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三方夜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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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爹便让你给我送饭?”卫缺将茶壶递去。
“嗯。”滕贵双手接过,就着壶嘴仰头便饮。
卫缺心想:“也对。爹爹不想让人知道石室的秘密,自然得找个对庄内不熟悉的新人,哪知他竟是我的同党共犯。”想起白日修理司徒兄弟的情形,心中十分畅快,不觉泛起微笑。“你安顿好了没有?现下住在何处?”
“安顿好了,福伯让俺暂住二进东厢的秋字号。”
卫缺点头。“二进那几间房挺好的。你安心住下,白日里离那些‘飞龙曲’的人远些,你个头这么大,实在太显眼,便是不想惹麻烦,难保麻烦不会来找你。我在家里说话没甚分量,真要跟我二哥起了冲突,只怕是你我一起倒霉。”
“俺理会得。”滕贵讷讷点头。两人轮流喝了一会儿茶,卫缺舐舐唇瓣,低声咒骂:“他妈的,怎么喝都喝不出酒味来!”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滕贵一愣,跟着哈哈大笑。
卫缺拍拍他的肩膀:“这么无聊的事,咱们还是别干了,来做些有意思的。”从石室里拿出纸笔砚台,在舌板上润了润笔尖。“喏,把你自创的拳路记下来,不但可以参酌补正,日后琢磨得差不多了,便是一部现成的拳经,可以开宗立派,流传后世的,我家世代研究剑经图谱,里头的学问可大了。你摆个起手势我瞧瞧。”
滕贵兀自云山雾罩,呆愣着依言起身,摆出朴拙的“介”字起手。
卫缺把白纸平摊在阶台上,四角压以砚石,抬望几眼,运腕如飞,寥寥几笔,居然在纸上勾出一个活灵活现的人形,虽无脸面,但肢体动作活脱脱是滕贵的模样,竟连那份粗壮拙勇也依稀仿佛,颇具神韵。
“三……三少!原来您这么会画画!”滕贵瞪大眼睛,满脸艳羡。
“这可不是普通的画儿。”卫缺得意洋洋:“拳经剑谱是拿来练的,光是像还不够,得气韵生动、栩栩如生,人家才不会练错。除此之外,绘制拳谱还要记得牢、画得快——一趟拳谁有工夫打百来遍给你看?没有一见不忘的背拟功夫,没有以形写神的勾勒技法,等闲录不得一部精彩的武典。我的高曾祖父平焘公写了部《手眼论》,以南北朝的武籍录本,证诸顾恺之、谢赫的理论,下及唐代的张彦远、周昉等大匠,教人如何来锻炼手眼,我起码抄过几十遍,背得滚瓜烂熟。”
当然图录武功还有许多诀窍,有一个个分解动作的单描,也有一连串动作的连环套……卫缺指挥他变换动作,改了几种绘制手法,花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画完十余张纸,算算共十七式拳路。卫缺随手将滕贵的说明写在图侧,其中尚有许多未能串联、条理不清之处,不过看上去已似模似样。
滕贵珍而重之的捧着墨迹未干的绘稿,声音微颤:“这……这是俺的拳?”

“没错!但只是初稿而已,过两天我们再来研究研究,等你有什么新的创见,咱们再加进去。你这路拳很别致,一眼就能认出,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卫缺搁下笔管,把刚写完的封题覆在绘稿上,一字一字带着他念:
“滕家铁线拳。应州滕贵创制,曲阿卫缺恭录。”
滕贵细抚墨迹旁的留白,又唯恐弄脏了纸,虚悬着来回空抹,指尖微颤;半晌抬头,眼眶已然红了。“三少,俺连祖先牌位也不会写,从没想过能留什么在世上。”噗通一声跪下来,两眼泪滚,“多……多谢你,三少!多谢你让俺爹的姓留在世上,让俺对得起俺爹娘!”
卫缺一把拉起,大力拍他臂膀:“这有什么?你若有心,我教你读书识字,以后你创制的武功,由你自己来写谱。”其时读书识字是贵族富户的特权,普通的平民百姓难以学得,若能通晓文书,就等于有了一座力争上游的晋身之梯。滕贵抹去眼泪,嗫嚅道:“俺笨得很,也不知学不学得会。”
卫缺笑道:“也没这么难。”蘸墨在纸上写了“滕贵”两字。滕贵没学过怎么拿笔,直接用指头在泥土地上照着画,连画了十余遍,慢慢略具雏形。“行了!”卫缺喜道:“以后你天天练习,自然越学越快,我一有空便教你。今天初学,不宜太过,我再教你两个字。”抹平泥沙,寥寥几笔,径写在地上。
滕贵照着描半天,因为笔画不难,学得比自己的名字还快。
“这两个是什么字?”滕贵问:“是三少的名字么?”
“是‘朋友’。”
“朋……朋友?”
“朋友。”卫缺微微一笑,却没有看他,低着头又写了一遍。
“先学这两个字,明日再学我的名字。”
滕贵默默点头,将两个字写过几十次,字迹越显端正,与卫缺所写几无二致。
“你记着,滕贵:将来咱们入了金陵,闯出偌大名头,举世都知道你滕家拳、我卫家剑的厉害,那才叫痛快!”两人并肩坐在堂前,仰观头顶的无垠繁星,一时间只觉得未来辽阔如天,心中波涛起伏、壮志凌霄。
前院突然传来些许骚动。
卫缺一跃而起,正要冲去看个究竟,滕贵却低声喊住了他,伸手指着内堂。卫缺登时醒悟,连忙回到堂中,将门掩上。要是让人看见在百花阁悔过堂内受罚的三少爷从后院出现,难免要起疑心,如此一来,石室的秘密岂能久守?卫缺一时心急,差点忘记,幸得滕贵提醒。
“三少放心,俺去瞧一瞧。”
“小心点,别让人当成了贼。”卫缺说着,却忍不住露出微笑。一瞬间,司徒楚倩俏生生的模样又浮上心头。滕贵不知道他心中所思,只是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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