年，我心里无比憎恨你们两人。我恨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却要否定我生命的意义，恨你们自私到连给我一个微笑、一句奖励都吝啬，恨你们所对我做过的一切。我想不通为什么明宇哥一个可以说是和我毫不相干的人却可以那样无微不至的关心我、爱护我，可是我的父母却做不到。可是过了几年我又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对你们的恨已经不再强烈了。是明宇哥给了我第二次的生命，所以我只想好好掌握自己这次重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妈妈你别再把我当物品一样，需要的时候就找回来，不需要的时候就丢弃个彻底。我现在已经22岁了，我不可能去做你的玩物任你摆布，什么金钱、权势、地位我从来不稀罕！你走！我也再也不想看到你了，别让我再恨你……”
话落许久屋子里都没有人再说话。
“小容，你以后要好好生活。我不会再出现，也不会再以‘妈妈’自居了。”母亲说完摸了摸我的头发，就头也不回的开门走了。
“小容，额知道额们对不起你，可你咋这样对你妈说话！”父亲说着抬起手做起要打我的样子，儿时对于父亲毒打的恐怖记忆一下子从尘封了许多年的心底翻涌上来，我条件反射的像儿时那样双手抱住了头。
父亲的手终是没有落下。
“额对不起你，小容。原谅额和你妈成不成？”
“我现在真的不恨你们了，真的。”
“把你妈追回来，中不？”
我知道父亲始终还是最放不下母亲，他一直是那样无条件地爱着她。
“中。”我干脆的回答他，就追出门去。
我追到二楼的时候，就看到了倒在楼梯口的母亲。她已经完全昏迷失去了知觉，我上去扶起她的身子，试图摇醒她却没有成功。看着她瘦弱的身子和苍白的脸色，还有身上带有明显的摔伤痕迹，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由分说我马上抱着她上楼叫了急救车。
医护人员赶到的时候，给她做测量血压、心跳一类的检查，又实施了一些急救措施，她还是没有醒过来。最后只能把她送进了医院进行抢救。父亲从头到尾都紧张的握着母亲的手，不断地呼唤着母亲的名字。
到了医院母亲就被送进了急救室，一扇冰冷的门就这样把我们父子和昏迷不醒的母亲隔离开来。
父亲一直站在门边试图从门上任何一点缝隙里窥视里面的情况，而我只是颓然地坐在了急救室外的塑料椅上。
我用双臂支在膝盖上，把脸埋进双臂之间，我全身都在发抖，因为我在害怕、在恐惧。
一定是我的话让母亲昏迷过去的吧，要是母亲有什么不测我就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虽然一直以来我是恨她的，我恨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好好的爱过我。我明明也是从她身子里掉下的一块肉，为什么她从来不爱我。小时侯的我是她的包袱所以我无论如何努力她也不屑于我多看我一眼，她只是无尽地辱骂我，把我踢得远远的，就算这样我也可以不恨她。可是现在的我已经开始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我真的长大了，虽然我不敢说自己已经足够出色，但以为最少可以换来她一个赞许的眼神，而她却只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利用我，想把我当工具一样使用，只为满足她的虚荣心。她永远只看着自己，从来不关心别人。我应该恨她，终还是无法恨她，因为始终是她给了一笔最大的财富——生命。纵然她不爱我，纵然我只能是她的玩物，我都不该有怨言，我不该对她说出那些话，我明明没有那样的资格！如果早点想通就好了，就不会犯下现在的错误。我不要她死，她还是我唯一的母亲，还是我最亲的人……
不知不觉我竟哭了出来，初夏的空气中明明总有几分燥热了，而我竟感到丝丝寒意不断侵袭而来，整个人像陷入了绝望的泥沼慢慢的下沉。
谁来拉我一把？
谁来救救我？
快来救我！
内心的呼喊一次比一次急切，恐惧还在一分一分地深入。
终于，那熟悉的怀抱出现了。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如果你想哭就大声的哭出来吧。”明宇紧紧的拥住了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搂住了明宇的腰哭了出来。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竟累得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明宇仍然把我搂在怀里，意识到我们还在医院这样的公共场所，我脸有些发烫退出了他的怀抱。
