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瓶,来世是否还是你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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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最初的相遇总是美丽
认识他的那年,她进大学不到一年,而他已经读到研究生三年级,即将读博士。她仰起脸天真的望着他,问你都读到博士了,你妈妈一定很骄傲吧?太阳照在她的眼睛上,她微微眯起双眼,像一只小猫。他笑着说,才不呢,我妈妈一直催着我找gf。----gf是他们对“女朋友”的简称。
他来自东北小城,是家里的长子。她想他家里一定对他寄予厚望----包括事业和家庭
。而他看起来是那么平易的一个人,没有丝毫傲气。本来她以为在那样著名的高等学府里读到博士的人,多少都会有些不凡的自我感觉。可他只是说,呵呵,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认识不久她开始准备期末考试,快放暑假了。他居然以一种淡淡的口气说他在监考。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他有一点点老师的样子,他的样子可以监考。她问,你监考严不严呢?他说,不严,但因为我长得很吓人,学生们就不敢作弊了。
她笑了又笑。“胡说,你的样子连一只猫都吓不到!”他总是那么温和的样子。
他也笑。“是啊,我的样子只能吓小安呢。”
她就又气又笑的捶他的肩膀,而他就呜呜呜地哭着说:“啊!你欺负我!”
他总是那么白痴而快乐的样子。所以她一直无法设想他是博士,并且是助教,还要负责批改本科生的作业以及监考。
其实她知道那时他刚从一场无望的恋爱中走出来。他常常开玩笑说要化成骨灰。有一次他轻描淡写地说,安,其实死亡是很容易的事。她突然阻止他说下去。而他不在意的继续道,说不定明天就会死,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几乎愤怒的叫道:不许胡说了!你不会死的!
他有些错愕的望着她。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他的确只是随口说说。那时他在看很多哲学的书,生活中也开始有些挫折。物质与精神,生与死,自然都是常常想到的东西。
所以他想,毕竟是小女孩,不能明白这些。在她的世界里,是不该有这些东西存在的。
更何况,她是像小猫一样温顺可爱的女孩。不乏聪明,却不一定有足够的勇气和阅历。她是个像妹妹一样需要宠爱的小姑娘。
放暑假了,她说要去新疆。他没在意,说西藏是好,可是不适合你这种小姑娘去。
一个星期后他收到她的email,说已经到了拉萨。他这才开始注意到原来她真的是个说到做到的女孩。
然后很偶尔有些mail,简短的几行字,说她到了哪里。
将近一个月后她回来了。瘦削的脸庞,晒黑的皮肤。一大摞照片。闪闪发亮的眼睛。她没有多说什么。
他开始发现她灵魂里面深藏的倔强与坚持。
她说这个世界虽然狭小,可我的心是自由的。我要飞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而他是个懒散的人,不喜欢到处乱跑。他甚至都没有去过长白山----离他家乡非常近的地方。
他不知道是否因此他们眼中的世界会有所不同。
很巧他们都是对星座极有研究的人。
她是双鱼座。她说这个座的人希望永恒,所以总喜欢抓住稍纵即逝的一切。而他是水瓶座。他说水瓶座喜欢变化,所以什么也不要抓住。
他说你错了。水瓶座也希望永恒。所不同的是正因为要永恒,所以不断丢弃一切暂时的东西。
安露出常有的淘气的笑容,想反驳什么。然而沉默了两秒。她只是静静的笑了。
然后他们就开始说起别的话题。
新的学期即将开始。母亲的电话又来了。
“安安,你姑妈又来信了,问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去美国读书。都说了一年多了,让你不要耽误时间,赶快决定……”
“我知道了!不要总是催我,烦死了!”
