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身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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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美燕中断了联系的几年中,扎根在水秀心田的友谊却从来没有停止过生长。播种在心田的种子结出了丰硕果实的季节,水秀忘记了曾经有过的苦恼。
“世上只从有了母亲,哺育的孩子变成了宝贝。每个母亲从来不贪图回报,拉扯孩子从来就是一份美差……”有一天,靠在母亲身旁的水秀唱出了儿时的歌谣。
撂倒在床上的母亲呵斥女儿。不知道为什么、从她当上了婆婆的那天起,就变得敏感起来。
“妈妈,我知道您从来没有放弃过做母亲的责任,我知道我不该总是索取您的母爱,可我拿什么来回报、拿什么来回报?……”见母亲仍然在生气,女儿又轻轻地唱下去,伏身在母亲跟前,眼里冒出密雨一样的泪水。
母亲伸出微微抖颤的枯手,像是要抓住一根生命的绳子。女儿递过去手臂,母亲微笑着,用尽全身气力,和女儿那只手紧扣在一起。
“呵,妈妈!”水秀呜咽着。
母亲也流下了眼泪。弥留之际,老人为孤苦的女儿留下了永远慈爱的面庞。
女儿在埋葬了母亲之后,常常以泪洗面。在她心灵深处的芳草地上,却洒满了明媚的阳光,溢满了对母亲的感激之情……
当早晨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时,从昏睡中醒来的三妮走上了街头。不知是因为她的懒散仪态,还是由于她形象的面目全非,一路吸引了许多行人驻足议论。这样的场合在她的一生中曾无数次地经历,可今天是为了什么?这不是在她的商店里面,她没有像泼妇那样骂人,也没有收税和检查伪劣商品人员的打搅,为什么大家还像看一个耍把戏的人那样盯着她呢?三妮懊恼起来,迎着一辆急驶而来的三轮车冲了上去,飞溅的玻璃拌随着女人的惊叫在马路上空散落开来。围观的人们看到,三妮被三轮车拖出去十几米远,软软地倒在了血泊中。
几乎一夜之间,三妮被撞成植物人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一座住宅楼的楼梯口前,水秀夹杂在一伙议论者的中间。远远地,一位穿红色套装的女士推着一辆自行车走来。大家仍然在各自议论着。
“这下好了,碰倒这只苍蝇的正好是她前夫的弟弟。”
“这个孽种活活地把她的嫂子害苦了。”
“啧啧,这个女人,这一辈子图了个啥呀?”
“自古以来,有钱的人可以呼风唤雨嘛!”水秀插嘴到
“自古以来,聪明的女人都以家为重啊!”穿着红色套装的女士停下脚来。
“哇,是你呀!”水秀看到她衣着洋气的小老乡又站在了面前,友好地向着注视她的人们点头、用微笑和大家打过招呼,与水秀一起上了楼梯。
为她们打开房门的正是李伟。走进门来,屋子里明亮的光线中,壁墙装修的色调和家具淡雅的气息融合在一起。客人的眼睛不得不明亮地闪了几闪。
“世间有些事真的很难解释呀!”坐定之后水秀感叹起来。
“什么?”
“打官司赢得的四十万,李伟又送了回去。”
“呀,这是真的呀?”美燕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是真的,大姐。”李伟摇了摇头。
“干吗这么傻呢?那样的人也值得同情?”
“是呀,我知道当初您在这件事上没少费口舌。可这个钱不属于我父亲,说来话长。”
“那就应该给她用上?”
“起初,我也不愿意。可不管怎么着,她对前面做的错事有所醒悟,眼见走到了这一步……”
“你搞错了没有,人家的身价可是几百万呢!”
“说是存折放得很秘密,没有人能够找到。”
“这钱的欠条她可是拿回去了,将来……”
“这张不明不白的欠条或许就是时代的印记,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李伟站起身来,情绪颇不宁静地在屋里踱着脚步。
一时间,屋子里变得鸦雀无声。在两个女人的眼里,李伟像密码一样令人难以解读了。水秀和美燕干瞪着眼睛,只好绕开了话题。后来,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徐海的家事上,声音一点点小起来,等她们想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时,厨房内已经响起了“口口拉拉”的炒菜声。
“时代的印记、时代的印记!”直到从水秀家里出来,美燕的脑海中仍然回响着这个挥之不去的声音。一点点地,她身下的自行车汇入进了车流里。
“小桥流水人家,绿藤老树——喜鹊!……喂,你现在快乐一点了吗?”又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里,三妮的女儿兰英穿着新嫁娘的婚装路过那座小桥,车中的伴娘小声引逗着新娘,故意把“鹊”的音调降到最低点,试图启开她紧闭的小嘴。

新娘却视而不见,收回眼光时,仍然皱着一副眉头。
“喂,我现在很快乐!”伴娘继续小声地逗她,看到她眼泪一对一双地流淌下来。
“同学的妈妈说过的,新娘碰到新娘饶过去才好。”
“不挨的。”聪明的司机迅速地反应过来,“碰到好日子,办喜事的人总是很多,遇到了自然难免,也当然是好事,何况……”司机明白,刚才遇到的另一家迎亲队伍正是兰英的父亲他们。
“何况什么?”