“有没有好受些？”明宇用手爱怜地抚摸着我的脸。
“我没事了，很好。”我拿下了他的手，然后紧紧地握着。“我妈，怎么样了？”
“她……情况很不好。”
“她怎么了？！”
“小容，你答应我要平静地听我说完。”
“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可能平静。
“你妈已经是肝癌晚期，估计撑不了一个月了。”
“骗人！开什么玩笑……”
刚才还在激荡的心情，一下变得平静起来。我努力地在记忆的角落里翻出所有有关她的记忆，拼凑出的明明就是一个健康爽朗的她，现在怎么会是一个濒死之人呢？纵然我曾经极度的憎恨过她，曾经试图抹去关于她的记忆。可是血缘注定让我永远背负着有关她的一切。
“你进病房看一下你妈妈吧，你爸爸一直在守着她。”
“爸爸……知道了吗？”
明宇吸了一口气才说：“知道。”
“我还是不要进去了，让他们独处吧，我想回家。”说着我疲惫的靠上明宇的肩膀。
明宇没再说什么，只是扶起几乎无力支撑自己的我走出医院，拦了辆计程车。上了车后我撒娇般的枕上明宇的大腿，自顾自的说起话来，也许是想说给明宇听也许是想说给自己听。
“那么多年来她对于我来说明明和死去了没两样，以前我确实曾经因为恨她而诅咒她，可是现在知道她真的要死了之后，所有的感情都像蒸发了一样。我明明知道在她心中我永远比不上金钱……可是她生下了我啊，她给了我生命啊，我有什么资格去恨她呢？我真是笨蛋，如果老实地告诉她其实我只希望她能认真看我一眼，给我一个赞许的微笑就好了……”我说着说着便疲惫的睡着了，睡着前只感到明宇的手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发。
母亲住院的日子，父亲几乎没离开过病房，我和明宇轮流的给两人送饭。起初几天母亲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在好不容易苏醒了之后，她和父亲间的气氛竟变得和谐起来。
她早没有了面具一般的浓装和一身刺鼻的香水味，过于华丽的金饰也消失得没有踪影，时尚的名牌服装早换成了普通病服。此时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病患，脸色苍白，身体虚弱，手上老是插着输液管。她拒绝了化疗，她说只想在医院里静静地等待死亡。
父亲没有反对她的决定，只是每天坐在她的床边握住她的手，然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些过去的事情。偶尔在医生的许可下，父亲会推着轮椅带她到住院大楼后面的小院子里转转。他们虽然分别已有十多年，过去母亲的狠心抛弃都像不曾发生过一样，两人似乎变得恩爱起来。
转眼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母亲的身体也已经接近极限。这天我照常送饭到医院，那天到了病房没见人，我就知道他们一定又去了住院大楼后面的院子。
放下饭菜，我寻到楼下的院子，果然看见了他们。母亲的头靠着父亲的肩膀，让我有一瞬间的错觉感到他们一定能相扶到老……
先注意到我的是父亲。
“小容来了。”父亲土黄土黄的脸上有藏不住的笑意和红晕。
“我拿饭来了。”
“我很饿了，想在这吃饭，大虎你去帮我拿来好吗？”母亲仍然牵着父亲的手。
“额、额马上去。”说着父亲不舍的放开了母亲的手，向住院大楼走去。
小小的院子只有我和母亲了，自从那次说了重话，我就再没有和她更多的交谈过，我变得有些尴尬。
“小容，过来好吗？”母亲突然说。
我似乎被她的声音蛊惑着，脚自动的走到她的轮椅前蹲在她面前。
“小容，长得真像我，不愧是我生的……”她说着手不停地在我脸上乱摸，像要用手指来记忆我的相貌一般，她的眼睛已有几分湿润。“小容一定很讨厌我这样的妈妈吧？谢谢你还愿意叫我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我叫着，搂住她瘦得只有骨头的身体。
