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良知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粮食一年年的地种,棉花一年年地收.几年过去后,美燕那间住室迎来了两位新客人:水秀和她的男友李伟——那个第六棉厂厂长的儿子,刚走上了教育岗位的教师
大家坐下来,丰盛的饭菜已摆齐了。几杯酒下肚,李伟说起水秀对美燕的感情。“你呀,你怎么会知道一个外地人的孤独呢?”美燕端起一杯酒,让过他们后一口喝下去。李伟紧跟其后。水秀给空了的杯子重新斟上,脸庞不觉泛起了红晕。
“美燕姐,很感激你这些年给我的启发,来,干一杯。”
三个人又一起端起了酒杯。美燕的老练和水秀的纯朴、都一一投入到了李伟的眼睛里。
“是呀,你有了委屈过来和我一起分享,我呢?委屈来了吞到肚子里喽!来,别愣着,你们两个吃菜,吃菜。”
“哎呀,那一次,你去看我,还没有吃好饭,因为劝我妈对我好点,大家相互瞪眼睛吵起来,不是吗?走时,带来的水果罐头一点没压回去,心里真觉得对不住您。”
李伟看到两姐妹又聊到了一起,便找个理由,一个人来到了院子里。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爱上了一个神经质的女孩,究竟喜欢她什么呢?她个子虽高却算不上漂亮,可无论怎么看,他还是喜欢这个像白纸一样的女孩。看起来,她是那样的脆弱,却又足以使人相信,这是一个有血性的人。人嘛,再完美也不会没有缺点,像学校里徐海老师的漂亮婆娘,总是喜欢逞强,两口子生气打架时,抓得徐海脸上手上一道道的沟壑.唉,要不怎么叫小女人呢?李伟一边感叹,一边走到远处去,随后又折转来,回到了饭桌前。
吃完午饭,因为要有二十里的返回路程,美燕也不便相留,两姊妹洒泪告别。直到望不到水秀她们的踪影了,才回屋去收拾剩汤残饭。
“厂子里怎么死气沉沉的呀?”两个甜蜜的人儿则一路嘻笑着追逐、谈论。
“快过年了嘛!”
“你的小老乡回家吗?”
“当然要回家了,那一次事件之后,她的老鹰再也没有飞回来过。”
“李平这人……,那他们……”
“想离婚来着,可是美燕姐怀了他的孩子!”
“你的美燕姐可真有一套,两个人一个在异地的县城、一个在……”
“那有什么?孩子有老人带着,美燕姐把关系处理得很好。”
“谁的关系?是老人的关系,还是两口子的关系?”
“当然指所有人的关系喽!”
“那你呢?”
“我?”
“你!”
“哎哟,你真坏!你就等着瞧吧你、叫你坏!”
在干冷的大地边沿,太阳很快沉落下去,两个年轻人嬉闹着向前奔去。
又一年的棉花开败的时节,布沾岭地区由于棉花上的虫子抗药性增强,农人们不得不选择了替代作物的种植。正像李连雨几年前所预料的那样,棉花种不下去,有别的农作物顶着。从那时开始,李连雨着手经营的塑料厂,眼下正站稳了市场,搞得红红火火,引起上下级领导对这个不起眼小厂的关注。
在一片关注声中,李连雨却做好了退下来的准备——明天,新任厂长到来之时,他就要离开这个红火近十年的厂子了。
九年来,大概李连雨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邪劲,把所有精力都放到了壮大厂子的业务上边,把第六棉厂这个‘家’管理的妥妥贴贴。他的办公地点一直没有改换:两扇绿色的木门打开后,几张藤椅靠着东墙整齐地摆放着,一张八仙桌紧挨着北墙的窗户,桌子两边各摆有一张藤椅,正面墙上悬挂一块咖啡色的石英钟表,天花板正中,奶油色的三叶扇吊粘满蝇屎,西墙正中那扇木门敞开着,里面除了一张木床和一个书橱外,木桌上曾经搁置黑白电视的空间已为书籍药瓶所替代,一把木椅和一个带烟筒的铁炉子,便是居室里面所有的家当。
明天,他就要把这份家当交给那个教育局长的侄子了。他知道,只有走下这步棋,才能救下他那惹了官司的儿子。这一晚,是他的一生中最为慢长的黑夜,他想到五十年代初,因为父亲去世带来的家境不济,面临辍学的他只得一边卖糖葫芦,一边将就着读完了初中,加入到考试中转班的队伍里。发榜那天,当看到自己名字时,他高兴得一天没有静下心来。正是在这一年,他的婚姻大事定了下来,后来,后来……渐渐地,他的眼皮不听使唤地合拢了起来。
睡梦中,他听到了什么人喊叫的声音。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想起欢迎新厂长的仪式设在塑料厂的院内。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亲手经营过的这份家业就要移交到别人手里了。在他交出这份家底之后,儿子因为因为学校基建惹出的人命官司便会不了了之。但儿子会记住这次教训吗?或许将来儿子干出了成绩的时候,不会再因为女人的事而怨恨他。为此,他舒心地打了一个哈欠,感到前所未有的困乏和疲劳的侵袭。