“看前面!”
看到了迎亲的人们等候在前方路口,新嫁娘脸上微微地泛起了红晕,胸脯起伏着,紧张和幸福一霎间交际在一起。兰英着实地感到了一种快乐。“至于将来嘛……”车门才打开一条缝,哄闹的人群便拥上来。很快,新娘被抱进了新郎的怀里。
徐海的媳妇终究没有回来。
“如果不是兰英归还了李伟校长垫付的钱,如果李伟不把钱交到了厂里,如果厂里没有这笔闲钱,你媳妇扩大业务这年就不会从我们这里拿走钱了,那样还会有今天的冤大头吗?”这一次,眼看着找寻弟媳无望,他的姐姐急红了眼睛。
“不碍的,细想起来,这是一个强性子女人,凡事都要出头冒尖,却极少想到别人的感觉。或许我不算太优秀……”不善言语的徐海耷拉下了脑袋。
一年过去了,仍然没有弟媳的音信,徐海的姐姐便跑到李伟的住处,同意了美燕说过的那门亲事。
“一点没有眉目了吗?”李伟还不甘心。
“没有了,南也找了,北也找了,连同我那口子出差去过的地方也寻遍了,还登了许多回广告。按说,就是掉到龙王宫里也该起个泡吧?可……一个大活人就像蒸发了似的,得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莫非她身上带的钱引起了别人注意,把她害了或者卖了?难道她娘家那边也还没有什么消息吗?”看到徐海姐姐只是摇头,李伟感到那个走失的女人确凿是回返无望了。
经过一番打理,按照结婚程序接来女人这天,徐海也一同接过了一个十三岁的女儿。
“爸爸,如果我妈有一天又回到了这个家里,我会留下妈妈的,你呢?”婚礼进行的间隙,儿子在身边悄声问他。
儿子的姑姑着急地眨巴眼睛。新媳妇愣了一霎,也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从上衣袋里掏出一尊金光闪闪的小佛,走到这个就要变成自己儿子的男孩跟前,挂在了他的脖子上面。
男孩却扯下小金佛,塞回到了她的手里,转过身,审视一遍他曾经熟悉每一件器具,然后慢慢后退着,越过一个个抹着眼泪的大人身边,走到了门外去。
“强强——”他的爷爷奶奶追出门口,看到他一只脚已踏上了一辆蓝色出租车,还回头招了招手。
父亲、姑姑与同新过门的女人一同挤上了一辆黑色轿车,紧紧尾随追去。然而,黑色轿车发出一声怪叫后,居然抛锚停下来。徐海跳下车,截下另一辆出租车,朝着前方追去时,那辆载着他儿子的蓝色车辆已没有了任何踪迹。
找寻孩子的生活又过了半年,娶进门来的那个女人仍然没有回单位上班的意思。
“等过了这几天,回去上班去吧!”有一天,受尽生活折磨的徐海又焦躁起来。
“这一去也是四十里远呀。要不,你把我调过来吧!”女人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试探着回应说,“如果你那个小羔子把他娘给找回来,你怎么办?”
“你神经什么?人真地有一天回来了,法律上不是已经写明财产有人家的一半吗?”
面对男人冷冷的眼神,女人止不住哭起来。正哭的起劲,李伟领着两个人进来了。
看到是水秀和美燕,羞得把脸扭到一边,急急地擦眼泪。听见李伟说起兰英爹被人打坏了身子,正在打官司的呢。
徐海没有走过去哄她。他感觉到,逃走了一个母夜叉,又选进来一把钢钳,只是这把钳子还未必真有力量,但在她凶猛地夹持下,他也不得不对她慎重相看了。至于那逃走的一个,当然还有儿子,在他耗尽心力、财力,经历了一番苦累的折腾后,剩下的也只是夏季里知了鸣叫一样的态形势了。
生活就是这样在每一个人脚下延伸,痛苦过了的,正在珍惜自身的生活;顺境中的,不知道哪一天会摔倒在地下;弱一点的,或许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勇气、爬起来的,因为有了这一次摔倒后的经验,从此便成为一个永远有着昂扬斗志的人,也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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