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拢帘开了口：“听茆萝姐姐的意思，是你使了什么手段才让太夫人丢了那样的话给你，而你趁着这个机会一箭双雕的，既抬了我进门，又放了栀菲的自由？”
康乃勍也不避讳：“是前些日子剑年写了信来，抿罗说他希望我在京里多关照你们些，刚好前些日子挽衿也终于离开了，我寻思着放你在里面总是不安全的，不若学着剑年接了你出来倒省心，有了抿罗被逮了去洪宣家的先例，还只有这康府里安全，茆萝听我说是要接你进来，她二话不说应承了下来，至于她是用什么方法让太奶奶在栀菲被关之后自己提出这个条件来的，那就是茆萝的手笔了，我也不清楚。”
看拢帘似乎懵懵懂懂的，康乃勍提醒道：“所以，这康府里最可怕的倒不是我奶奶，而是那个总是突发奇想的茆萝。”顺便提一句，茆萝当时默哀的不是康十一终于要娶拢帘进门，而是默哀康十一终于还是要在太夫人的算计下回来接掌康家的生意。
拢帘那泛着疑惑的眸子微微的眯着，指尖压在红艳的下唇上，开口问：“茆萝姐姐还说，你喜欢男人？”
康乃勍似乎微微的红了脸，不自在的道：“是，不过，我喜欢的人，他如今已经有自己的家室了。”
拢帘似乎是惊讶了一下，也有些不自在了起来，扭了扭身子挪到塌边穿了鞋子，下了地，才问：“你喜欢的那个人他在校场么？”看康乃勍点了头，拢帘吞了吞口水，踌躇了半晌的问：“那你……”
康乃勍没有等他问完，苦苦的笑一下道：“那人他娶了妻了，我再没有去找过他，你别问了，你问我也不会告诉你。”
拢帘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头似乎也痛了，心也是痛的，刚刚摔到的腿也是痛的，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了。
半晌，拢帘有些觉得伤害到康乃勍了，呐呐的道：“对不住，这些本不该问的。”
康乃勍抬了头站起来，苦苦的笑了一下，进去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已经平静了，微微的笑着对拢帘道：“我出去清閖堂一趟，晚饭就不回来吃了，你是和我一起出去呢还是自个儿呆在家里？”
拢帘看他笑了，便也微微笑了，却摇了头，也没说话的，一个人依着花厅的榻上坐了，长袍和外褂一起长长的拖在地上，整个人仿佛也是飘在那榻上，看他手腕托了下颚浅浅倚着榻上的小几，康乃勍想要说点什么，却还是没说话的出去了。
而后听廊上康乃勍唤了烟灵来，吩咐了几句，就急急的离开了。
等他走了，烟灵进到里面来，轻轻悄悄的收拾刚刚茆萝带人送来的东西，而后禀给拢帘，拢帘扫了一眼，吩咐道：“首饰放到梳妆台上，衣服收到衣柜里，手巾什么的，先和首饰放在一处，以后这些都照我说的摆了，别等我下次再吩咐。”
烟灵轻声应了，手勤脚快便办好了，看天也快黑了，烟灵忙问拢帘吃什么。
拢帘要了寻常吃的几个菜色，烟灵应一声便又下去了。
拢帘倒觉得奇怪了，这康乃勍过一阵子就换丫头也就算了，诺大一个院子，除了烟灵难道就没人了么？
想着，便提着衣服的前襟从房间里面出来，踏着一点余晖，往院子里面晃了去。
说要晃晃，其实也是想散下心的，虽说喜欢康乃勍了，也想过他是有喜欢的人的，但是听他亲口说出来，却是另外一种感受，有喜欢的人呢，自己又这个样子看他的，其实，真正难受的人是康乃勍才对，拢帘觉得，纵然是千般手段，这种时候也使不出来了，人家拿了一片好心待自己，为了自己的一份清净赎了自己出来，自己却要搅了他的清净，可怎生是好？
