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拿着电话，几次调出林姨的电话号码，都没敢打。好不容易摁了一次拨出键，那端还没响我又急忙挂断。一会刚和林言进去的那医生出来了，这斯干瘦如柴，活像一瘪猴，一出来当着我面就唠叨，都撞成那样了，还送来干吗？我心里直来火，差点没忍住踹他一脚。但一想到面目全非的林言，想到还呆家里等我接林言回家的林姨，我就徒生悲哀和荒凉。这算什么事啊，这世界该挨撞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轮上林言这么好一个孩子了？我眼里满是期望的看着他说，真没救了？没有其他办法了？要不你们再试试看？瘪猴甩甩手，你到那边交钱去。
我心里一阵闷的慌，瘪猴见我愣着没有一点要去交钱的意思，就嚷开了，我告诉你你可别想不交钱就走人啊，今早不就有一人拖一弟兄过来么，缺了一胳膊的，让交钱说没带身上，让我们先把人给治了，他去筹钱，你猜怎么着？他那兄弟现还躺过道里，都快成一干尸了。你要不交钱，尸体你都别想领走！现在都什么世道啊，看病都不用给钱啊……我二话不说，拿起旁边一玻璃瓶子，直直的往他头上砸下去。
我在拘留所的时候，给许诺打了一电话，把林言被撞的事情告诉了她。要我自个亲自跟林姨说我还真没这个勇气。这世界上真没有我不敢干的事，惟独这次我不知怎么的就磨蹭的跟一小媳妇似的。我不愿看到林姨知道这个消息后几乎崩溃的表情，不愿看到她夺眶而出的泪水，我希望她拿一凳子砸我，拿一菜刀砍我，这样至少我心里面还会舒服一些。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悲泪成河，这比让我挨枪子还难受。
老梁过来的时候，忙叫那几兄弟把我放了。我劈头就问狗日的陈小亮怎样了，你们把他给抓起来没？老梁面露难色，他说几目击者都录了口供，说是林言闯的红灯。我说放他妈的狗屁！我就是目击者，我他妈的还分不清红绿灯啊？！老梁点一烟，说老黄，你先别急。我看这事情就算了吧。你肯定是没看清，刚开始的确是绿灯，但过一会它又红了。也就那片刻的事，的确是林言走太急了。我愣着无语，冷冷的瞅着老梁，老梁把脸撇一边，不自在的扭扭身子。我彻底心凉了，虽然我暗自里比谁都清楚，这事也就只能这样。陈小亮出事了，陈小明能不到处打点打通关系？我也不怨老梁，我他妈的就一三陪，没必要笑人家坐台的。我说老梁，我不走，你就让我在这蹲两天吧。老梁叹气，说你这是何苦呢？又不是你什么人。
我坐着什么都不干的时候，我脑子里就止不住的全是林言那双眼，那是双饱受人间冷暖却依旧纯白如故的眼。十五年前，有一个少年有着同样的眼眸，十五年后，他们却都离我而去。当我身边的美好都以这样的方式决然而去，谁还能阻止我变的丑陋？
那天林姨叫我去接林言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孩子的两至亲都死在矿山里头了。我至今仍记得他在车上满脸垂泪跟我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叔叔，我要好好活着。
林言，叔叔对不起你，没能让你好好活着。你怨我吗？你怨的话你就给我过来，狠狠抽你黄叔叔我，我让你抽个够。叔叔向你保证，叔叔从来没有骗过你吧？上次你喜欢上一女同学，告诉了你黄叔叔，让我不告诉你妈，我一直忍着没说。你知道吗？我真后悔不让你告诉那女生你的想法，要不在你临走前，你至少还没那么遗憾。我今天就呆这向你许下一话：林言你要没好好活着，这别人也休想给我好好活下去！
许诺后给我打一电话说，林姨晕过去了，现在三医院。我忙问没什么大碍吧？许诺说大碍倒没有，只是她一直撕医院的床单，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老黄，我好怕林老师出事，你过来好吗？我心里暗暗叫苦，我现还哪有脸见她啊。我说那你要看好她，我还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我现在在这里也走不开，我呆局子里呢，要关几天。许诺说我知道了。老梁也告诉我了，说你把医院的医生给打了。我说哪啊，我打的不是一医生，是一要饭的，不给还咬人。许诺笑笑，他要钱，你给他就是了。我也笑，他不好好要，还想我好好给啊。这事就像那什么，总要你情我愿才行的嘛。许诺呵呵笑，你还知道开玩笑，我就没那么担心你了。林言的事，你也别太怪自己了……我说我没什么的，只是没脸去见林姨。末了我支吾着说一句，我说许诺，真麻烦你了。许诺说怎么这么客气了？呆局里让你乖了不少啊，呵呵。