“我催你?刚开始说要玩玩,也玩了一年了。我就不明白有什么好玩的。别的小孩有这个机会早就走了,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新的学期又要开始了,你到底有个什么打算——”
“我没打算!好了好了,我过几天给你打电话。”她不耐烦地打断母亲。
“安安,我和你爸工作都忙,不能照顾你。你也要象个大人了。自己的前途自己要快做决定。”
她突然冷笑一声。你们有照顾过我吗?但没说出声。她只是平静的说,“好,我想想,过两天再说吧。”就挂断了电话。
她的父母都是出色的人,工作的精英。所以常常跑来跑去,不断的出差。而且因为工作的调动,他们都不是所在那个城市的本地人,所以都说普通话。安虽然出生在那里,在家里也仍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她从小就是优越的,美丽的,与众不同的。然而也是孤独的。因为从小说普通话,她的方言总是说得不太地道。有时候她觉得她是失去语言的人。无法与任何人沟通。周围人羡慕的目光,仿佛一道透明的墙,把她和这个世界隔绝起来。
无法被解救的孤独。繁华落尽,她的生命一片空茫。
她从未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她的父母也是优越的,出众的,却也是离她无比遥远的。
并且经历过友情的背叛和分别。
当遇到他的时候,她已是一个心情淡漠的女子。很难再相信任何人,或对什么事还抱有期待。
然而当她第一次仰起脸望着他时,已经对他付出全部的真,没有设防的心情。而她还不自知。
高考时她执意要考外地的大学。她已不想留在那个空洞的城市。后来她考到了北京。去北方是她一直的心愿。某种没有理由的固执。只是想看看那片辽阔的土地。她所在的城市繁华而拥挤。她想丢弃一切,做一个没有背景也没有记忆的人。一切重新开始。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去北京和去美国没有什么本质不同的。
但她想最终的某一天,她还是会走,因为她的心如此自由,无法在一个地方做长久的停留。但无论如何不是现在。
也许因为某种自己都尚未发觉的眷恋。
二、妹妹
他仍然是那么不拘小节的人。他的衬衣的衣摆甚至都不会扎到裤子里去。他的鞋带有时会掉。他喝茶时会一不小心放太多茶叶而浓得涩嘴。如果她在他的身边,她会揉揉他的头发,帮他把一切都做好。
她从小就是公主。永远都是别人照顾她的。但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会默默地给他夹菜,给他倒可乐。
也许微不足道,但已是她能为他做的全部。
安有时会想,磊实在太粗心了,完全注意不到这一切。
也许磊不够了解她。她很想告诉磊她的过去。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她是失去语言的人。她宁愿在他面前做一个单纯的小孩。
毕竟这么多年来,她没有真正做过一个小孩。她总是小心地微笑着保护自己。因为淡漠与倔强,在遇到他之前,她已忘了怎么向一个人撒娇。
能够在一个人面前不设防的感觉太好。她喜欢他用带东北口音的普通话叫她“小安”。有一点点的鼻音。温暖的,淳厚的。使她常常有种错觉,觉得他才是她的家人。有着血缘的关系。
安的物理和数学都不好,而物理却是他最爱的专业。有一次他说来世一定要做小安的大哥,监督小安学物理。安大笑说那我只有被你逼死了!呜呜呜……
然后她突然郑重的望着他。“说好了,来世真的要做我的亲哥哥哦。”他笑着说,“放心吧,除非是世界末日,不然一定会的。”
也许只是戏言。她却突然非常感动。可以一起穿越生死。来世她可以是幸福的,生在一个平淡而温暖的家庭。心中没有阴影。快乐地成长。
他有时会烦恼地说,我妈妈又写信来问我有没有gf了。安挽着他的手臂,忽然俏皮地笑着问,那我可不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呢。他宽容的笑笑说,小安是我妹妹呢,我从来都把你看做很乖的小女孩。呵呵。
秋天天气骤然转凉。她感冒了。星期天早晨同寝室的同学都出去玩或者回家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床上昏昏然躺着。
不到十点他打来电话。----因为他们的大学距离很远,所以即使是在同一个城市,他们也不常见面,而常常打电话。
是她星期六托他问的一件事,没想到那么快,他已经帮她跑了一趟给她答复了。
她假装哭的声音,撒娇地说,“磊,我感冒了……”
磊说,“我知道你不爱跟同学出去玩,就是怕你星期天一个人在寝室里没事做,才这么早打电话----你居然感冒了……唉……真是笨啊。”
她心里感动的微笑着,嘴里却说,你才笨呢!