拢帘想着，一路晃，若说是看到了什么风景，他却只是看到了心里的一团乱无头绪。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的衣摆就被放下来了，脚下不留意，人就往前趴的一声跌了去。
拢帘正想着要爬起来，却见着一个人大跨了几步过来，伸了手扶他起来，温和的问：“可摔着没有，有痛的地方么？”
拢帘在朦朦胧胧的夜色里看这人和康乃勍少说也有五分像的，大约三十来岁一个男子，看拢帘看他，微微笑了：“你从小十一的院子里来的，还穿着小十一的衣裳，我看你有些失魂落魄的，又在引水渠的桥上站了好久，怕你有什么意外，我就从那边过来了，刚刚看你下了桥正说松口气呢，你倒跌倒了。”
拢帘回头去看，果然，一条大约六尺宽的水渠隔了条沟，清清水儿流淌着，细细的水声让拢帘思绪终于清明了些许。
“我是小十一的五哥，今天在厅上见过你了，不过，你比我想的还生的好呢。”那男子笑着，躬身拍拢帘身上的浮灰，看拢帘还是不说话，笑着说：“我听人说你是个玲珑孩子的，看这传言，还是未可信的呢。”
拢帘虏了衣摆，忙躬身称谢，道是：“康五公子，打搅了。”
那康五笑是：“你可是小十一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呢，他也说你是十一弟媳了，和他一样叫哥哥吧，倒是你，这傍晚的，怎么还往这处来了？”
拢帘微微白了脸，也不知道他这么笑笑的究竟是实话说呢还是讽他，只应到：“我想些心思，看外面风景也好，就走出来了。”
“这园子有些大呢，兄弟们成了家都搬出去了，虽然现在只住了我和小十一，你要逛这园子还是要小十一带着你看的好。”康五说着，看那桥上一个女人影子晃着近了，对拢帘道：“有人寻你来了。”
果然便看见烟灵小跑着过来：“十一奶奶，可吓坏奴婢了，晚饭好了您却不在房里，烟灵看前院的门没开，就往后面寻了来，可找着您了。”
康五道：“既然是饭好了，还是趁热回去吃吧。”
惊了烟灵一下，急急的问：“是五爷么？烟灵给您请安。”
拢帘也行了礼道：“搅了您了，这便离开了。”
正待走的时候，康五道：“等等。”
说着，便解了头上的发带，往拢帘腰间系了，又蹲了身子细细的叠了他前襟的衣角起来扎在腰上的发带里，确认妥当了，笑着对烟灵道：“好好扶着你家奶奶，刚刚才跌了一跤了，可再摔不得了。”
拢帘这时便觉着康五是说真实话的人了，待康五站起来，拢帘低声道：“多谢五哥。”便和烟灵离开了。
烟灵道：“奶奶您认识五爷的么？五爷不常在京城的呢。”
拢帘摇头：“我是将将遇上的，跌了一跤劳他扶我起来，是个细心的人。”
烟灵说：“我新来的时候五爷刚刚回来，听其他姐姐说，五爷是江湖上的人，打打杀杀的，今儿个见了，就如奶奶您说的，是个细心的人。”
拢帘看了烟灵一眼，淡淡的道：“像今天这事，你见着我时只说‘奶奶，晚饭好了’我自然醒得你的意思，若有下次，不准拉拉杂杂一堆的，明白不？”
烟灵含了舌，怯怯的道：“奶奶教训的是。”
拢帘顿了顿：“我要知道什么，回了房自然问你的，在外面我不喜欢碎嘴的，嘴巴紧些，别被我听见和人嚼舌头。”
“是，奶奶。”烟灵似乎委屈了。
拢帘看她，比自己似乎还大点的一个女子，想是家里潦倒了才卖出来做丫头的，生的算比较好了，估计心性也是傲的，虽然敛顺了眉子唤了自己奴婢，终归还是不太服人的，这种丫头用起来，有些累呢。想想，多了还真不好，难怪康乃勍能少就少。
拢帘用了饭，梳洗的睡下了，康乃勍才回来了，拢帘问他：“明天可去请安呢？”
他应声去，没再多说也梳洗了，带着些微的酒味上了床，拢帘忙让了位置出来给他，靠着里间睡下。
第二日早早的起来了，梳洗好了，康乃勍就带着拢帘往主屋里去。
进了先前拜堂的厅上，才发现那天在的人似乎今天也都在的，拢帘也看见昨天晚上遇见的康五也在厅上坐着。