早晨八点钟,塑料厂院落的上空飘扬起了彩旗。喜庆的气氛中,等候在会场的工人们显现出颇不稳定的情绪,站在队伍里的水秀愈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困惑。几天来,她目睹了人们这种不稳定的情绪,其中的大多数人在为厂长抱不平——自从有了这个当家人的领导,在全县几个棉厂中,他们这个厂经营得最为红火,工人的工资福利丰厚不说,进厂早的还分到了住房,大家正要齐心协力更上一层楼时,李连雨却撂挑不干了,原因何在呢?上面指派下来的这个人真能扎下身子干事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各自诉说着自己的担忧。水秀想起来,昨天公公来自己家里,吃过饭后,抱起孙子亲着他的脸蛋。孙子被逗引得“咯咯”笑了好一阵子。现在,她似乎又听到了那开怀的笑声。大会开始了,主持会议的上级领导正在念稿子。由于年龄大的缘故,领导念得很慢,时常从眼镜的缝隙处看字。她知道,这个灰白了头发的老头在为第六棉厂颂绩,在为他的公公表功。接下去,便要为新厂长授职了。徐海老师的姐夫——那个新上任的年轻厂长站到发言席上,一百多口子的会场静得能听到踩死蚂蚁的声音。忽然,即将发言的新厂长张大嘴巴,脸上一副惊诧的模样。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水秀便看到公公蜡黄的脸上在流淌着汗珠。随后,这位新来的厂长伸出他的臂膊,将倒下来的公公稳稳地接在了怀里。水秀呆傻了一刻,反映过来,便飞跑着跳上了台去。会场气氛乱了起来。在一片“嗡嗡”声中,李连雨被抬上了那辆黑轿车。

不一会儿,便传来去往医院途中李连雨去世的噩耗。
年轻的厂长重新站上会台,噙满泪花的眼睛里注满了痛楚和期盼。“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他的话语不多,却充满了对老厂长的感念之情。
散会后,工人们各自回到了车间,机器又轰隆隆地转动起来。新厂长也来到了车间里,看到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子劲干活,好像不知道已经是中午时分了,依旧在忘我地工作,似乎以此来表达对老厂长的怀念。但渐渐地,某个角落里便传出“呜呜”的哭声。带班长这才让大家停下机器,停下手中的活儿。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才相随着走出车间,一个个眼角都挂着泪迹。在厂门口,新厂长重新站在了工人们前面,眼里也含了一包泪水。你们想不想让这个塑料厂存活下去呀?他问大家。想!工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他。好!你们每个班里留下几个骨干,其他人明天八点到厂,大家利用这个时间好好想一想,是让这个厂更好地存活下去,让先走一步的老厂长安心,还是再也不用努力进取了,在越来越激烈的竞争中让厂子完蛋?大家想一想,应该怎样地做,才能真正把我们这个厂子的大好局面保住!
这天晚上,棉厂看门的老头一晚上没有睡觉。数年来,李连雨除了出差和外出开会,老人已习惯了他的进进出出。天亮时分,老头看到厂长办公室的屋门敞开着,套间的那扇木也还上着锁。老人仿佛这才明白,那个在此进出了十年的人的确是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在李伟孩提时代的记忆里,父亲是一个不常回家也不善言笑的人。一个雨天,生产队里分东西,母亲和独轮车一同翻到了沟沿下,回家时都成了一个泥人。放学回来的李伟扑到妈妈怀里哭起来。正在这时,父亲推赶着自行车进了院子。李伟仰头看着母亲。母亲一动不动地坐着,沾着泥巴的脸颊上浮出满足的笑意。她在骄傲什么呢?李伟转过脸来看父亲。
“队里又分东西了?”父亲弯下了身子,把一只手放到母亲的额头上。
母亲“咯咯”地发出欢快的笑声,笑声充溢到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李伟伸出一只小手,搭在父亲的手臂上面。屋子里静极了,屋檐上的滴水声清晰地响着。
“爹、娘!……”已是而立之年的李伟触摸着父母的遗照,心像刀割一样疼痛起来。他不晓得官司能不能打赢,欠账人对父亲抽屉里留下来的欠条死不承认,百般抵赖,发誓要奉陪到底。那是怎样一个泼皮女人呢?父亲和她又经历过怎样的交易呢?
三妮听说了李连雨去世的消息,多少感到一点意外,但依然悠然自得地做着生意。
而今的三妮,已近四十的年龄,仍然梳着高辫,穿着时装,隆起的肚子像怀胎十月的少妇。当听说老厂长抽屉里还放着她那张欠条时,便打电话叫来一个穿着法官装的中年男人。
“怎么,那个地方又痒痒了?”正是下午,清冷的批发店里正适合两个老情人的打闹逗趣。
“李大科长,你那个痨病夫人还没有死掉吗?”她冷冷地应答着两年前认识的这个男人。那时侯,她为小叔子的案子结交了这个男人,和他睡过后,她曾告诉他“沟槽”里长了虱子的事。
为了钱财和一个个野男人睡觉,几乎每次都记在了她男人的心上。男人有了可心女人后,便不顾一切地提出离婚,即使舍弃孩子和钱财。她怕和他离婚吗?自从结婚,他就在她怀孕期间勾引过女人,像一只馋猫到处瞅着女人的腥味。她原以为这只馋猫对腥气只是喜欢而已,出来做生意的第二年,她又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儿子稍大一点后,为了敛财,她仍然不惜一切手段地坑骗。有时借着和营销员上床之机敲对方的竹杠。更有甚者,一些行政人员被她拉下了水、不小心呛着了,也只好忍痛从肋条上挖肉,而她却还不满足,动辄扬言使对方名声狼藉、仕途中断……可在她最有钱的时候,婚姻走到了尽头不说,起步时得到的赃款也要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法院会怎样判这两宗案子呢?她心里够不着底,眼前的老情人能成为她的避风的港湾么?在和这个公子哥的时候,她脑子里也不时地滑过一个又一个算盘。末了,心里仍然空落着,如同站在一片雪海之中,茫然不知所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