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梦之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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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哈尔滨火车站。
好了,火车站之景象我就不形容了,中等城市的火车站状态都差不多。一句话,没有一个旅人的表情是轻松的。为什么呢?
阿镇走出熙熙攘攘的哈尔滨火车站。他脖子上系的那条粉红色的纱巾特别引人注目。引得一些女孩子着意打量。
阿镇向城市人打听250路公交车的站台。他走一路打听一路。城里人还行,冷着脸把250路公交车站台的方向一一地指给他看。
背着双肩兜的阿镇终于找到了250路公交车的站台。
公交车来了,阿镇上了车。
坐在车厢里的阿镇贪婪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哈尔滨变没变化,阿镇当然不知道,他毕竟是初涉此城。这些年来,哈尔滨在黑龙江省委、省政府的领导下,在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共青团市委……还有什么部门呢?总之落下了谁都不好,得罪人没关系,要知道,发展成果当中有人家的汗水呀。简而言之,大城市就是大城市,到处都是高楼,到处都是桥,到处都是红绿行。行驶中的公交车两侧是川流不息的各种车辆,尤以出租车为多。人行道上是满满的城里人。城里人就是城里人,眼神和乡下人都不一样,是那样式儿的,灵魂很复杂。还有,感觉哈尔滨的城里人要比其他城市人的个子要高一些,猛一些。
作为第一次接触大城市,对于一个来自乡镇的小青年来说,尤其是对于一个想成为有钱人的阿镇来说,这座匪夷所思的城市既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也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兴奋。他在想,我将从这里开始,然后一步一步,先成为一个有钱人,再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250路公交车的终点站到了。
阿镇一下车,就看见那个站在一边的戴着墨镜的大胖子,还没等阿镇认出他来,他已经很主观地认出了阿镇。
胖子瞅着他脖子上系着的那条粉红色的纱巾,问,你是不是上我这刷车打工的?
阿镇说,是我呀。你就是老四吧?
胖子说,老四是你叫的吗?我姓刘,以后叫我刘老板。瞎叫。家里人没告诉你到大城市不要乱说吗?
阿镇说,告诉了。
胖子一听,乐了,说,好了,跟我走吧。
阿镇跟在刘老板的后面,径直去了“洁净洗车行”。
洁净洗车行在一条主干道旁边的一条横街里。这条横街很短,一排三家都是洗家行,但已经有两家倒闭了,只剩下“洁净”这一家。只是连一辆等着洗车的也没有。估计生意有问题了。
刘老板似乎看出了阿镇表情上的意思,便说,车都他妈的开走啦。
进了洗车行之后,刘老板问,你是哪儿的?
阿镇说,W镇。
刘老板说,那行啦,以后我就叫你阿镇吧。你现在马上换衣服,然后开始干活儿。工资从今天算,一个月一结。你自己记住日子就行了,我好忘。
阿镇吃了一惊,问,现在?
刘老板说,咋的,还先给你开个欢迎酒会呀?现在咱们洗车行就咱们俩人,其他人都罢工了。没事儿,罢工在全世界都有。你的工作不是研究罢工,你只管洗车就是了。
阿镇问,咋洗?
刘老板说,我教你。一会儿来了车,我怎么干你就怎么干,我先给你做个示范。
于是,阿镇脱掉自己的外衣,换上胖子扔过来的工作服(工作服还不错,小三开领的),穿上水靴子。
刘老板瞅了瞅说,还挺像样的,好像干了多少年似的。放心吧,我这活儿贼简单,只要你肯出力气就行。
正说着,一辆奥迪开了进来。刘老板拿着水枪、刷子、清洁剂,开始刷车,一边刷一边告诉阿镇,怎么怎么刷车,先干什么,后干什么……
接着,阿镇就开始干上了。
都说城市复杂,其实挺简单的。
阿镇很聪明,很快就掌握了洗车的方法和步骤。的确像刘老板说的那样,这活儿很简单,就像在家里打扫卫生一样。在阿镇眼里看来,不同的是,城里人打扫卫生很奢侈,用那么多好水,还要用清洁剂,感觉有点过了。“清洁剂”,谁发明的呢?肯定不是啥正派人。
刘老板站在一旁说,行,干的不错。擦完外面之后,我再告诉你怎么擦里面。
阿镇干得满头大汗,终于擦完了车外面。刘老板立刻动作麻利地教阿镇如何擦车里面。他先是极熟练地把几个脚垫儿拽了出来,然后,开始在车门、仪表盘等地方小心地擦试。
刘老板一边擦一边告诉阿镇,你可加小心呀,千万别把清洁剂和水弄到座垫儿上,那你这个月就算白干了,得给人家赔。你得加小心干,咱不怕慢。听懂了吗?
阿镇说,懂。
刘老板说,还有一件事,阿镇,车里的任何东西你都不要动,打开车门之前,先检查一下车里面有什么,然后,跟车主交待一下,车有都有什么。免得车主说钱包丢在车上,不见了,钱包里头有一万块钱,赖上你。知道不?你事先一定让车主把贵重东西带下车,或者锁在后备厢里。然后,你再开始擦车。如果你在车厢里发现了车主遗失的钱、物,一定要交给我,由我来交给车主。听明白了吗?
阿镇说,明白。
刘老板问,能做到吗?
阿镇说,这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能做到。
刘老板说,说的好,干咱们这种活儿就得幽默,咱不是包身工,也不是童工,更不是在万恶的旧社会,咱是伟大的工人阶级,是汽车美容师。汽车美容师你懂不懂?