康家太奶奶倒看不出昨天的脾气了，欢欢喜喜的拖了拢帘的手吃茶。
那些个矮一辈儿的奶奶们看了太奶奶的脾气，在拢帘敬茶的时候也是客客气气的，又是红包又是礼物的，让拢帘真以为他都要是这家的媳妇儿了。
说来，这康家原也不是什么大户，到了康乃勍的爷爷那辈才发迹了，生了四个儿子，到康乃勍这辈的时候开枝散叶是十一个，康乃勍的父亲在上辈里面是最小的一个，只娶了康乃勍的母亲一位妻子，康乃勍的三位伯伯妻妻妾妾的，虽然说不多，如今这堂上也坐了十二位奶奶，康乃勍的父亲去的早，母亲又是小户家的小姐，在康乃勍十五岁那时也终于没有能够熬住，康乃勍上面十个哥哥，却都是堂哥，没有一个是真正的一母同胞，所以说，虽然敬茶的时候看了太奶奶的脸色都没有怎么为难拢帘，却都是不甘不愿的。
既到了康家太奶奶留了康乃勍说话往内堂去，外间叫散了的时候，拢帘就听着康乃勍的某个哥哥的家眷刺耳的声音道：“我的妯娌里面，可不要这么不干不净地方出来的什么戏子，狐媚子似的一张脸，看了就让人毛骨悚然的，真不知道小十一平时那么精明的一个孩子是什么上了身。”
“可不是，我啐，居然还是用康家的八抬轿子进的门，就凭他也值得？真是……”
拢帘挑着眉子靠在厅上的门边，听着不远处传来的七嘴八舌，颇不端庄的扭着腰身就往康乃勍的院子里面回去。
暮然听得耳边传来一声笑。
拢帘回身的时候就看到康五站在厅前的假山隙缝里，拢帘下意识的飞了个媚眼过去，软了骨头的倚在回廊的柱子上，腻腻的问：“五哥可是笑我呢？”
康五就站在那处，也没见他怎么动，下一瞬间人就到了拢帘眼前了，康五笑着道：“我原来是昨儿个看走眼了呢。”
“五哥笑就笑了，可还是说说怎么也笑的那么隐讳的？”拢帘倚着栏杆，甩甩衣袖，因为是来见康家太奶奶，穿的是康家正经主子的衣服，那款式和他们平常里穿的衣裳还是多少有些不一样的，不然，也不可能人们总是一眼就能看出世上形形色色的人，什么人什么身份了，拢帘还真是第一次穿，多少有些不习惯了。
康五就那么端端正正的站着，笑着问：“我说你这么一个小孩子，整日里这么扭着个身子，不累么？”
拢帘挑了眉子，而后挑着指尖这么掩唇一笑：“那我说五哥您一天到晚这么端正的站着累不？”
康五讪讪的一笑：“我都这么站了三十二年了，习惯了。”
拢帘道：“我赶着现今儿年轻呢，多扭几年，免不着以后扭不动了不是。”拢帘说着，看那些要散还没完全散去的人已经朝着这边指指点点了，微微笑道：“五哥倒是个不怕人说闲话的呢。”
康五顺着拢帘挑着的指尖望过去，不以为然的笑笑：“我来讨个东西呢，就怕落人口实的。”
拢帘微微皱了眉，而后就明白了：“昨儿个那个东西么？我还真没记得带在身上，要是五哥要得话，麻烦五哥送我回去好了。”
说着，便拧了身子起来要走。
康五道：“罢了，看你这么扭着回去你不累我的眼也酸了。”
拢帘笑道：“你要我不扭我也走得，不过那心里不舒坦呢，而且，那么多人看着，不扭可不是不好看了。”
“我也不拦你扭，也不劳你走。”康五说着，放声道：“来人啊，把太夫人院子里的担椅抬一副来。”话落了，便听有人应了，不多时，一担两人抬的红木担椅就被抬了来。
拢帘道：“五哥您这是陷我于不义呢，日后可就有人有理由说我托大了。”
康五又是讪讪的一笑：“我倒没有想到这层，不过这椅子是我叫的，怎么倒说是你的错了？”
“坐椅子的人是我不是”却也没有回避，大大方方就望椅子上坐了，轻轻叫唤声：“起，回了。”
康五看他虽然是谦着，却挺习惯的样子，不禁觉得奇怪。
拢帘笑道：“便是八王爷府里那雕龙画凤的担椅我也坐得了，这个坐着自然也没有什么不舒坦的了。我听说五哥是见大世面的人呢，怎么反而看不开呢？”