磊说,“你一定要去打针,这样退烧才快。”
安说,“不!我最讨厌打针了!”
“小安乖,要去打针。”
“不!”
“我叫恬带你去医院!”----恬是她最好的朋友。
“不!她管不着我。我说不去就不去。”
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他无法强迫这个女孩子做任何事。他只好退让,说那一定要按时吃药。
那个电话打到中午近十二点。她知道他是怕她寂寞陪她说话。最后他反复叮嘱她要去吃饭,否则如果继续睡下去会更加不想吃饭。
她笑着说好。
他又说今天晚上要早早睡觉,不许深夜卧谈,不许忘记吃药,不许……
她打断他,说你好烦啊,怎么比我爹的话还多。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因为我觉得比你大很多,有责任照顾你嘛。
她仍淘气地笑着,还想说他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心已柔软得不能有任何言语。
晚上八点响起敲门声。她懒懒地走过去开门,以为是同学回来了。一开门外面居然站的是磊。提着一些药和几个水果。
她呀的惊叫一声抱住了他,好象见到亲人一样。那么自然的。
磊第一次看见她披散着头发,穿着碎花的棉布睡裙。头发因为正在留又没有长到足够长,刚到脖颈,柔软的发稍微微蜷曲。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炯炯发亮。象一只小猫一样依赖他,缠着他,伶牙俐齿地说着俏皮话逗他玩。
聪明而脆弱。她是那么需要照顾的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些动心。可是他提醒着自己她只是他乖巧的小妹妹。
她摸摸他的头发,奇怪地说,没有戴假发啊?
他也疑惑了,说戴假发做什么?
没有戴假发,怎么混上来的呢?这是女生宿舍啊。
他哈哈大笑说,我告诉管理员我妹妹病了,来看我妹妹。我说你住二楼,她知道的。----小安真是越来越傻了。真是白痴的小姑娘啊,哈哈。
她使劲摇他肩膀,撒娇地说不许笑人家嘛!
她喜欢他用北方话叫她小姑娘,小丫头。怜惜的语气。
快十点他叫她吃药,然后赶快上床睡觉。他拿水的时候笨手笨脚差点打翻杯子。她微笑地看着他做这一切。他说,宿舍要关门了,我走了。
她轻轻地说,周末要很晚才关门的。
那太晚了我在这里也不好啊,对不对?他好脾气地哄她。
她顺从地点点头。突然搂住他的脖子,把脸深深地埋进他在他的胸前。沉默地。他的白衬衣有淡淡的茶叶味道。她熟悉的味道。她并没有爱上他,然而对他的眷恋已深得无可救药。她视他为唯一的救赎,她的朋友,兄长,父亲,爱人。
她柔软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好闻的清香。轻盈的鼻息温暖着他的胸口。那一瞬一股潮水淹没了他的心。他心了升起小小的迷惑。他突然想亲吻她柔软的脸颊。
她不知道他心中瞬间的挣扎。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恢复了平静的笑容。像她的亲人,她的哥哥。她离他如此之近,可是丝毫感觉不到**的存在。他是有血缘的亲人,已成为她血液的一部分。不分彼此。
他看着她睡下,帮她盖好被子。他笑着说,小安要乖乖的好好睡一觉。
她看着他的脸,模糊地想着也许可以和这个人共度一生,即使没有爱情。
他走了,轻轻关上门。她很快沉沉睡去。已经很久了,她没能这样安然入睡。而且一夜无梦。可以安睡的感觉多么幸福。他是唯一可以给她这样安全感的人。
三、没有对错,每个人都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依然通电话。很多的电话。电话里她絮絮叨叨的诉说许多琐事。小女孩的事。他不厌其烦地听着。彼此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有一天她的室友海说,你怎么把什么事都跟他说了,你真的好依赖他。安,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她坚定地说,不可能。我只把他当哥哥看。海说,可是你们并没有真正的血缘。他也并不是你真正的哥哥。你对他的感情早已超出兄妹的界限。
她不经意的笑笑说,海,你真的想太多了。我跟他不可能有什么的。他已经认识了一个新女朋友了。如果我对他有什么的话,我会心里不难受吗?
