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开府纳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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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贵按那人的指示活动筋骨,气力大有长进,即使狱卒几天没下来送饭,也不如从前那般饥饿难当。随着日子过去,没有狱卒轮值的时间越来越长,约莫战事吃紧,匀不出人手照管,俩人也乐得清静,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多半是那人问得多,倒很少听他说自己的事。某日,滕贵说完自己的遭遇,忽然好奇心起:
“你……又是犯了什么事,他们用这么大的锁头锁你?”
那人道:“我还没犯事儿呢!只不过有样很珍贵的宝贝,人家瞧着眼红,趁我不注意时下药害我。不过我聪明得很,把控制那宝贝的信物给藏了起来,害我的人找不着,又不敢杀我,咱俩便这么干耗着。”
“那……那一定是很值钱的东西。”
那人哈哈大笑:“值!可值了。这件宝贝不是金银玉器,也不是名马神兵,而是一个极其神秘的组织。谁要拥有这个组织,就像是拥有一群没有形体、只有影子的属下,爱让他们打探什么私隐、除掉哪个人物,他们便照你的吩咐做,遇神杀神、遇佛斩佛,没有不成功的。你说,这件宝贝厉不厉害?”
滕贵听得目瞪口呆。
“害我的人干了件坏事,怕我揭他的底,所以先下手为强。那人得手之后,便取代了我的位置,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没料到我把号令组织的信物藏了起来,教他镇日提心吊胆,唯恐让我那些个属下看出破绽,所以留着我的性命,一为信物,二为保身。”
“你听着,我能救你出去,但你须帮我一个忙。”那人说。
“三年后的三月十四夜里,你到淮南黄池县附近的一处水潭,潭中有几块巨岩,你拿一块浮木,刻下‘欲寻真主,须至洛阳’八个字,扔进水里即可。此事办完须速速离开,如此便有人来太原救我。”
黄池县离芦花荡不远,撑船用不着半个时辰,附近水道密布、林岭甚多,卫缺想了半天,实在想不起哪儿有什么竖着巨岩的水潭。“这人也奇怪。明明被关在太原,却要引救兵往洛阳去……不对,这里头肯定藏着暗号,让对方一看到这八个字,就知道他在太原出事了。按照这个道理,‘真主’云云也另有所指,找的未必是下属,说不定是师门或亲友。”沉吟半晌,忽然想到:
“后来呢?后来你是如何离开太原的?”
“后来契丹人来救,太原城里的军队都杀了出去,俺趁乱逃出来,一路往淮南流浪,不知不觉就过了三年。”
“那人教你武功逃走,自己却走不了。他被关在太原,却送出往洛阳的信号。派人搬了救兵,却要三年之后才会来。此事应是机密中的机密,他却没交代你不能告诉旁人……”卫缺笑着摇头:“这一定是我听过最真实的传奇异闻了,世上没人会扯这么个破绽百出、决计不会有人相信的谎。”

滕贵微怔,两人相视大笑,又对饮了一盅。
“那人既然不曾教你拳脚套路,你又是自何处学来?”
“俺一路往南,常遇到官军拉夫、强盗打劫,真跑不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干。起先受过几次重伤,差点把命送掉,后来慢慢摸出些打人挨打的法子,十次里总有六七次顶用。”
“那就是自创拳路了?”卫缺兴奋得拉他起身,“来来来,打整套给我瞧瞧!”
掌勺的老汉苦着一张脸,忙不迭地从灶后探头:“三少!您行行好,留给我这间铺子营生罢。蒙您金口,今年家里还要添个胖小子哩!可不能没了挣钱的家什。”铺里诸人尽皆大笑。卫缺也忍俊不禁,笑啐道:“去你妈的!当我是地痞砸店么?”拉着滕贵往外走。
滕贵难以推辞,勉为其难地摆出介字型功架,舞动双臂一阵抡打,招式虽然粗糙拙稚,却看得出进退攻守,居然也虎虎生风。片刻打完,卫缺大声鼓掌叫好,滕贵满头披汗,倒有大半是给他臊的,两人索性不进店铺了,干脆坐在街角的树下吹风。
其时晌午方过,路上的行人已不如早市熙攘。卫缺抱膝前后摇踞,嘴里还叼了根筷子,模样虽然懒惫无聊,却有股说不出的自在,犹如迎面之风。往来的乡民多半没留意树下所坐何人,就是瞧见了,十个里也有六七个假装没看到,就这么低着头匆匆行过,似乎铺里的酒客还喜欢卫缺多些。
滕贵突然羡慕起来,不觉跟着抱膝摇踞。
与卫缺并肩席地,是他走入这个陌生城镇以来最自在的一件事。毋须理会自己的沙陀血统、北人身份,也不用再想着母亲的猝逝与太原奇人的托付,剎时间滕贵就只是滕贵,不管别人怎么看待。
“这些人,”卫缺取下咬得斑剥的筷箸,笑着往街上一指,“全都看不起我。”
滕贵闻言一愕,卫缺却未转头,依然微眯着眼,迎风轻笑。
“这片芦花荡原本该是我大哥的,可一出生人家以为他是哑巴。我娘第二年就怀上了我二哥,听说落地时还有好些吉兆,人人都说他注定是要继承卫家《百花剑汇》的剑史之名,谁知我大哥八岁那年居然开口了,大家才明白原来他不是哑巴,只是不爱说话。而我,跟我二哥差了六岁。”
看滕贵一头雾水的模样,卫缺哈哈大笑,“这里的继承人已经太多了,够我爹娘伤脑筋的,他们宁可不要我那么成材。下田的佃户、码头的渔工都很精的,他们很清楚谁是未来的当家,谁又是家里吃闲饭的。”忽然一扔竹筷,打中一名路过的青年男子,提声大叫:
“喂,你打哪儿来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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