“傻孩子。”母亲摸着我的头，像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样。“在我快死了，我才知道我其实还是爱着你们。年轻的时候我只想要荣华富贵，当我逐渐老去没有了青春我才知道家人的重要。我这辈子为了钱走错了太多路，所以到了最后还要为钱挣扎，我没有资格再拥有你们了，我以前总以为可以用钱把失去的买回来的，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有些东西只能用心来交换……”母亲的声音逐渐地变得衰弱“对、不、起……其实我有帮小容取名字哦！很好听的名字，充满爱意的名字，那就是……”
我突然感到母亲抚摸着我的手无力的垂下了，她的声音她的气息完全消失了，只有她贴着我的肌肤还有着淡淡的体温。
“妈妈！妈妈！妈妈！”我狂乱的摇着她的身体。“妈妈！不要睡觉！不要睡觉！你还没告诉我你给我起的名字！你快醒醒告诉我啊……不然我真的不原谅你了！妈妈！”
没有反应！没有任何反应！
“妈妈！快告诉我！妈妈！”我哭着大喊着，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美、英！”拿着饭菜的父亲奔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母亲还有余温的身体，也哭了出来。
午后的小院，只有我们父子俩抱着母亲的尸体失声痛哭。
母亲的遗体火化那天天气特别晴朗明媚，与天气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父亲、我和明宇的心情。我们都穿上了全黑的西装，连从没穿过西装的父亲都特地的买了一套。从尸体火化，到拣骨灰，放入骨灰盒的全过程都是父亲亲手做完的。
在基本料理完后事的第二天，父亲抱着母亲的骨灰盒踏上了回尚思的旅程。我和明宇把父亲送上火车。
我们将父亲少得可怜的行李放上行李架，父亲一直抱着骨灰盒没放开过。
“美英跟额说了，死了要回尚思去，她还是记着额们当年的感情哪。额跟她说额死了也要和她葬在一块土地上，她笑得很开心……”说着父亲用手抹着脸上的泪水。
“妈妈……还是爱着我们的……”
“小容，你大学毕业了找个好工作在城里好好呆着，有空回去看看额就成。”
“爸爸……我……”
“傻娃子，西北农村你不是不知道，那多少人想进城里，你甭想着回去，好好过自己的吧。以后讨个城里的媳妇，就永远呆在城里了。记得把媳妇带回来给额和你妈看看就成。”父亲悲伤的眼神里露出些许对未来的期待，我顿时感到一阵心虚。
“小容不会让您失望的。”在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时候明宇帮我回答了。
“小容，是个好娃子。以前都是额的错，以后他还托你照顾了。”
“哪里，都是他在照顾我。他很能干，说不定过几年就可以带个漂亮的媳妇回去给您看了呢。”明宇爽朗的笑起来。
“我才不会讨什么媳妇！”听到明宇的话我气愤得竟一下脱口而出。
三人的气愤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他这是在害羞呢，这孩子总是这样。”明宇用父亲一样的语气说着还宠溺般我拍拍我的头，仿佛我就是他的儿子一般……
“明宇你比额更像父亲哪。”父亲此时的语气显得有些难堪。
我急着想解释什么，却生生的被明宇挡下。
“我只是一直拿他当弟弟，我从小就想要个弟弟啊。小容这些年来都一直想着西北呢。”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列车马上就要开车了，请送亲友的同志尽快下车，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此时火车车厢内的广播响起，我和明宇都该下车了。
“容伯伯，我们要走了。”
“你们下车吧，小容以后有时间回去看看吧。”
“爸爸，再见了。”
道了别，我和明宇下了火车，走到父亲的车窗前，隔着厚厚的窗玻璃，我们只能相互挥着手，直到回车开动。
“我决定毕业后回尚思去。”那天晚上，我这样对明宇说。
“是吗？很好啊。”我以为他会说挽留的话。
“我们……”
“记得偶尔寄个照片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生活。”明宇说得一脸轻松。