他那时在一个同学聚会上认识了一个同样来自东北的女孩子,刚大学毕业。他都告诉了她。他说彼此都有好感。安坏坏地笑着怂恿他请她去看电影。
在恋爱这件事上他有点笨,远远不如他对专业的精通。她告诉他该怎么追女孩子。
她说,磊,我好希望你快快安定下来。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快结婚吧。他笑着说傻丫头,八字还没一撇呢,哪里说得到结婚。她说那就要赶快追啊。
磊平静地说,其实我早已不想什么爱情。我只想要一个稳定的未来,要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平淡的感情。她是个平淡的女孩。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说着相同的方言。都会留在北京。
她渐渐沉默。
磊已经慢慢感觉到她不安灵魂,注定不会在一个地方做长久的停留。他们都开始发现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她也流露过一点点的往事阴影。磊听了只是沉默。她隐隐觉得这是个不好预兆。磊从来不会对她的话不置一词。然而那一次他们都沉默了。她想也许还是在他面前做一个纯粹的小孩更好。她可以把握的东西已经不多。磊的感情是她唯一确知和拥有的东西。刚开始她奢望过天长地久。但渐渐地感觉到其实永恒并不存在,也并不可能。她和磊也不例外。他们逃不过宿命的结局。她一直是个预感很强的女孩。
一直在告别中。她曾以为磊是她可以停靠的地方。可原来他只是她生命的驿站。仍然逃不过支离破碎的结局。她的心里开始有一点厌倦。终究逃不过她熟悉的生活。
那个女孩可以给他她不能给他的东西。她爱他,并和他有共同的稳定的未来。
于是她沉寂下去。她仍对他微笑着。
母亲又打来电话。“安安,你到底想好没有,都十月份了!”
她坚持着说,再等等吧,等这学期完了再说。
母亲忽然口气严肃地问,安,你是不是恋爱了?
她没有来由的心里一惊,故做轻松的说,怎么可能嘛,你怎么会这么想。
母亲说,你迟早也是要出国的,恋爱反而是个拖累,到时候分手大家痛苦。
她有时觉得母亲精明干练得近乎无情,然而却是明智的。她有时甚至怀疑母亲是否也有一段她所不知的经历,才成就了她的淡漠和明智。

她说,知道啦,没有恋爱。我不会爱上谁的。再给我点时间吧。
母亲说,如果你没有恋爱,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留恋。
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留恋。
她也这样问自己。安,你可不可以停下来。你可不可以像你周围的人一样过一份平淡安静的生活。……到底,到底有没有地方可以停留?
然后她伏下身痛哭起来。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也许永远不能停止。她是个把已经家都背负在灵魂上的人。
本来她以为可以给他一些承诺。可是他终于没有要。那就不给,不给任何人。继续漂泊下去。
他曾说要做她哥哥。他说,安放心吧,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然而为了对另一个女孩子的承诺,他必须背弃对她的承诺。这是对了。她知道他一直就是个视承诺和责任为生命的人。她不想破坏他的承诺。
她常常想他也许是世纪末最后一个好男人。不抽烟,不喝酒,喝茶也是因为长期的伏案才开始喝的。诚实,磊落,并且重责任。隐藏起他全部的不安,对她温厚地笑。
他常常说要不是有理智,他会被内心激烈的挣扎折磨得疯掉。她了解地看着他,然而却感觉不到。也许他们在彼此的面前,都只能做简单的人。
他们都是不安的人。却彼此温柔相对。藏起自己的灵魂。
也许这次他是真的可以安定了。
他们的联系渐渐少了。只是仍有很多的email。最初他还说起这段刚开始的感情。他说其实他心里也有波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爱月----那个女孩的名字。可是既然开始了,他就会努力地维系下去。他说不想做个不负责任的人。“我当然希望天长地久,可是有谁能说得清未来会怎样呢。我所能做的,我所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再坚持,这就是我的感情模式了。”
她在心里轻笑着。你以为坚持就可以成就一切吗?什么叫做责任?