阿镇说,基本懂。
刘老板说,基本懂就行,干咱们这行不用太懂。你看那些有学问的人为啥发不了大财?就因为他们懂得太多。懂得一多就变成了这个这个……(阿镇发现,城里人说话喜欢在话中间加一些“这个这个”),变成什么了呢?他妈的,我想想,那句话儿是怎么说来着?对了,说话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阿镇说,我们老师也说过这话。
刘老板问,对了阿镇,你什么文化?不是博士后吧?
阿镇说,念到高中一年就不念了。
刘老板说,念到这个水平就行啦,说高中还不是,说初中还低点儿,不高不低,正好刷车。
奥迪车的车主是个时髦女士,在旁边嚷起来,干啥呢干啥呢,唠上啦,农村大火炕啊?赶快擦呀,我这还有事儿呢。缺心眼儿。
刘老板立刻赔着笑脸说,马上马上,我是告诉这个小青年儿,这是辆好车,他这辈子也开不上这么好的车,让他擦的时候加小心。
说完,刘老板小声地跟阿镇说,还有一条忘告诉你了,这帮车主都是不好伺候的主儿,一到这儿,挑三挑四,摆牛皮,没好听的话。咋办?一个字,忍。千万不能跟他们打仗,他们就是咱的上帝,他骂你,你在心里说,就当儿子骂老子了。知道阿Q不?
阿镇说,我弟弟大丰告诉过我,阿Q是鲁迅笔下的一个人物。
刘老板说,这也是别人告诉我的。咱们就是阿Q,就是孙子。咱们的目的就一个,把车给他们拾掇利落喽,拿到钱,然后,让他们开车滚蛋。但这话不能说出来,咱说出的来的话是,谢谢,欢迎您再来。微笑服务。懂吗?
阿镇说,明白。
刘老板说,好,干吧。
阿镇开始仔仔细细地擦车厢的内部,真的像一个熟练工一样擦的相当仔细,女车主非常满意,说,小伙子不错呀,叫啥名?
阿镇说,阿镇。
女人说,阿镇?好,下次我还上你这儿来擦。
说完,上了干干净净的车,开车扬长而去。
刘老板冲着她的车背影,呸!什么东西!
……
紧接着,第二辆车又开了进来。
这次,没有了刘老板的指导,阿镇一个人干了起来。
……
一辆接着一辆的来,一辆接着一辆的干,一直干到天都彻底黑了,阿镇这才得空坐下来歇一歇。
刘老板说,行,阿镇,今天干得不错。一会儿饭店就给咱们送盒饭来,今天我看你也挺累的,一定多吃点儿,我这儿吃饭没有定量,吃饱为止。人是铁,饭是钢。饭,一定要吃饱。
阿镇说,刘老板,我可能吃啦。
刘老板说,我就要能吃的,能吃能干,英雄好汉。不能吃怎么干活儿?这就像汽车一样,汽车没油了,你让它跑二百公里,能行吗?必须得加足油才行。人也一样。所以,我和其他的老板不一样,其他老板就是恶霸地主、黑心的资本家,他们又想让工人多干活,又不让工人吃饱。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所以,这个这个……
阿镇说,什么?
刘老板说,不说了。
很明显,过去,是刘老板不让他以前的工人吃饱饭,那些工人才跳糟走人的。
这时候饭店的小服务员骑着自行车把盒饭送来了。
小服务员瞅着阿镇脖子上系着的那条粉红色的纱巾,问,新来的?
阿镇说,嗯。
小服务员问,家哪儿的?
阿镇说,W镇。
小服务员说,我是拜泉的。
说完,偷偷地指着刘老板,用表情和哑语问,他咋样?
阿镇说,还行。
小服务员冲刘老板伸舌头做鬼脸儿,意思是,去他妈的。
饭店的小服务员骑着自行车走后,阿镇和刘老板坐在洗车行的大门口,一边一个,开始吃。阿镇的手直抖,有点拿不住筷子了。老板则在那边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嘴像打快板儿一样,吧吼吧叽,吧吼吧叽,有节奏地吧叽着。
刘老板一边吧叽一边说,头一天干,肯定有点儿累,也使了不少傻力气。再干几天,刷过几十辆车以后,你找到窍门儿就累不着了。干活儿这事得会使巧力气。懂不?
阿镇说,懂。
刘老板说,吃吧,一定吃饱。对了,还有一条我跟你说,不论是咱们正在吃饭还是正在睡觉,如果来刷车的,饭别吃了,觉别睡了,立刻去刷车。听着没有?
阿镇说,懂。
刘老板问,对了,阿镇,你到城里打工,真的是想成为一个有钱人吗?我听石哥说,你有了钱之后,想开一个现代化的豆制品加工厂?真事呀?
阿镇说,嗯。
刘老板说,那,有多少钱才算是有钱人呢?
阿镇说,开始我想,应该是一千万。可是……
刘老板说,石哥骂你不靠谱了吧?建一个现代化的豆制品加工厂用不了那么多钱。一千万,造原子弹哪?
阿镇说,刘老板,那怎么也得几百万吧……
刘老板说,唉,年轻啊,现在,你要想成为拥有几百万的有钱人,靠刷车肯定是不行了。别说靠刷车,你就是卖汽车的销售员,也一时半会儿挣不上几百万。挣钱这玩意就得靠机会,靠创意。还是慢慢来吧,先在我这里干着。谁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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