康五似乎是尴尬了一下，才道：“小十一是不喜欢在这家里呆着，我却是呆不住呢，他们说些什么总是忒的隐讳了，一个小小的字眼也是千回百转的，我确实闹不明白，虽然你看我这个样子也许不像的，我却只有在那些五大三粗的人中间才呆得住。”
拢帘道：“我听师父说，江湖也不是那么好混的，五哥过谦了吧。”
康五嘿嘿的笑笑，便不说话了。
又一个扮猪吃老虎的？拢帘活学活用的想。
担椅在院子门口停住了，烟灵听见敲门便开了，见是拢帘和康五两个，忙忙的请安。
拢帘说声下去吧，她便又退开了，也不知道次次是在什么地方候着。
拢帘进去里屋取了昨天的发**来交给康五，也没有请他喝茶怎么的，便送了他离开。
下午的时候，康乃勍还没有从主屋回来，各房的侄子侄女儿就都被各家的遣了过来请安。厅上的赏是领了的，拢帘也知道下午这些东西就得被领回去，倒也没有见得慌张，一一的应了那些人来，说是来叫婶子，却好几个都比康乃勍还大了，拢帘颇不爽快的看那说是侄子的人却一脸下作的看着自己，火也不好发，快快的赏了钱，打发他们出去了。
倒是快到傍晚的时候来的一个小孩儿颇得拢帘喜欢，长得小小巧巧得，拢帘本以为是个女孩儿呢，烟灵说是九哥家陪房的孩子，叫康锦，因为母亲是个丫头，而且，这孩子也不是唯一的儿子，若不是因为顾及到康家的名声，说不定就撵了出去了，陪那孩子来请安的人是那孩子的母亲，生的平淡的一张脸，刚刚拢帘去厅上敬茶的时候也没有见着她，想来竟然还是个丫头身份？
难得拢帘终于是让烟灵泡了壶茶来，请那女子坐了，按例赏了红包给那孩子，又叫烟灵拿了点心来给那孩子吃。
小小的孩子吃着糕点，说是康家的小少爷，却似乎从来没有尝过那滋味似的，小心翼翼的舔着，小小声的道：“十一婶婶你真好。”
拢帘心里一热，笑着道：“你要是喜欢，以后就来找我玩。”话落了，却看那女子一脸惶恐的，惹得拢帘原本好了的心情也凉了。
称着倦了，那女子便牵了孩子的手告辞。
拢帘看她出去了院子，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对烟灵道：“你包了盘子里的点心追着出去，给那个叫锦儿的孩子，别说是我给的。”
烟灵应了一声追了出来，那女子接了包裹，称了谢，烟灵原想按拢帘吩咐的话说，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的转身走了。
那女子抱着包裹，好歹也是康府里做了十几年的丫头的人了，烟灵不说，她也知道烟灵没这个胆，望着身后的院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牵着孩子走了。
康乃勍晚上回来，正遇上拢帘一个人抱着碗筷吃饭。拢帘搁了正吃的饭问：“你这去了一下午了，忙些什么了？”
康乃勍一边换着衣裳一边道：“我奶奶拦着我不让我回，就为了看你今儿个下午怎么做人呢。”
“哦。”拢帘应了一声，不太在意的继续吃饭。
康乃勍拣了搁在一旁的汤勺挑了几丝菜到嘴里，拢帘问道：“你没吃啊？”
“没有，我吃了回来的，看你吃的香的，馋不过了。”康乃勍说着，放了勺子，又道：“你下午的表现让我奶奶很满意，我最后和她达成协议，你到主屋去给她帮忙，我就不用回来康家帮忙了。”
拢帘花了好大力气才吞了饭菜下去，忍着没呛住，很是不满的问：“你奶奶怎么想的？我能顶多大用？而且，最主要的是，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外人来管你们康家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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