但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然后他不再说有什么波动。他说他们之间很好。他说你和她真的很像,好多地方都是一样的。他不断地无意识重复说,你们真的很像。只是她是个聪明厉害的女孩,可以牢牢管住他。
这是她们最大的不同。安给他自由。
他说,她会管束我,让我可以知道她爱我,在乎我。安笑了。原来连磊这样的人都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感知爱和关怀。用爱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这样的没有安全感。
他说,她可以抓住我的心,可以管束住我不安的灵魂。
她平静地望着他,带这难以察觉的嘲笑。----可我从来不想抓住任何人,任何事。
然后他们都再次沉默。
有一次在大街上她碰到了月。她对她天真的笑着,习惯性地叫她月姐姐。她问,月姐姐,怎么你一个人。磊呢?
她笑笑地说,他忙啊。
安忽略了她并没有正面回答。然后她似乎是无意地聊起安的很多事。甚至包括安去年圣诞送了磊什么礼物。她有些吃惊。她知道如果月问的话,磊会坦诚地告诉她一切。他一向说既然是他的gf,就应该坦诚相对。她只是有些不舒服,好像一条海底的鱼被曝晒在岸上。她匆匆与她告别离开。
不久磊打了电话过来。一些平常的问候。他问你这个小丫头最近在忙什么啊,怎么都没看见你。
她说不会啊,星期六我才碰到月姐姐,她还说你忙呢。
星期六?----他问。我和月在一起啊。什么时候?……哦,那时我正好去给她买饮料,最多离开五分钟。
她才突然意识到她不该提起和月的对话。本来他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心里有了冷冷的笑。她开始设防。
他们都沉默相对。
然后他说,安,我觉得你不快乐。低沉的心痛的声音。她的心骤然宛转疼痛。
她努力开朗地笑着说,你怎么会这么觉得?我很好啊!
他说,安,人要学会放弃。就象我原来爱过的那个女孩一样,最终我也只能放弃。
她依然平静地说,我早就学会了。
他说,但不包括自己。
她再次沉默。她维持着平静说,我很好,真的。
他要挂电话了。最后说,小安要快快乐乐的。
她突然愤怒起来。----我快不快乐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的怜悯!
他错愕地有些结舌地说,我只是担心你不快乐。
她仍是低低的但很重语气----我最讨厌你这样居高临下!你以为你能给我什么?
他无法回答。
她再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担心我?你要么用一生来照顾我,要么什么都不要再说。
他只能沉默。当她关上心门的时候,任谁都无法安慰。他无法给她一生。她对他倾注的全部的依赖和爱恨已使他无法负荷。
她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而他却是她的全部。他无力承担生命这样的重。一个人的生命无法背负另一个人的生命。他想她还没有明白这一点。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只能独自走下去。
他宁愿选择一个平淡的女孩。有一份看得见的未来。
她陷入思念的沉沦。她再次穿起她厚厚的壳,微笑沉默地面对每一个人。她看他的照片,信,email,OICQ里的聊天记录。里面有他们温暖的过去,然而无论如何已拼不完整。
她想起那次生病他来看她,她搂住他的脖子。那一瞬他们离得如此之近,她仿佛还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她想如果当时她亲吻了他,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残酷的问题。不可能再有答案。
放寒假了。他们都回了家,相距千山万水。一月底他过生日。东北已是漫天大雪。她在OICQ里祝他生日快乐。她开玩笑说磊又老了一岁了,要变成老头了!----他满26岁。
他说小安才要变成老安了呢。
她笑着说没关系,再过两个月我也要过20岁生日了,陪你一起变老。
她突然说不出话来。岁月里面我们都会慢慢变老。一切往事都将成为模糊的记忆。不再有疼痛。那一天也许很快就会来。那时我们的心都会是安全的了,不再会受伤害。
她曾经对一个男孩子说,我觉得好累。他说你才19岁就觉得累了。她想,难道我没有理由觉得累吗?如果我们都负担了这么多。并且不知道何去何从。
平时她再碰到月,只是得体的微笑着,什么都不再提,也决不会问起磊,好像他是不相干的人。但有时她会有奇异的想法。她想如果她把磊写的那些的email给月看,是否会有一场轩然大波。月是那样敏感的女子。她以为她能抓住什么。
这样的想法让她不能安静。
有一天她告诉了恬,问你是不是觉得很出乎意料。恬说,以你的个性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不会觉得很意外,只是不合逻辑。也许他们是会闹到分手,可磊也会因此恨死你。
她转动着杯子,看着它在阳光下闪烁着破碎而美丽的光。
反正我已一无所有,又何在乎再失去他。她幽幽地说。
恬,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他为什么能这样轻易地离开我?如果他注定要走,为什么又要给我这么多的温暖,然后再无情地全部带走。难道我没有选择。