“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你也可以找个漂亮的女孩结婚……”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一拳挥了过去，我把他推倒在床上拼命的朝他脸上挥拳头，当然都没用什么力气，他没有反应只任我打他。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还有今天在火车上的话算什么？我们这样算什么？”打累了，我坐在他的腰上抓住他的领口。
“难道要我说对你爸说你的儿子是我的爱人吗？”
“是啊！你为什么不说！”
“你嫌你爸还不够伤心吗？”
“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迟早都要说的……”近来泪腺变得发达起来，眼泪又自己跑了出来。
“但绝对不是现在，而且也许现在我还能试着放你自由。”
“我不许你这样说！我只要你。”我抱住了他的颈项。
“现在是你准备抛弃我啊。”他回抱住我的腰。
“我要把你打昏，然后藏到行李里带走。”
“我醒了还可以逃回来。”
“那我先把你锁起来，然后找个无人的地方把你一辈子关在里面。”
“那不是犯法吗？”
“我不能没有你！”我紧紧的抱住他。
“你的爱太沉重，我会受不了的。”他的大手开始在我的背后抚着。
“是你让我变成这样。”
“记住，我绝对不会和你一起走的。”他一个翻身就把我压在了下面。“可是只要我有空我就会飞过去找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猛力的摇头。
“不由得你说不好，这是你的选择。”他说着霸道的吻上我的唇。
“我知道我贪心，你和爸爸我都要……”我紧紧的搂住他，把头埋进他的肩膀不敢看他。
“现在我不可能和你回去，更不可能和你牵着手回去向你父亲表白我们的关系。我能做到的只有给你也是给我自己五年的时间，探索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你回去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我说过现在我还有自信放你自由，再过几年也许我就会想把你关在只有我能看见的地方。我从来不想限制你去做任何你想去做的事，爱也需要自由，所以你可以放心的回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就好。”
“没有你的生活我不想要。”
“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一样耍脾气。”
“可是没有你，我真的觉得自己会活不下去……”这是我真得不能再真的心里话了。
“傻瓜，只是暂时的离开又不是永远的分离，没有你我又能过得好吗？我也曾无数次发誓不放你走。”说着他把我紧紧的搂在他的怀里，他像是要用身体的语言告诉我他是多么不愿意我的离开。
我突然开始质疑起自己的决定来，无论是父亲还是明宇都不希望我离开这个城市回到乡下，我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呢？说到底我还是在害怕，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城市。现在大学生就业又一年比一年难，我选择这样的专业，又身无长技，这个城市就注定不会接纳我……
“我要从基层干起，明宇，等我。等我靠自己的实力回到这个城市。”我似乎想通了什么。
“如果你回不来，换我去找你吧。”明宇了然的微笑着抚摸我的头发。
“我一定会回来！”
明宇帮了我太多太多，多得让我和他从一开始无法站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这样的我和他的爱情从一开始就带着仰慕和同情的成分。我知道的。明宇一直在等，等着我能靠自己的力量与他站在对等的位置上，这样我们的爱情才会真的长久。
“记住，我只给你五年的时间。”
“足够了。”
我主动凑上去吻他的唇，他用温柔回应我。
7月底，我顺利的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证。带着它们我踏上了回西北的旅程。明宇把我送上火车，他一直保持着温柔的笑容送我，我虽然心里难过却也还是勉强挤出僵硬的微笑，要我藏起心里的感情真的还是很困难的事。
火车开离了站台，开离了明宇，开离了这个城市，我知道我的旅途刚刚开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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