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义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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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繁华,几乎任何地方都能看到人来人往,却有一处地方是人迹罕至的,一年到头只有一个孤哑老头在那里走动,那个地方,便叫做义庄。
孤老头看起来大约五十多岁,也可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一些。他一年到头都很少出义庄,只因那里本是他唯一的栖身之所,加上很少有人愿意与他打交道,只怕沾上义庄的晦气,他便也极少出门去讨人嫌。他不会说话,家里似乎不剩下什么人了,也就无人知道他的姓氏,因官府怜他孤苦,义庄一建成便给他安排了在义庄看守的差事,孤老头倒也不嫌不吉,欣然应承了下来。因为无人知道他叫什么,可是他常年在义庄中,有人以讹传讹地叫他义伯,也就这么叫下来了。
这日不过寻常,春季早晨还有些微寒,义伯起身开了门,开始寻思今日要干些什么事,忽然听有人温和叫道:“义伯。”
这人声音熟悉,义伯回了头,老迈的眼中满是对年轻人的喜爱,朝他点了点头,指了指义庄后面。
“多谢多谢。”门外的人一身月白袍子,裁剪比一般的都要宽大些,嘴角总是似笑非笑,一黑一蓝的眼睛诡异妖邪,却正是楼疏若。他身上背了个大筐,却还是显得气定神闲,缓缓走进,笑道:
“有义伯你照料着,我一向放心。”
义伯又点了点头,领着他向后面走,穿过义庄,七拐八弯又走了许久,忽然眼前一片开朗,鼻中也蓦的充满了清香馥郁的气息,仔细看时,竟是一大片花田,种着各类花卉,正值花季的花全都开着,各自争奇斗艳,美丽非常,若非亲眼见到,实在很难叫人相信停放死尸的义庄之后竟然藏着如此美景。
这就是楼疏若的花圃。他从不告诉人自己的花圃在何处,只是定期便到这里来取走需要的花卉,回疏影阁再制胭脂妆粉等物。若是有人知道了,只怕疏影阁也不用等着人来烧,早就关门大吉了。然而在楼疏若看来,选中这块地不过是因为这里不用花钱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来破坏,丝毫没有考虑过跟义庄跟死尸跟晦气有什么关系。
他穿梭在花卉之中采取需要的放进背后竹筐,义伯也默默地跟在后面,偶尔看到有杂草,便俯身下去拔除。
“义伯,过个几天我就离开京城了。这片花田你若喜欢就继续留着,若嫌麻烦便只留个喜欢的几棵算了。我大概也不会再回来,这些就用不着了。”
义伯微微一呆,过了一会儿摆摆手,指了指花田,又指指自己,摇了摇头。
楼疏若微笑,知道他的意思是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没有这片花田打发时间反而太空闲,也就不再劝他,道:“我走之后,你处理尸体之时还要按着我教你的法子,前后都要以醋净手,碰尸体之前以麻油抹在鼻子两侧,再取皂角点燃,以酽醋泼,等升腾起白雾时,从白雾上跨过,才能去碰。否则我走了,你再染了尸毒生病,这地方就没人识得这疑难杂症替你医治了。”
义伯连连点头,他与楼疏若初识时,楼疏若跑来义庄看尸体,当时他染了尸毒,全身长了红斑水泡,却一直没人认得这是什么怪病,只一心等死了,却叫楼疏若给治好了,还教给他净污秽之法。从此便与楼疏若走得近了,直到楼疏若发现义庄之后一片空地适合拿来种花,他也自告奋勇地替他照顾起来。楼疏若隔段时间便会过来,采取花卉时还同他聊天,偶尔也带一些吃食过来,义伯往往很期待他来。
因此如今听说他要离开京城并不再回来时,义伯虽不会说话,但眼中的不舍之意还是浓得很。
楼疏若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道:“义伯不用舍不得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帮人治尸毒自己也是要冒一些险的,若不是你,我也懒得出手。我实在没有救苦救难的医者父母心。”

义伯眼中满是疑惑,仿佛在问:怎么难道你在那之前就认识我?
楼疏若握着他的手,轻声道:“你不记得我了罢?当年我被迫离开京城,除了放不下海苑之外,唯一觉得歉疚而放不下的也便是当时被割破嗓子废去武功又被赶出赵家的你……”
他话音未落,义伯就惊得后退了三步,张大了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双手忍不住乱舞,瞪大眼睛,手指都差点要戳到楼疏若脸上去。
楼疏若淡淡看着他的反应,道:“我也以为你大概是死了,直到在义庄见到你。当年你因袒护我们二人而受伤被逐,楼疏若一生从不后悔自己所为,只对你万分歉疚。我之后救你一命,也只是勉强相抵。你是海苑的恩师,我虽然没有正式拜你为师,却也跟着海苑由你教导过,这份恩情,楼疏若永记于心。”
他说罢,缓缓跪下,朝义伯磕了三个头。
义伯瞪着眼睛看他,仿佛要把眼眶都撑破了。
他还是懒洋洋一笑,施施然走过了他身边,一路远去了。
“老板,这些我都重新买来了,牛油,蚕丝,棉花,酒,丁香,藿香,朱砂,还有其他药材……我也煮好了饭,煮好了盐水,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没有?”回到杜青宣的家中,小佩便喜滋滋地跑出来报告,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花光了杜大人的积蓄,勉强还够。”
小煤颠儿颠儿地跑了出来,一下扑进楼疏若怀里。楼疏若摸了摸它的头笑道:“乖,一边玩去。”
小煤跳回了角落,楼疏若将桌上物品粗略地扫过一眼,笑道:“小佩办事我总是放心的。我们这就为这京城里的姑娘小姐们做起最后一份厚礼罢。”
先是煮酒,等酒滚烫时,以丁香、藿香放进新收而无杂质的洁净棉花中投入,以热酒吸收棉花中香料的味道。
“现在是春季,需用二日二夜时间慢慢使香料浸透,我们轮流看火罢。”楼疏若吩咐了,见小佩点头,便转去另一边取了牛油备用。这样的香酒制好,再加了牛油用旺火烧,数滚之后以朱砂渗入,再拌以青油,便成细腻鲜艳而香气沁人的红色膏脂,用以饰唇,比普通的胭脂好上无数倍,只是制作费时,却是极少有卖的了。
这边制好,他又转去将小佩煮好的饭倒进了冷水里,好好地将那罐子东西放置着,便回去看煮酒的火。
这把热饭倒入冷水中,制的是前朝某位公主所用的澡豆,原只是私用,后来方子秘密流传出来,材料倒是不希奇,乃是以热饭在冷水中浸泡五六天,再取上层清液煮沸,拌了鹿角胶与糯米熬成粥,把粥摊开晒干后,以粥干与桃仁、杏仁、黑豆、白芷、白蔹、白及、白术、白茯苓、沉香、皂角及少许麝香一起捣为细末,密贮保存,洗澡时便可用以擦洗皮肤。
这两种东西的制法都是费事而耗时,方子流传也不广,因此极少有人制成,但是效用却是极好。楼疏若所言的“最后一份厚礼”便是指这个,却也是要以此赚上最后一笔,用他的话说便是作北行的盘缠用。
一切准备工作都完成之后,楼疏若又将刚采取回来的花瓣全部浸在盐水中,才站起身拍了拍手,道:“小佩,你小心看着火,我出门一会儿。”
佩答应了一句,又忍不住问道:“老板你去哪里?”
“我啊?”楼疏若笑道,“去会会新丧弟的罗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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