恬说,其实有件事你应该明白。你们没有血缘,他不是你哥哥。说穿了只是个不相干的人。只是恰巧遇到了,他给了你光和热,让你付出真诚。然后他要走了。没有谁有义务陪谁走过一生。
你不该有怨言,安,你应该感激。感激你生命里面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恬也是明智的女子,象她母亲一样。然而她们是对的。
恬犹豫了一下,有些困难的接着说,可是安,我一直觉得,也许你们一开始对这段感情的定位就是错的。为什么一定要是兄妹?为什么不试一下别的可能?
她沉默了。她费力地回想了一下。然后她摇摇头说,不可能,就算没有月。他已无法再爱上任何人。当他离开那个他用生命去爱的女孩的时候,心已经成了碎片。
恬说,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有好多人,你不该把全部的感情倾注在一个人身上。这样会令彼此都无法负荷。任何人走了,我们的生活都还在继续。
对,我们的生活仍会继续。不论谁离去。永远不会停止。
她心里明白她该走了。已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四、年年岁岁花相似
她给母亲打了电话。母亲有些惊讶她突然而迅速的决定。行期定在七月。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一两个好友。她不想听很多人说离别的话,不想看见任何人伤心留恋。她早已厌倦支离破碎的结局。她只想安静地离开。如果不能控制相遇,起码可以掌握离别。
这是她唯一还可以做的选择。
他们已很久没有联系。有时磊也想再给她打电话,可拿起听筒又放下了。分开太久了。就象她初中时代逃学,第一天因为迟到没去,第二天又没去,到了第三天,走到学校门口,却失去了再走进去的勇气。
他们就这样彼此沉默地疏离。
五月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她主动给他打了电话。
他看见她远远地向他走来。她的头发是真的留长了,在风中飘着,遮住了以前那些柔软蜷曲的短发。她朝他微笑,有着比同龄女孩更沉静的脸庞。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他照顾的小女孩。也许她从来就没有需要过他的照顾。
他不知道她有什么事要找他出来。可她什么也没说。
他笑着说,小安,我要和她结婚了。定在十月举行婚礼。
她温柔地望着他。她也微笑着。好啊,这下你可以安定下来了。磊,我一直希望这样。
小安,我的棱角已经被生活磨平。我在感情这条路上走得太累了。我只想要简单的生活。
她看着他。他要和她结婚了。会有现实而平淡的生活。月会管束起他的生活和他的心。而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他也许已经有些老了,他的锐气正在一点一点地消逝掉。他会有越来越平淡的脸,开始按部就班地生活。他心里的野马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激烈挣扎。
原来当一个人累了的时候,就会想结婚。与爱情无关。原来婚姻也是这样的无奈。
可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了解地点点头。磊看着站在对面的她,忽然有种奇怪的错觉。她虽然离他这样近,可他却觉得相隔千山万水。他想伸出手,却好象再也触摸不到她。怆然的感觉。不能解释。
他们相距如此遥远。
没有拥抱。她挥手说再见。夕阳血红。他不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要走了。她想,去年的这个时候认识,今年的这个时候却是说再见了。原来我们用一年时间去成就一场相遇和离别。就象看一场烟花。她模糊地笑了。磊,我已来不及参加你的婚礼。
离她的行期还有两个月。
过眼云烟。
转身的刹那,她终于得以迅速地成长。
机场里人声喧哗。父母去送她。这时她才突然有了真实感,突然知道自己是要走了。然而仍只是平静的脸,似乎没有丝毫的留恋。她感觉到母亲探究的目光。她下意识地转开了眼睛。
他们找地方坐了下来。离上飞机还有40分钟。母亲忽然掏出一袋橘子味的QQ糖给她。“对了,安安,这是你喜欢吃的,我专门买了,差点忘了给你。”
她有些吃惊地望着母亲。她没想到她还会记得。象对一个小孩子一样,给她一袋甜蜜。
安安,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事。可是你真的长大了,不再是我要担心的小女孩。----我可以放心你一个人走了。……你从小就和父母有些疏离,也不喜欢跟人亲近。其实哪个父母不想自己的小孩留在身边呢。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做父母的也不能永远把小孩留在身边。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你有你的前途,安安,所以我舍得让你走。
母亲的眼睛忽然有点红了。这不象她所熟悉的母亲。她干练的明智的母亲。她的心再次变得柔软起来。
忽然母亲像不经意的样子问,安,你已经跟该告别的人都告别过了吗?