拘留所里几丫的自知道我还是一局长，干脆给我配了一钥匙，说我这要什么时候想走了自个走就是了。说的跟这是一宾馆似的。我是觉得没地方比这更舒坦的了，关键是我不想让林姨见到。但我刚好象老隔着窗户见到有一人在外面晃悠特像林姨，我说我还没睡呢，怎么就给做起梦来了？我就走到窗户前想仔细看清楚，结果刚好和一人脸隔着窗户贴一块了。
窗外一人手里提着一布袋，青丝凌乱，目光哀怨，就这样定定的看着我。我忙把脸撇开不看她。这时许诺打来一电话，慌张的告诉我说老黄不好了！林姨不见了！我说我知道了，你不用急，她现在在我这。
我陪着林姨，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林言出事的那一地。我不想问她究竟要去干吗，但我知道无论她干吗我都会跟着照干。她把从医院撕下来的床单沿路一根根的绑在柱子上，她说怕林言不知道回家的路，她要带他回家。林姨一路念叨，林言你怎么这么不乖？你怎么还不回家？你知道妈在家等你吗？你还不回来吃饭要是饿着了怎么办？我实在忍不住了，满脸老泪纵横。我抱住林姨，我说林姨林言走了，真走了。你要想打想骂你尽管的，你别这样好吗？要不你咬我一口也行啊。我话刚说完，林姨就在我膀子上来了一口，我直感觉她两排牙齿都镶进我肉里去了。她咬完后把脸埋到我胸脯，放声痛哭起来，哭的天昏地暗，地动山摇，直感觉搁了一瀑布在我胸前。我心里也是搁下一石头，她终于把憋着许久的泪给哭出来了。
林姨这一路哭的太厉害，到家的时候已经有些走不动。我干脆把她整个给抱起来。她像只温顺的小猫，一直屈在我怀里不说话。这一刻迟来了十五年，你知道吗？十五年前，那个少年就有足够强壮的臂弯，紧紧的把你抱起。只是老天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让我们错过，老天更不应该让我们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我把她搁到床上的时候，就想要走。林姨幽幽的说了一句，你要走了吗？我就有些于心不忍，我说我不走，我给你弄点吃的，你也挺久没吃东西了吧？林姨说不要去弄好吗？你就呆这陪我。我心里禁不住一阵酸，林姨多倔强的一个人，到了这种时候顶多也只是一柔弱女子，也需要有这么一人可以好好的搂着她，安慰她。我摸一把老泪，我说行，我今晚就是你的一小保镖了。林姨轻轻笑了，说你还记得那事啊。
那一次我们班里举行野炊，回来的时候当年的林老师把我叫到一旁，要我帮她一忙。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结果林老师说老师想上个厕所，你给老师看哨好吗？我听了顿时脸红成一片。林老师呵呵笑，说你呀，真长大了，都知道脸红了。
我记得当年我神圣无比，挺着胸膛，手握成拳，骄傲自豪的守护着我生命中第一个爱上的女人。当多年过去，那个脸红不已的少年，早已不知去向，堕落人间。或许当年我也不晓爱为何物，但至少当我站在离林老师只有几米远处的地方的时候，我坚定的一直没有转过头。
我把手放到她头下面，让她枕着我的胳膊睡。这一刻我心里无比宁静。虽然我们不时会忍不住亲吻，但我脑子里全没有淫猥的念头。这一刻她既不是林老师，我不是她学生；也不是我一直在叫的林姨，我也不是人见人畏的老黄。我只是一个男人，在这样彼此需要的夜晚，搂着一个他心爱的哭泣着的女人。
林姨默默看着我，我也这样看着她。末了她抿嘴一笑，说你也老了。我也笑，我说，你还这么年轻。林姨就不说话了，她靠前吻了吻我的额头，她说，老黄，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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