她找了候机厅里一个人少的角落拨通了电话。
喂,你好。----她熟悉的声音。温暖的,醇厚的,带一点东北口音。
磊,是我。
小安!----他惊喜地叫到。然后象个孩子一样胸无城府地笑起来。呵呵,好久没联系了。你好吗?
我很好。磊,我要走了。
哦,这次到哪里去啊?----他以为又是一次平常的旅行。
洛杉矶。
他有些吃惊。……虽然仍是意料之中。
她迟早有一天会走的。她只是在他身边暂时地停泊。他问,什么时候?
现在。我正在候机厅。还有半个小时上飞机。她泫然说不出话来。
他沉默了一秒。----那……既然你的姑妈在那边,我也不用多说什么了。小安,你要……他忽然迟疑了一下。
她想他一定想说要快快乐乐的,却又停住了,想换一种说法。
果然他接着说,要健健康康的,小心水土不服不要生病哦。
我还是那么了解他的。她心里有小小的得意的笑。眼泪终于滑落。
还有,磊……祝你和月姐姐幸福。
他短暂地笑了一声。好的。
磊,再见。
她挂上了电话,第一次没有等他说再见。她顺势靠在了墙上。
候机厅里响起了蔡健雅甜蜜而忧伤的《DAY&NIGHT》----时间走的远比,我们以为的还快,明明拥抱过,却还象梦一样不实在。我深深眷恋你,无药可救眷恋着你……
即使是无可救药的眷恋,也是可以放手的。即使是少了一块的生命,也是可以痊愈的。
仿佛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叫她----小安。温暖醇厚的声音。不会再有那个人。永远不会再有。
她这才发现,她还紧紧地握着听筒。她轻轻放手。放掉所有的眷恋和记忆。一切前尘往事刹那间灰飞烟灭。
飞机快起飞了。她静静坐在座位上。想起以前的对话。他说水瓶座的人追寻永恒,所以不断放弃。而她说双鱼座的人希望永恒,所以抓住一切。可是现在他抓住了婚姻,她却放下一切远走高飞。世事如此无常,没有人可以预料,可以把握。
飞机起飞,蓝天从眼前掠过。失重使她有短暂的晕眩。她想起最初的相遇,她仰起来脸天真地问他话,明亮的阳光照在她的眼睛上。那一刻她真的是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好像是一万年前的事。她终于用尽她最后的天真和不设防。
一张张脸在她眼前浮现。父母的,亲密又背弃她的朋友的,不断转学而不停变换的同学的……当然,还有磊的。这么多人,爱的,不爱的,一直在告别中。一切的相聚,都在开始就蕴藏着离别。
我们拥有过什么,又付出过什么,应该用什么来计算,如何算得清?
神,曾经我祈求过来世做他的妹妹。原来我错了。如果有来世,要么让我们彼此相爱,要么永远不要相遇。
两万英尺的高空,万里无云。银色的飞机象鸟一样划过。天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众神默默。
原来我们需要的只是坦然经历。
然后坚持,或者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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